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身体不适,大少爷要在病榻前尽孝,不方便见客,李老板的心意心领了,招待不周还请海涵。”罗府管家脸上挂着笑道。
李老板碰了个软钉子,还能面不改色地说:“今日之事实非李某所愿,李某怎么都没想到那刘七小小年纪行事竟如此……代我向你家老爷问个好,若是以后罗家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就不打扰罗老爷子休息了,告辞。”
管家拱手:“李老板有心了,慢走。”
等人一转身,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立马吩咐下人关门,然后去了罗老爷子的房间里。
罗老爷子躺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弱:“走了?”
管家躬身道:“回老爷,李老板已经走了。”
罗老爷子轻轻点头,语速很慢:“送走就好,姓李的行事狠辣,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是。”踌躇片刻,管家担忧地说,“老爷,大少爷在祠堂跪了三个时辰,滴水未进,时间长了他的身体怕是吃不消。这事说到底还是李老板与刘七他们的争端,咱们无端端地卷入了其中,成了殃及的池鱼,也怪不得大少爷。如今大少爷既已经知道错了,是不是该让他起来了?”
咳咳咳……
罗老爷子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指着管家骂道:“都是你们惯得他,现在还要惯他!你也说了是李老板与刘七的事,他掺和进去做什么?为了些蝇头小利竟毁了我罗家百年基业,我……我日后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啊!”
说到最后他气得用力捶打着床板,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管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他劝道:“老爷,老爷,您别生气,是小的说错了话,你打骂小的都成,别气坏了身子,这个家还指着您呢!”
可能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罗老爷子,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抓住罗管家的胳膊道:“你准备一下,后日,后日我去船厂,向所有的匠人道歉,公开说明此事。”
罗管家吃了一惊:“老爷,这,这……这怕是不妥吧!”
这件事他们罗家办得可不光彩,若是传出去,以后罗家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别的人怎么想他们?
罗老爷子闭着眼睛:“难道你以为我不出面,大家就不会记得这事吗?你以为那些消息灵通点的商人就不知道这里面的真相?糊涂!事到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舔着脸出来,还能博几分同情,也能给大家一个态度。”
管家受教了,连忙点头道:“小的明白了,还是老爷您有办法。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罗家不能没了您!”
罗老爷子摆了摆手,重新靠回床头上休息。他老了,身体本就不好,经过这回打击,更是力不从心,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哎!
李老板吃了个闭门羹,带着礼物一脸阴沉地回到了府中。
杨管事看到准备的礼物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就知道不顺利,劝道:“老爷,那罗老爷子是个犟脾气,这会儿在气头上,您没必要去受这个气。”
李老板捏着下巴叹道:“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谁知道刘七这么狠呢。罗家吃了这么大的亏,罗老板生我的气,不愿见我也是人之常情。”
提起这个,杨管家也心有戚戚焉:“这个刘七年纪不大,行事也未免太狠了。他这一招直接毁了罗氏造船厂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啊!”
关键是这一招还极为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就用了三百两银子而已。而且堂堂正正,说出去,大家还念他一声好。
三百贯钱,一人十文,也能有三万个人得利。广州城也不过一二十万人罢了,这些多人还有亲友替他说话,花小钱博了个好名声啊,还搞得罗氏造船厂声名扫地,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老板心里的震惊不压于他。
刘七那人长得白白嫩嫩的,不过十几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最初被他们摆了一道,也不生气,而是另外想办法解决,看起来也是个好性子的人。
所以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联合起来打压他。
但哪晓得这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搞得罗氏造船厂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良好信誉都破产了。
哎,若是早知道这小子做事这么狠,背后又有人,说什么都不会得罪他。
可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李老板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的杂念,问道:“让你去查刘七的来历,可有了眉目。”
杨管事皱眉道:“刘七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刚开始不好查。不过最近他们大规模地运送棉花到广州,根据运棉队伍的路线查到了他们的来历。刘七应该是来自连州,咱们的人在他们的运棉队伍后面跟了几十里,走的都是荒郊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大约走了快一百里,他们在前方设置了路障,说是私人的领地,闲杂人等不能从那走。下面的人怕给老爷惹事,就原路返回了。”
李老板想不起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南越这片地方太大了,人又少,最繁华的就是广州,出了广州,很多地方上百里都没有人烟,全是密林沼泽。
“难怪于大人这么帮他呢!”李老板语气说不出的羡慕。
杨管事犹豫了一下道:“老爷,派出去的人发现还有几支小队也在查刘七的人马,有两队好像是官府的人。”
闻言,李老板的眉头皱了起来。
官府的人肯定比他们这些商人有办法,这么久了,应该已经查出了眉目,却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而刘七这阵子在广州城如此高调,这么折腾罗家,也没一个官员出跳出来帮罗家说一句好话,这点很不合理。
罗家虽是一介商贾,但在广州经营多年,自是有些人脉,交好的官员也有,却没人卖罗老爷子一个人情。
要么是刘七的身份不简单,要么是刘七背后的人不简单,不宜得罪!
