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一怔,随即想到姜竹声那一剑,“嗐”了一声。
“我差些死在亓州。嗯……也不是差些,是已经踏上黄泉道了。”
言照清去年醉酒的时候,突然说起自己走过黄泉道。
那都是为了引出不知道南理阿弥是不是在黄泉道上等他,黄泉这么漆黑清冷,南理阿弥受不受得住等等这些话。总之都是为了引出一个南理阿弥。
秦不知知道言照清在西度时候受过重伤,差些死了。秦不知虽然相信这世上有鬼,但不信没死的人能下黄泉道,对言照清所说的黄泉道的事情,就不太放在心上。
只是顺道听了两耳朵,听言照清说去往黄泉的路上,两侧都是参天大树,树枝多又茂密,肆意往天上、往路的中间野蛮生长,交叉的枝丫密密麻麻挡住整个视野,叫人抬头也看不得高空。
枝丫之间还落着数不清的乌鸦,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暗淡的天色之中发着亮光,透着嗜血的兴奋。好似只要人走慢些,那些畜生就会从枝头冲下来,将人撕咬吞噬殆尽。
秦不知在亓州遭一罪,走的恰好就是那样一条路。
鬼气森森,一个人都没有。
脚下的步子有千钧重,越是往前走越重,好像积了两腿的泥泞似的。但他抬脚看,脚上却是干干净净。
那道上的分明是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哪可能有泥泞攀脚?
不管秦不知往前还是往后喊,这阴森森的小路上只有阵阵回声回**。和言照清说的偶尔能看见鬼差带着两排人有序前进,压根就不一样。
秦不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再想往前走也走不下去。
腿上太重,重得他倏地往前扑跌,沾了地的手也像被无形的泥泞攀缠,蓦地重起来。
不过只是一眨眼,秦不知的手脚就都被死死黏到地上,有怪力蛮横顺着他触地的手脚,将他往地下拉。
从交叉枝丫之中落下的点点天光隐约将他眼前的青石板照亮,那青石板正扭曲变形,像涌动的流沙,要将他吞下去,埋好。
“我越是使劲,越是用力抵抗,下陷得更快。”秦不知烦恼挠挠头,同老锦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去了,我就要没了。好在那时候,有人拉了我一把。”
老锦道:“黄泉之下另有八层,拢共九层。你那会儿应当还没死透,还没成死魂,这是底下有人想要你这一缕生魂呐。这当口,只有鬼差能拉得动你。”
秦不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倒也不是鬼差。你之前有没有在春风那儿看过一个少年郎?”
老锦眉一挑,“穿新郎官衣服那个?”
秦不知心头大喜,“你当真也见过!对,就是那个,我先前在莺歌楼那儿见过刘葵歌和他,所以带着春风去了你那儿,想你应当有办法驱散他。可没想到他竟是个好鬼,他在黄泉道上拉了我一把,还给我指了回魂的路,要不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来。”
“好鬼?”老锦哼了一声,“盘桓在人间的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因未了的心愿和怨气害人,我还没见过哪个妖精鬼怪不害人的呐。”
秦不知对此不置一词,只道:“反正他将我拉出来了,还同我指了个方向,左拐右拐,我才回到我的身子里头。”
刚回魂,差些痛死。姜竹声给他那一剑可是大伤,穿胸过腹地斜往上挑,刺破他的内脏。
亓州知州找来的大夫都不太行,后头是去神医谷跪求了一个小丫头来救他,这才将他那口子里里外外都缝好。
他昏睡那几天,就是魂魄走在黄泉道上的时候。
要不有新郎鬼给他指路,他怕这会儿还醒不过来呢。
“我还当你这伤是在劫天牢的时候造的,原来是之前就伤了。”老锦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看秦不知捂着的地方,看半晌,才点头道,“算不得什么大事,这段时日小心些,你三魂七魄还没归到原先的位置,阴森的地方别去,红事白事不要靠近,免得魂魄被惊动或是被勾走。”
“被勾走?”秦不知好奇,“活人的魂魄也会被勾走么?”
老锦道:“这样的事可多,得空我再同你慢慢说。谢春风的事情我帮不了,一个开了天眼能见鬼的,说不得是天赏还是天罚。像我,只能见个半朦胧,瞧得不真,小日子尚能过去。但像她……”
老锦说到此,摇摇头,叹气。
“像她怎样?”秦不知提着一颗心,问老锦。
老锦道:“像她这样,能叫旁人一起看见她看见的东西的,怕是要孤寡一生,困苦一世。”
秦不知心头一重,下意识反驳道:“怎的会?她有我!”
老锦大概是哼笑了一声,又极快地掩藏好了情绪。
“你?你不也怕么?它们有一些还是死前的模样,你敢说你不怕?”
秦不知一窒,想起天牢之中见过的那些,众多的鬼东西中,有不少面目残缺得厉害,死状甚是可怖。
但当时他一心记挂谢春风,满心都是赶紧带谢春风走,就没昏头。
那往后呢?往后若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见着了,他能保证自己不会昏过去吗?
他那见了死尸就昏的毛病,看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但他连他这心病是如何生的都没法完整回想起来,只想得起一些破碎的片段,怎么医?
但是……
“我敢!”
秦不知目光灼灼,看着老锦。
“我敢!我不会叫她孤苦一世,我不怕那些东西!我陪着她,她去哪儿我去哪儿,她干嘛我陪她干嘛,她有我,不会孤苦一世,更不敢有人厌弃她!”
老锦笑一笑,不太放在心上,好像见多了这般海誓山盟、后头还是一拍两散的场面,站起身来拍拍褶皱的衣服。
“成啦,你这番话也不必对我讲,跟你的谢大人说去。只是我可告诉你,你走过一趟黄泉道,三魂七魄已然不稳,再近谢春风,再见着她能见着的东西,那些阴气可就会趁虚而入,钻到你魂魄的缝隙里头,把你从这具躯壳里头挤出去。”
老锦说着,有意笑看秦不知。
秦不知不以为然,“那我也不怕,我就是要陪着她。”
老锦叹气,“到底还是年轻。成吧,我也帮不上忙,我这就走了,你那番豪言壮语啊,留给你的谢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