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涌抱着账本去见李老板,刚拐过月亮拱门就看到了罗英才,连忙躬身行礼:“罗少东家……”

罗英才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脚步急切地迈上了台阶,直奔李老板的书房。

陈涌一怔,问带路的仆人:“怎么回事?知道罗少东家来找老爷什么事吗?”

仆人摇头:“刚才在门口见到罗少东家,他很生气的样子,说是要见老爷,都不等咱们通禀就直接进来了,杨管事拦不住,只好让小的给他带路。”

这又是谁惹到这位大少爷了?

陈涌摇了摇,抱着账本决定在外面等一会儿,老爷现在肯定没功夫看账本。

书房里,李老板看罗英才一脸愤怒地冲进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挥退了管事,笑呵呵地说:“罗少东家,这是怎么啦?来,尝尝今年的秋茶,下下火!”

罗英才可没跟他开玩笑的心情,直接双手按在书桌上,低头瞪着李老板:“那个刘七到底什么来头?李老板,你害苦了我。”

又是刘七!

李老板觉得罗英才还是太年轻了,一点都沉不住气,被个刘七搞得乱了方寸。

“少东家坐下说话,不就一个刘七吗?你放心,我保证没事的。”

罗英才讥诮地看着他:“李老板拿什么来保证?凭你跟知府衙门的关系,还是跟殷大人的私交?今天下午,知府大人在广安楼宴请刘七他们,这广州城有名有脸的大人都赴宴了,包括跟李老板关系不错的殷大人!”

闻言,李老板笑容不见,语气急促了几分:“少东家说笑吧?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人肯定不怀好意,想看你笑话呢!”

刘七有这样的关系早使出来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罗英才一屁股坐到李老板对面,阴沉着脸将今日之事仔细说了一遍:“……我亲眼所见,殷洪昌对刘七颇客气,还给刘七带路,事后我也向广安楼的管事打听过了,今天中午,知府大人宴请从连州来的贵客,刘七就是被那位连州知府于大人带去的。”

这样的场合,他是没资格参加的。

就是他家老爷子,那也得看知府大人的心情。而且即便去了,他们这样的商人也只能坐在最末的位置陪笑。

知府大人、殷大人能多跟他们家老爷子说几句话都是他们家的荣幸,更别指望殷大人亲自带他们去茅房了。

李老板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迟疑片刻,他叫来亲信:“老杨,你去一趟广安楼,打听一下知府大人设宴的事,有没有那个刘七公子。”

半个时辰后,老杨满头大汗地回来,告诉了李老板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老爷,小的赶到广安楼刚巧瞧见知府大人和殷大人他们亲自将刘七公子与一位二十多岁身穿锦衣的年轻人送上马车。”

“与刘七一道的便是连州知府,听说非常年轻。”罗英才闷闷地补充道。

李老板挥手让亲信下去,以往总是有些高傲得意的脸此刻变得很是阴沉,但他到底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不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自乱了阵脚。

沉吟片刻后,他脸色恢复了正常,冷静地说:“少东家,是我李某人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个刘七还有些来头。现在埋怨或是追究责任也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救。一会儿我去拜访殷大人,打听打听这个刘七的来历,若是不能得罪,明日咱们携带礼物登门拜访赔礼道歉就是,若是误会一场,那自是最好。”

罗英才也没有其他好办法,想了一会儿,慢慢点头:“就依李老板的。”

同一时间,送走于子林和刘子岳后,殷洪昌也向黎丞打听刘子岳的来历:“下官瞧于大人与那位刘七公子关系甚好,言语之间还颇为敬重,大人可知这位七公子的来历?”