李老板蹭地站了起来:“准备一下,明日咱们就回江南!”
杨管事错愕地看着他:“老爷,咱们的船只装了一半,还有一批货,定金已经付了,五日后到,不若等这批货到了再走吧。”
不然空着大半的船跑这一趟,太亏了。
李老板不答应:“不行,明天就走,一刻都不能拖。刘七这么整罗家,能放过我吗?等他缓过神来,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
杨管事本想说老爷您想多了,可想到罗家现在的情况,这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比起罗家,刘七恐怕更记恨他们家老爷。
“那,要通知二夫人和四少爷吗?”杨管事委婉地问道。
二夫人和四少爷是李老板在广州置办的妾室。
他祖籍江南,常年往返于广州、江南和京城等地,尤其在广州呆的时间最长,一呆就是好几个月,所以在这里买了一座院子,又娶了一房。
想到家里那个母老虎,李老板没有多犹豫,摇头道:“不用了,咱们只是暂避风头,又不是不回来了。对外,包括对二夫人,就说是家里突然来信,有些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别提前走漏了风声。”
他这些年做的就是南来北往的生意,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广州的。
刘子岳第二天才听说了这事,扬了扬眉:“家里突然来信,有事走了,这么巧?”
黄思严点头:“小的觉得这只是借口。小的派人打听过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江南的信送到李府。”
刘子岳翘起唇:“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就溜这么快。当初也不见他胆子这么小啊!他就不怕在江南又碰到我吗?”
“估计是心虚吧,这种小人,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跑得比谁都快,以为谁都像他那么小心眼呢!”黄思严不屑地说。
刘子岳纠正他:“思严,你这话可说错了,你家公子我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这笔帐我可是跟他记着呢!”
黄思严连忙改口:“公子您这可不叫小心眼,这叫有仇报仇,理所当然的事,这是他们先惹咱们的,怪不得公子。”
“出去几日你倒是比以前更会说话了。”刘子岳扶额笑道,“行了,他走了就走了,除非他彻底放弃广州这里的生意了,不然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他算这笔帐。先不管他,你也去盯着,尽快将棉花装船出发。”
黄思严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办事。
对比刘子岳的云淡风轻,周掌柜等人听说了李老板一声不吭跑路的事,又气又怒又惴惴不安。
陶老板这样的笑面虎都气得直捶桌子:“好个李老板,当初是他横插一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的,如今却一走溜走,把我们留下承受那刘七的怒火,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周掌柜更是懊恼不已,都怪他当初太贪婪了,看刘七年轻不经事的样子,以为对方好拿捏,就跟李老板他们联合起来强制压价,不成又从中作梗,阻止对方买船,才会酿下今日的苦果。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求七公子吧,只要他肯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咱们这一次,不是特别过分的条件我都答应。”周掌柜无奈地说道。
他们不像李老板那样家底厚,即便舍了广州这条路线也还能当个富家翁。
他们这些老板,名下都只有两三艘船,只做南北两条海运线上的生意,在广州经营多年,若是换个地方,又得从头开始,何其艰难。
苏掌柜叹道:“只怕对方未必会答应。这位七公子有钱有人,有什么需要咱们的地方?他连李老板和罗家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么会放过咱们。”
这话说中了大家心里的隐忧,一个个面上愁云惨淡的。
就在这时,周掌柜身边的管事疾步走了进来,震惊地说:“老爷,罗老爷子在船厂打孙子,向大家道歉。”
在场诸位老板都吃了一惊:“现在吗?”
