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提着刀一路往水牢里头砍杀。

倒也不是真的杀,将人打昏,他就过关。

要真杀人,他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劫天牢也是能秋后问斩的死罪。

因对天牢地形不太熟悉,秦不知在找到谢春风之前花了些时间,途中还在关押吴敬春的那间牢房耽误了许久,这桩这会儿可暂时不表。

找到关押谢春风的水牢的时候,秦不知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狂乱心跳声带来的嗡鸣声,像流水冲过他的耳膜,他看着浮在水面的谢春风的后脑勺,双腿险些软倒。

谢春风的后脑勺他看了两年的,怎可能会认不得?!

他可喜欢她圆圆的后脑勺,透着股倔强的可爱劲儿。如今这后脑勺漂在水面上,秦不知跌跌撞撞,跳到水中,隔着笼子先将谢春风拉起来,将她的脸捧出水面。

随后连声怒喝,让狱卒拉铁笼、拿钥匙。

就在转头怒喝的那当口,身旁突然密密麻麻地浮现出许多人。

不,说不上是人,那些狰狞的面孔要么大张着嘴,要么大瞪着眼,全是一副阴气森森死气沉沉的模样。

那分明是鬼!

那些鬼,一个挤着一个,浮在水面上,沉在浑水里,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密密麻麻地围在秦不知周围,堆叠到了天花板上头。

小小一间水牢,好似挤了队千军万马,叫秦不知窒息,又叫秦不知胆寒。

“我还以为是天牢阴气重,再加上我受了重伤,才又见着了这些鬼东西,就好像我之前在藏恩楼看见刘葵歌,看见跟着春风的新郎鬼一样。”

秦不知苦笑出声,同老锦道。

老锦直视他,见秦不知苦笑之后一时也出不了声,好似还震撼在当日天牢景象当中。好半晌,老锦叹气出声:

“那是因为你碰着了谢春风,是不是?”

秦不知意外,“你怎的知道?”

连他自己当天都试验了好几次,在回到秦府的时候才突然明白的。

铁笼被天牢的狱卒拉动的时候,因谢春风手臂湿滑,秦不知在晃动的铁笼外头没拉住她,叫她从手中脱走。那些挨着挤着的东西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秦不知以为方才的是错觉。

等他赶紧再拉起谢春风,那些东西又挨着挤着出来,大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被掐住了喉咙的濒死的人,只能从喉咙里本能地呼喝出声。

秦不知将谢春风放平在地上,给谢春风渡气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大张着嘴在他周围看着他。

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堆到了天花板上的那些也倒吊下来,用过分多的眼白将他看着。

若不是秦不知当时一心只想叫谢春风活过来,只专注在按压谢春风的胸口和给谢春风渡气上。

又若不是那些东西是无实体无形的,能叫秦不知和几个狱卒穿行在其中。

秦不知早就要崩溃了。

“狱卒看不到,我试探过。只有我看到了。”秦不知道,肩不自觉抖了抖,打了个冷战,“我抱春风出去的时候,天牢里头满满当当挤着那些东西。老锦,你去过天牢没有?你在天牢里头看到的也是那样吗?”

老锦一怔,“怎……我怎么会去过天牢?我可是良民。”

秦不知觉得他这争辩好笑,笑出声,心有余悸同老锦道:“你可不知道,我可当真是吓坏了,想你和春风平日里能见到的都是这些鬼东西,可真是吓坏了。”

吓坏了,又心疼,只想将谢春风好好地护着、紧紧地抱着。

“我也没想到家里也有。”

秦不知皱眉,想到马车帘子一掀开,除了他爹娘和石斯年,其他人身旁多多少少的都有一些那些东西,瞧见他和谢春风,都龇牙咧嘴地要扑过来。

那来势汹汹的模样,叫秦不知当即横眉怒目,提刀横挡,将那些东西瞪得不敢近他们的身。

“那李昭南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哼,居然连小孩子都有,也不知道他是造过什么孽。”

秦不知哼笑一声,对李昭南还是没个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恨。

秦不知很难相信他和陆汀那套说辞。

他直觉是李昭南为了给南理阿弥出一口恶气,又为了讨好言照清——他从他爹那儿已经听说了,后头他爹抱恙,是言照清协助李昭南查办京都府的案子的——京都府对南理阿弥用过重刑,李昭南也对拘人进京都府的用重刑。

这一招,难道不是一箭双雕吗?出了恶气,又能拉拢言照清的心。

秦不知烦躁甩甩头,没注意,叫头一昏,赶紧靠上软垫闭眼等着那阵眩晕过去。

“老锦,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春风不再见着那些东西?”

秦不知闭着眼,揉一揉眉间,再睁开眼看老锦的时候,面上尽是严肃认真。

“她看着坚强得很,但是……但在天牢的时候,我听到她哭喊了一声,叫那些东西走开。”

有个过分靠近的东西,谢春风恰好醒了一两个瞬间,嘶哑惊叫一声,低喊了一句“滚开”,又晕过去。

秦不知这才发觉她其实也能看到。

所以在刘葵歌案里,她在藏恩楼指着街上同他说白妈妈死了,是因为看到白妈妈的魂魄飘**。

他那时候不疑有他,事后虽然困惑,但想着的都是大概是多年巡捕的经验和直觉。

甚至那个坐在她身旁、他对面的新郎鬼,带着他从黄泉道走回了人间的那个,他还以为谢春风看不到。

其实她都看得到!

秦不知挠头,同老锦道:“我不过是碰到她才能见着,她却好像是每时每刻都能见着的。这太辛苦了,若是碰到一些不好看的,那……那还是挺吓人的。老锦,你既然也能见着,又见多识广,你有法子么?”

老锦垂下眼,苦笑一声,“我有什么办法?我若是有办法,不就用在我自己身上了么?”

秦不知突然觉得老锦也是很难,伸手握住老锦的手,想尽力给他力量似的。

“我以往觉得你这见鬼的能力挺叫人羡慕的,等我亲身经历过了,才发觉不是什么好事情。老锦,你和春风一样,都受苦了。”

老锦一怔,抬眼看秦不知,看许久,突然一皱眉。

“你身上这阴气,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