黎丞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殷大人,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位七公子。不过听说昨日于大人来到广州便住进了刘七公子的府邸,料想他们关系非常不错。”

岂止是不错,那姓于的分明是来给刘七撑腰的。

殷洪昌不是傻子,于子林这几年都没来广州,就刘七来了没多久,他也跟着来了,而且知府大人设宴,他还将刘七一并带上。

于子林为官好几载,说话做事也颇有章法,不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带上刘七很不合宜,但他还是带了,而且期间对刘七很是尊敬,毫不掩饰。

他这种态度,要么是跟刘七合起伙来做戏,要么就是这个刘七的身份不同寻常。

殷洪昌更倾向于后者,于子林年纪轻轻就坐在连州知府的位置,朝中还有人,也算是少年得志,前途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好多了,跟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合起伙来做戏,那也未免太跌份了。

见殷洪昌一脸深思的样子,黎丞笑了笑又说:“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咱们恪尽职守,热情款待,尽好地主之谊就是。”

这话像是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也表明了黎丞的态度和立场。

殷洪昌回过神来,含笑点头:“黎大人所言极是。下官约了于大人和七公子明日海钓,先回府做准备了。”

上了马车,他就叫来亲信,让对方派人暗中去打听打听刘七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等回到府中,刚下马车,管家就来上前禀告:“老爷,李老板来了,小的让他在花厅候着。”

“他消息倒是灵通!”殷洪昌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请道他书房来见我。”

不多时李老板就捧着一个精美的匣子踏进了殷洪昌的书房,笑着先道歉:“殷大人,不请自来,打扰了。最近下面的人挖出了些珍珠,听说夫人最近差一条珍珠项链,前几天在银楼没瞧见合适的,这些正好给夫人做一串项链,还请殷大人莫嫌弃。”

殷洪昌瞥了一眼匣子,摆手:“你拿回去。”

李老板的脸色僵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问:“殷大人,可是小人最近做了什么,惹大人不开心?大人尽管说,小人这就改。”

殷洪昌揉了揉眉心:“不必问了,我也不知道那刘七是什么来历。但于大人显然是要给他做主的,还将陈怀义抬了出来,便是知府大人也对他客客气气的,你那些鬼主意少打,有什么算盘及早给我收手,否则惹了麻烦别找我!”

李老板还没开口,就被殷洪昌一口给回绝了,心里吃惊的同时又有些不甘。为了这批棉花,他们可是使了不少功夫,而且这批棉花卖到京城,至少要赚上万贯钱,煮熟的鸭子就要这么飞了,谁甘心?

“殷大人,您的话,小的不敢不听,不过那个刘七……”

殷洪昌睁开锐利的眼睛盯着李老板:“李老板,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这个李老板真是要钱不要命,还追问刘七的来历。

李老板被他这句话堵得脸色发白,良久才低低地说:“殷大人说得是,小人明白该怎么做了,请大人放心。”

殷洪昌睨了他一眼,点点头:“我还有事,就不留李老板了。”

“大人您忙,小的先告退了。”李老板连忙识趣地告辞。

等他走出殷府,守在外面的罗英才立马上前焦急地问道:“李老板,殷大人怎么说?”

李老板叹了口气:“上马车再说。”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李老板对上罗英才殷切的眼神,无奈地说:“殷大人没说刘七的来历,但那小子跟连州知府于大人关系甚好,估计家里的背景不简单,殷大人也不愿得罪他。咱们明日准备一份厚礼,登门道歉,尽快将这事抹过去就算了。”

罗英才失望地看着他:“真的要这样吗?李老板,那个刘七倨傲得很,怕是不会轻易见咱们。”

前几日他登门就吃了个闭门羹,如今刘七背后有人,气焰只怕更嚣张,更不会给他们好脸色了。

李老板看出他的不情愿,心道这位大少爷比起他老子祖父真是差远了,这点腰都弯不下,罗氏造船厂落在他手里,迟早要走下坡路。

“不然呢?如今是我们有求于人,那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将姿态放低一点算得了什么?”

