他们是什么人?是一府守备,是一路参将,甚至于是一府知府。平日里他们高高在上,仿佛生而高人一等,似李春旺这等人,在他们眼中,连个蝼蚁都不如。

如今,却让他们跟那李春旺投降?这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若是数次大战之后,最终不敌,也就罢了。但现在,自从来到这湘乡已来,一战未打,一矢未发,自己大军主力尚在,就这样投降,别说是他们,搁谁都受不了。

当即,刚开始的郑凤来挺身而出,冲着吴道昌拱手道:“吴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吴家世受国恩,世代忠良,怎能做此无父无君之事?”

吴道昌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人反对他,不过反对人数之众,确实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既然话已经说了出来,就不怕他再怎么张狂。毕竟,自己这般大费周章,不就是防着这些人么?

见吴道昌没有说话,瞬间又齐刷刷站出数位大将,将吴道昌隐隐包围了起来。虽然,他们还叫着吴大人,但言语之中,却已经没了对吴道昌所有的尊重。

吴道昌还是没有说话,目光紧紧盯着高台下的五万大军。他真正的目标正是高台下的这些普通百姓。

为了活命,吴道昌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早就知道劝说这些将领投降的可能性不大,再说时间有限,他也无法分别出哪些将领想要投降,哪些将领不想投降。

故而,那只能被迫采取最为极端的方式,绕开将领直接劝说下面的大头兵。

跟这些将领不同,士兵才是最纯粹,最好控制一批人。他们所求,无非是活着罢了。

但是这一个目标,却与那些死忠的将领截然相反。留在城内,继续挨饿,死的是他们,出城跟城外的贼人拼了,死的还是他们。

反倒是,听从自己的命令,向城外的贼军降了,方才是最能留得性命的一条道路。

吴道昌相信,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这些士卒会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果然,随着自己投降字样说出,高台下五万大军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喧闹着,叫嚷着,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其中,一些位于校场边缘,头脑活络之辈,却已经开始向着校场外,开始逃窜了。

他们一动,引得其他士卒纷纷响应,一时之间,人流开始朝着校场外涌动。

“吴道昌。”郑凤来伧啷拔出佩剑,直接放在吴道昌的脖颈之上,“你自己找死,不要拉上我们。现在,你给我下令,让下面的士卒回来,否则,我杀了你。”

吴道昌的眼中终于露出一抹畏惧之色,慌张道:“郑凤来你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呸,无胆鼠辈。朝廷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一个人,巡按湖广?真是瞎了朝廷的狗眼。”

就在郑凤来怒骂之际,只见校场东方,东城城门的方向,忽然升起一股烟尘。在场的将佐虽然也不是全都上过战场,但至少知道这突然升起的烟尘代表着什么。

这是有大队人马快速挺进,方才能扬起的烟尘。

“你。”郑凤来瞳孔瞪大,放在吴道昌脖颈的佩剑微微颤抖,“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敢?敢把城外的贼兵放了进来?”

眼瞅着郑凤来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吴道昌心中畏惧到了极点。突然趁着郑凤来扭头查看之际,吴道昌转身便逃。

等到郑凤来转头回来之际,吴道昌已经跑出去三步,“鼠辈,你给我死。”

说着,郑凤来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手中长剑向着吴道昌便挥砍了下去。剑尖划着吴道昌的后背,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吴道昌疼痛之极,但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几分。

“鼠辈,软骨头。”郑凤来骂着,但高台上人来人往,有些人想要维持大军,有些人则趁势不妙,转身便逃。

吴道昌就这样眼睁睁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人群之中。

郑凤来眼看斩杀吴道昌不及,只能转向自己麾下大军。他自信,凭借自己多年的威望,让这些大军重归自己掌控还是能够办到。

然而,此刻城外何允中的大军却已经将校场团团包围。其中更有一股贼军,开始向着校场穿插而来,想要将校场上残存的官军分割,包围,直至官军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兵败如山倒。

郑凤来往日里阅读兵书的时候,纵使对这句话体会不够深刻,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如山倒这三个字的含义。

只见,乱哄哄的校场上,到处都是散乱的大军。军官找不到麾下的士卒,兵丁找不到自己的队列。

官军,贼军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事官军,哪些又是贼军。郑凤来第一次生出有心无力之感。

此时,忽然有数十骑,飞马徘徊在校场的边缘,口中高喊着:“投降免死,投降免死。反抗者,一律杀无赦,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那骑士**的马儿低矮,瘦小,好似西北马种。骑士骑在那马上,看起来有些可笑,但那明晃晃的长刀,以及口中一联说出数十个杀字,却让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将军,大势已去,咱们快走。”身边的家丁拉着郑凤来想要向外逃命。

郑凤来却抬手将所有亲卫退到一边,再看刚刚人员聚集的高台,此时竟只剩下他郑凤来一人。

眼看台下士卒越来越多地跪在地上,投降贼军,郑凤来凄然一笑:“我郑家世受国恩,岂能做此苟且偷生之举?今日,我郑某宁愿一死,也绝不让郑家蒙羞。”

说罢,长剑放在脖颈,望着越来越近的何允中,右手用力挥砍。瞬间,鲜血顺着伤口喷溅而出,洒满了幽冷的长剑。

“没想到朝廷竟还有如此孤忠之辈。”何允中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叹了口气,退身边的士卒吩咐道:“厚葬了吧。”

就在此时,湘乡东面升起了一股浓厚的黑烟,直冲云霄,即便位于湘乡的西北角,都能一览无余。

何允中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