管事点头:“对,好多人跑去船厂看热闹。”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周掌柜一行人疾步出了茶楼,直奔船厂而去。
罗氏造船厂就建在码头附近的海边,离码头距离很近,是广州比较热闹的地方。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消息,跑去了船厂,毕竟这样的热闹一辈子都看不到几回。
等周掌柜他们到的时候,造船厂外面已经人山人海了,不过还是能看到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罗老爷子。
因为罗老爷子命人搭了个木台子,下面摆放了两排椅子,坐着船厂有名望的老匠人,这些都是为罗氏造船厂干了很多年的匠人,甚至其父亲、祖父都在在造船厂干活,可以说祖孙几代都在为罗氏卖命。
除了他们还有罗氏一族德高望重的长者,船厂的管事等等。
而往日风光无限的大少爷罗英才这会儿穿着一身白衣,老老实实地跪在高台上。
罗老爷子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接过仆人递来的棍子,面朝众人,拱手行礼:“罗氏造船厂的老人,罗氏族老,今日我罗升荣在这里处罚不肖子孙,请诸位做个见证!”
顿了片刻,他指着罗英才,眼神沉痛,字字泣血:“这个不肖子孙,与人勾结,背信弃诺,不遵守契约,故意拖欠刘七公子的船,不按时交货,给刘七公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也置家训于不顾,当罚!”
说着,提起棍子重重地打在罗英才的背上。
罗英才背脊晃了一下,直接扑在了地上。
罗老爷子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但他还是咬牙吼道:“起来!”
罗英才颤抖着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又是一棍子落到他背上,痛得他叫了出来。
罗老爷子毫不手软,一棍又一棍狠狠地打去,力道之大,看得下面的人都震惊了,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在场成百上千人,竟只有棍子打人的声音。
一连打了十几棍子,罗英才的衣服上都出现了点点猩红的血迹,他也熬不住,开始哭着求饶:“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错了……”
下面的罗氏造船厂的老匠人们看少东家脸白如纸,站都不站不稳了,赶紧劝道:“老东家,算了,别打了,少东家已经知道错了。”
“是啊,老爷子别打了,给大少爷一个教训就够了。”罗氏族人也劝道。
有几个辈分高的直接上了台子,夺走了罗老爷子手里的棍子,这事才算是结束了。
看完这一幕,周掌柜一行人心里颇受震撼。罗老爷子真是个狠人,他这么做,一是澄清造船厂的质量并没有问题,二也是认错用苦肉计挽回一些名声。
他对最器重的大孙子都很下狠手,还将事情的原委公之于众,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难怪罗氏造船厂在他手里能够一跃成为广州最大的造船厂。
罗老爷子好好地给他们上了一课。
回到城里,大受震动的周掌柜说:“我决定去刘府向刘七公子道歉,这事确实是我们错了,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该表的态要表!”
陶掌柜跟着点头:“我听周兄的,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点头,他们还想在广州城混,这事总得想办法解决,不然一直提心吊胆的。
刘子岳在府中也听说了罗老爷子的“壮举”。
黄思严绘声绘色地说:“公子,您是没看见,现场至少有好几千人,码头上的那些船夫、脚力、商人都跑去看热闹。小的回来时,还有些城里人听到风声在往码头赶。罗老爷子是真的心狠,直接把罗英才的背都打出血来了,估计得躺个一两月才能下床。”
刘子岳大受震撼,感叹道:“罗老爷子是个厉害的人物。”
太狠了!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对自己也狠。罗老爷子比谁都心疼罗英才,但为了给罗英才长记性,也为了挽回罗氏造船厂的名声,他还是能下这个手,而且亲自动手。
相信今天这一出过后,大家会对罗氏造船厂的感观好很多。到时候他们自己再多点好事,比如修桥铺路,做点善事,回头传出去,坊间都会说,罗老爷子是个好人,就是孙子有些不大争气,但被罗老爷子这么一顿教训,肯定改了。
不过嘛,罗老爷子终究是老了,精力不济,船厂还是要交给下一代。罗英才的父亲前些年因病去世了,这个担子还是会落到罗英才肩膀上。
罗英才能否将罗氏造船厂继续传承下去,可不好说。
刘子岳对罗英才的印象很不好。罗氏造船厂经营这么多年,并不缺钱,罗英才这个大少爷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竟然能短视到被李老板利诱蛊惑,做出背信弃义的事,足以看出其脑子不怎么好使,品行也不怎么样。这样的人难成大事。
说话间下人来报:“公子,龙江船厂的龙老爷来访!”
