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大风呼啸,旌旗猎猎。将近五万大军聚拢在小小的校场上,勉强排列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队列。

高台上,吴道昌带着一众将领,高高在上。高台下,军阵之中的士卒们窃窃私语,对着高台上的几个人评头论足。

将近五万人同时说话,虽然可以将声音压低,但在高台上的吴道昌听来,依旧犹如无数苍蝇同时围绕着脑袋乱转,烦不胜烦。

“大人,五万大军已列阵完毕。”清浪参将郑凤来半跪在吴道昌面前,高声禀报道。

吴道昌坐在原地,目光出神地望向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凤来等了半天,不见吴道昌回应,偷偷抬头看了吴道昌一眼,提高声音,“大人,五万大军已列阵完毕。”

这下,就连身旁其他将领,也都被吸引到了吴道昌的身上。路名区同样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吴道昌,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吴道昌什么脾气秉性,路名区这段时日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在这关键时刻,这位爷不会又变卦了吧?

眼看郑凤来又要高喊,路名区赶紧道:“知道了,郑将军,你且退下吧。”

郑凤来愕然,不过看到站在吴道昌身旁的路名区,郑凤来还是选择顺从。

“是。”郑凤来起身,退到一边。

“大人,大人。”眼看越来越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路名区忽然有一种千夫所指之感。

“嗯。”吴道昌终于回过神来,“怎么?”

路名区顿时如释重负,连忙道:“大军已集结完毕,还望大人训话。”

吴道昌看了看校场上,人头攒动的大军,又看了看身旁,等着自己回话的诸将,忽然对路名区小声道:“路大人,你说本官做得真对么?”

路名区顿觉头皮发麻,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心头。又反复?当初,孟兆祥要求出城进攻贼兵的时候,你拖着不愿前进。

后来,贼兵折返回来,我拉着你,想要在贼兵保卫湘乡之前,逃离湘乡,你又不愿意。

就连到了如今,说不定城外的贼兵都已经入城了,你还想反复,你以为这世上之人是你爹还是你娘,都要惯着你?

“大人,万万不可。”路名区断然拒绝,“咱们已经跟城外的李春旺约好,若是今日不降,那李春旺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以为咱们就是在耍他玩?

若是李春旺恼羞成怒,甚至不需率兵攻城,只要再围城几日,我湘乡大军,便会土崩瓦解。真到了那时,哪还有大人命在?”

吴道昌被吓到了,嘴唇蠕蠕,终究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

路名区顿觉喜上眉梢,劝道:“真是,大人此番投降,不过是在必死之局下,不愿士卒死伤,这才不得已的选择。

等到大人重返武昌,届时大兵南下,再令这些士卒投降便是。总归一条性命留了下来。”

“说的也是。”吴道昌心中负担消去大半,渐渐抬起头来,看向了高台下,如同蝼蚁一般黑压压的大军,“也罢,为了百姓,为了将士,我背此骂名又有何干系?”

“大人高义。”

说着,在路名区的称赞之中,吴道昌豁然起身,走到高台的正中。此时,高台下近五万大军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吴道昌的身上。

“将士们。我乃朝廷亲授的湖广巡按御史吴道昌。”吴道昌的声音,随着高台下数百士卒声音的传递,清晰的传到每一个士卒的耳中。

“受命以来,本官夙夜忧叹,唯恐朝廷托付不小效。故而,上任以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每每操劳公事以至半夜。

然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改变。去年七月以来,长沙,辰州,衡州,朗州陆续有贼人作祟,劫掠百姓,攻占州县,杀人如麻。

后有李春旺占据辰州府,割地为王。后被朗州游击安永淳所败,逃亡衡州。衡州府知府老迈无能,八千大军,竟不敌贼人两千之众,被李贼攻入城中,身死族灭。

不得已,本官只能亲率大军南下剿贼。

然世事难料,李贼猖獗,以至于斯。如今,我五万大军被围湘乡,粮草耗尽,危在旦夕。”

吴道昌这般说,满座将佐心中对吴道昌今日之举更加好奇。其中,龚守忠更是惊疑不定,不知吴道昌究竟要做什么?他的心中生出不妙之感。

“本官不愿见到我大军生灵涂炭,死伤遍野,故而本官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一个方法,可让大军免受死伤之苦。”

吴道昌此言一出,身后将佐纷纷侧目而视,不明白这位吴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本官决议,向城外李春旺投降。”

“什么?”

“什么?”

不说龚守忠,孟兆祥两位文官,就连一旁静静听候吴道昌命令的一众将领,也都难以置信的望着吴道昌,好似根本不相信此言就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一般。

就连高台下,负责重复吴道昌喊话的士卒,也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台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震惊过后,龚守忠率先反应过来,急切道:“大人,你这是何意?你乃是朝廷亲命的湖广巡按,怎么率军投降贼人?”

一侧的孟兆祥忽然仰天大笑,边笑脸上的泪珠却流了下来,“朝廷无道,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被派来镇守一省封疆,真乃荒唐,荒唐。”

说着,整个人竟直接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去,昏死了过去。

反倒是有些将佐眼眸中闪烁着光芒,好似在掩饰着什么。同时心中埋怨着,大人您既然要投降,那就应该找一隐蔽之所,与我等‘义士’相互沟通,然后寻找良机发作。

则能这般,大庭广众直接说了出来,这件事做得忒不光彩。

而绝大多数将领则是直接反对,且态度极其坚决。他们倒不是对朝廷有多么忠心,事实上,若是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反起朝廷来,比谁都狠。

他们不赞成投降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看不起李春旺,看不起这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杂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