刘子岳仔细想了下,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物。
黄思严经常在外面跑,倒是有所了解:“殿下,龙江船厂是广州位居第三的船厂,这几年势头还不错。据说在三十年前,龙江船厂曾一度与罗氏造船厂一争高下,只是当时的当家棋差一着,不敌罗氏造船厂。后来又经历了一些变故,沦为了二流船厂,近些年在新任当家的领导下情况有所好转。”
刘子岳思索片刻道:“请他进来吧。”
龙江船厂的当家龙天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身板看起来很结实,皮肤黝黑,手上有不少茧子,一看就是干过不少粗活的,跟罗英才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完全不一样。
“七公子,在下龙江船厂的龙天禄,不请自来,叨扰了!”进门后,他就客客气气地向刘子岳行礼。
刘子岳轻笑着说:“龙老板请坐,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双方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闲话好叙,刘子岳索性直接问他来的目的。
龙天禄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哈哈笑道:“七公子真是个痛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今日来找公子,是想问公子有没有兴趣合办船厂?”
“合办船厂?”刘子岳微微眯起眼,“龙老板你认真的?”
他可是对造船这事一窍不通,他手底下的人也一样,完全帮不上忙嘛。这龙天禄跟他合作,那不等于白白分钱给他?
龙天禄郑重点头:“这事龙某考虑了好久,我们造船厂一直不上不下的,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吞并或是关门。龙某不想祖宗几代人努力留下来的基业毁在我手里,见公子善筹谋,以后也需要不少船只,故而来找公子,两相合作,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
刘子岳没有立马答应他。
刚才黄思严介绍过,龙江船厂虽不如罗氏造船厂,但在广州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哪有龙天禄说的这么严重。
不过龙天禄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有这个需求。
他们刘记商行总不能一直租借别人的船只,总要打造自己的商队,那就得向船厂订船,而且以后需要的船只数量还不会少。
现在跟罗氏造船厂结下了梁子,即便罗氏造船厂愿意,刘子岳也不可能再去找他们船厂订购船只,就得找新的船厂,所能选择的也不过就这么几家。
可外人哪抵得上自己手里的船厂可信呢!
要是他手里有造船厂的份子,有话语权,当初又怎么会受罗英才那鸟气。
以前刘子岳没什么想法,如今龙天禄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抓住的是傻瓜。
“那龙老板需要我做什么?”刘子岳问道。
做生意嘛,肯定得双方都有利可图才能进行下去。龙天禄找上他肯定有所求,不会白白送好处给他。现在就要看他们双方的价码能不能谈得拢了。
龙天禄说:“七公子入股船厂,挂上你的名号,若有生意,也帮船厂拉一些即可。公子要什么船,咱们船厂都优先尽快给公子造,船厂这边的事务,公子可派信得过的管事入驻,与我一同经营船厂。七公子看这些可以吗?若是公子还有其他要求,咱们也可以谈。”
这不都是举手之劳的事吗?好处却给他一大堆。
刘子岳琢磨了一会儿,思来想去,龙天禄恐怕是想借他的势,趁着罗氏造船厂名声受损之际,抢罗氏造船厂的客户和订单。
“那你打算给我多少商股?”
龙天禄伸出三根手指头:“三成干股!”
刘子岳眼睛眯了眯,轻轻敲着桌子,没说话。
龙天禄给的是干股,却主动邀请他派管事过去,那这管事更多的是起一个监督查账的作用。
但其实没这个必要,龙天禄只要脑子没进水就不敢做假账少他那份银子。毕竟船又不是什么小东西,一年就卖出去那么多艘,一打听就知道。做假账很容易被拆穿,还会得罪他,得不偿失。
龙天禄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这会儿见刘子岳听了三成的干股不见丝毫喜色,还一直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七公子可是对这个分配不满意?”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
刘子岳没什么不满意的,毕竟就挂他一个名,有生意的时候帮忙介绍个生意,都不用费什么功夫,年底就分他三成的银钱,跟白捡也没多大差别了。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答应,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刘子岳抬头直视着龙天禄道:“你的船厂买下来需要花多少钱?我拿出这么一笔银子入股,用于扩大船厂的规模,但我要六成的商股,还要派驻管事进船厂,当然,船厂的经营你更有经验,以你为主,但大事需得跟我商量。”
龙天禄怎么都没料到刘子岳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这样一来,船厂确实有了靠山,也多了一大笔银子扩大规模,可那还是他们龙家经营了好几代的龙江船厂吗?
刘七的占股比他多,以后船厂就由刘七说了算,他将失去对龙江船厂的掌控权。以后龙江船厂将不是龙家的了,他怎么向祖宗交代?
这点龙天禄很难接受,但刘七出口就是拿出与船厂等值的银子入股船厂,口吻轻松,可见刘七确实资金雄厚不简单。这样一棵大树,还是与罗氏造船厂有过节的大树,他不想放弃。
龙天禄语气干涩地问:“七公子的条件能不能换一换?”
刘子岳能理解龙天禄的心情,他说:“我可以承诺你船厂的名字不变,只要龙家人不做出有损船厂的事,船厂一直由龙家人掌管经营,下一代掌事人也由你培养。龙老板,你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但我不能一文钱都不花就白拿走你三成的干股,每年躺着分你的钱,这样我心里不安。而且一年就多出那么几千上万两银子,也没太大作用,还可能落下话柄,实在不值。”
最后一句话纯粹瞎扯,谁会嫌银子多呢?
刘子岳是故意这么说的。龙天禄就是想借他的势,他就得向龙天禄展示他的势力,财力也是其中之一。
龙天禄听刘子岳这么一说,表情更难看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撑不住。双方的分歧太大了,恐怕今日是白走了。
见状,刘子岳干脆以退为进道:“这事不急,我最近要出一趟远门。龙老板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若是有了想法咱们再谈,若是不愿就当咱们今天没见过面。”
龙天禄心里乱糟糟的,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决断,静默片刻说:“好,我回去想想再给七公子答复。”
刘子岳笑着让人将他送出了门。
等人走后,他立马将黄思严叫了过来:“你去查一查龙江造船厂的情况,另外再查查其他几个比较大的船厂,走之前办好。”
“什么事让公子这么高兴啊?”冉文清进来就看到刘子岳兴奋的双眼,笑道。
刘子岳挥手让黄思严下去,笑着说:“冉管事,你来得正好,有个事我要交给你。”
冉文清大步进屋,好奇地看着刘子岳:“公子请讲。”
刘子岳先把龙天禄来找自己的缘由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让黄思严去查了其他几个造船厂的信息,等我走后,你没事就去这几家船厂转转,约他们的东家掌柜吃吃饭,喝喝茶。”
冉文清愣了片刻,笑道:“看来公子很看好龙江船厂啊。”
都不惜用心理战术去给龙天禄施压了。
龙天禄看到刘子岳的人频繁接触各船厂,肯定会猜测刘子岳是不是有意入股其他船厂。这必然会给他造成不小的压力。
若是刘记商行入股了其他船厂,那他必然会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相当于这一把是既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又给对方增加了助力。
而且还有罗氏造船厂在上头压着,龙江船厂想出头就更难了。
为了不让刘记商行跟别的船厂拧成一股绳,他也得考虑答应刘子岳提出的条件。
这时候事情就成了一半了,后面再努把力,这事大有可为。
刘子岳见冉文清看破了自己的意图,也没多说,只是笑道:“此事就有劳冉管事了。”
冉文清可能做生意不行,但让他搞关系,跟几个商贾来往,造成亲密的假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一件小事。
刘子岳是真的很想拿下龙天禄。
龙天禄这时候看准时机找上门,开口就送三成干股,足见其野心和胆子之大。这是一个人才,对方都送上门来了,刘子岳还不想办法拿下才是傻呢。
他手底下的人虽不少,但会做买卖,会经营船厂铺子的却找不出几个。
所以为了这么个人才,他也不介意多费些功夫。
谈话进入尾声时,奴仆来报:“公子,周记商行的东家周掌柜带着陶掌柜、苏掌柜……来了,在门口候着想见您!”
“是他啊!”刘子岳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最初就是这帮子不买他的棉花就罢了,还给他使绊子。
冉文清见刘子岳表情不对就估计这群人没干什么好事,道:“公子不想见就不用见。”
不过几个商贾罢了!
刘子岳轻轻摇头:“不,请他们进来。咱们要在广州城发财,也不能将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一味的强硬会给人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感觉,哪怕他有理,对方也会觉得他很难打交道。
刘子岳以前不在乎这些,但现在他有心磨练自己,经营自己的人脉,就先从这些人开始练手,若是能用,也可以用用,商场上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冉文清又心酸又欣慰。
他家殿下真的是长大了,做事越来越有章程,不被情绪所左右,更为难得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殿下的本性也没有变。
周掌柜等人还以为要吃个闭门羹呢,毕竟前阵子李老板和罗英才天天来刘府都没能见到刘七公子这事可是在圈子李传遍了,哪晓得只得了半刻钟的时间,仆从就来请他们进去了。
一行人忐忑不安地进了刘府,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半点小心思都不敢动。
到了花厅,他们看到刘子岳和一个文雅浑身充满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坐在里面品茶谈天。
几人有些局促,周掌柜到底老练一些,上前拱手道:“不请自来,打扰七公子了,请见谅。”
刘子岳既然见了他们,也没必要这时候再故意怠慢对方,让对方记恨自己。
他轻轻一抬手说:“哪里,几位掌柜请坐。”
又让仆人上了茶。
他这么好说话,跟当初对李老板和罗英才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周掌柜更加的惴惴不安。
周掌柜起身,朝刘子岳重重一躬身,语气惭愧:“七公子心胸宽阔,周某实在是惭愧啊。当初公子找上周某谈卖棉一事,周某心生贪恋,想压公子的价,故意拿乔没有答应,还找了好几个同行统一价格。这事后来被李老板知道了,他也有心拿下这笔生意,故而宴请了我等。这事起于我的贪婪,是我对不起七公子。若有什么法子能补偿公子一二,周某愿全力以赴,只求能获得七公子的谅解!”
刘子岳大笑道:“周掌柜言重了,这事我还得谢谢你们。若非周掌柜你们帮忙,哪有刘记商行。”
周掌柜连忙摇头:“不敢当,周某愧不敢当,这事是周某办得不地道,是周某被银钱眯了眼,失了做人的准则和道义。”
其他几人也纷纷站起来躬身向刘子岳赔罪。
刘子岳心里门清,什么寝食难安,什么愧疚都是假的,不过是怕他报复罢了。
生意场上使些手段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些小喽啰不找上门来就算了,自个儿送上来了,自然是要用一用的。
刘子岳摆手:“过去的都过去了,再说此事也不怪周掌柜,想多赚点钱嘛,人之常情。我当时都准备找周掌柜讨价还价了,若不是看到李老板宴请诸位,这事也不至于闹到后面这样子。”
是啊,他们记得当时刘子岳的人去客栈找过他们。
要不是李老板横插一脚,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也不会出现后续这些事,他们更不会得罪刘七了。
想当初,周掌柜还劝过李老板收手算了,李老板偏偏不听。
现在事情落到这步田地,他却一个人悄悄溜了,留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当孙子,给刘七赔礼道歉,还唯恐对方不肯原谅他们。
这一刻,大家都把责任推到了李老板身上,想着他竟然不讲义气地跑了,更是对他恨得牙痒痒的。
刘子岳看这些人气愤的表情很想笑。
李老板自然是罪魁祸首,他们也不无辜。可惜啊,人都喜欢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这一笔他们记下了,等李老板回广州,这些人就是不讨他要个说法,以后也不敢跟他一起混了,李老板在这些商人中间的号召力将大打折扣。
刘子岳本以为今天就给李老板添点堵就完了。
谁料沉默少许,周掌柜竟缓缓的开了口:“不知七公子这批棉花准备销往北地何处?”
刘子岳没有瞒他们:“江南吧。”
距离更近,时间更短,而且也不用担心遇到熟人。
周掌柜脸上浮现出憨厚的笑容,似是替刘子岳担忧:“江南啊,李老板的祖籍就在江南松州,正是抵达江南的第一站。七公子去了那,多带些人比较好。对了,周某也有几个朋友在松江,周某书信一封,七公子带着,若是有需要,尽管找他们。”
刘子岳目瞪口呆,好家伙,他的挑拨离间才使出来,周掌柜就反手一波,让他去对付李老板,不愧是一群塑料酒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