怕他明日摆大少爷脾气,得罪人,李老板多说了两句:“刘七既然在官府那边有人,连殷大人都对他颇为客气,那就不是单纯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你我得罪不起,即便不能交好,也要消除掉这次的嫌隙,这对你我两家的生意都有好处没坏处。明日我备一份厚礼,你跟着我,无需多言,由我出面即可。”

他怕这个大老爷脾气上来,坏了事。

商量好后,李老爷回府又精心挑选了两件礼物,一件是两只象征吉祥的金猪,今年正好属猪,这两只金猪做得憨态可掬,好看又值钱,不管是以后送礼还是融了使用都不错,这是给刘七的。

此外还有一副前朝画师廖凯的虫鸟画是送给于子林的。

这两样礼物加起来得上千两银子,李老板也是下了血本了。

但次日,他们到了刘府却被看门的告知:“我们家公子不在,出门了,改日再来吧。”

李老板有些不信,他们为了道歉,来得很早,现在也才辰时三刻。若是往日这时候,他还在家中用早膳呢。

罗英才想起了上次吃的闭门羹,气哼哼地道:“我就说吧,他不会见咱们的。”

李老板真想堵上这个看不清楚形势的大少爷的嘴巴,在人家门口抱怨,是嫌得罪人还不够?

没搭理罗英才,他上前两步,从袖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给看门的,脸上挂着生意人的和善笑容:“这位小兄弟帮个忙,咱们今日是诚心诚意来向七公子道歉赔罪的,劳烦你帮忙通报一声。若是七公子现在不方便,那咱们在府外候着就是。”

守门的是一名侍卫,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脸涨得通红,赶紧将碎银子还给了李老板,怒道:“说了我家公子不在,你们不信,还以为我骗你们不成?拿去,我家冉……管事说了,不能收外面的银子,赶紧拿回去。”

李老板平日里接触的多是圆滑之人,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愣头青,愣了一下,讪讪地收回了银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看小兄弟辛苦,说请你喝杯茶,既然小兄弟不愿意收那就算了。改日若是碰上了李某再请小兄弟。既然刘七公子不在,那我们就改日再来,打扰了。”

说罢拽着表情不爽的罗英才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李老板拉下脸说:“罗少东家,咱们今日是来道歉的,若少东家放不下身段,那改日我自己来就是。”

“李老板你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吗?别忘了,我们罗氏造船厂为何会得罪刘七,还不是因为李老板你!”罗英才恼怒地瞪着他。

李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叫上了少东家。当初是我估算失误,咱们现在只能想办法补救,若是少东家放不下身段,那我只能去找罗老爷子协商了。”

跟这个大少爷说话办事可真是费劲儿。

平日里还看不出来,这一遇到事就瞧出来了,这小子就一绣花枕头。

听说要惊动祖父,罗英才态度立马好了许多:“我也不是埋怨李老板,只是……这事以后就按李老板说的办就是。”

李老板也不想跟他争,回到府上,又让杨管事派人去打听,看看刘七是不是真的出府了。

中午,下人给他们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老爷,那看门的没撒谎,今天一大早,殷大人府上的马车就亲自去将于大人和刘七公子接去了码头。码头上有不少人看到他们上了船,好像是去海钓了。”

“殷大人亲自作陪?”李老板震惊地问道。

杨管事苦笑:“码头上好多人看到。”

李老板摆了摆手让杨管事退下,然后抬头看着罗英才说:“少东家也听见了,只怕这个刘七的身份不简单。咱们这个赔礼道歉,心一定要诚。”

罗英才苦涩地点了点头。

连殷大人都对他这么客气,亲自作陪出海,他心里即便再不甘,也只能认了。

刘子岳完全不知道城里发生的这些事。

他坐在甲板上,刚开始还兴致勃勃,期待能钓些大鱼起来,就像曾经视频里看到过的那样。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钓鱼从来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他这样的生手来说。

枯坐半个时辰,连条指头大的小鱼都没钓上来,刘子岳不禁有些泄气。

旁边早就放弃了的于子林见状,笑道:“七公子,过来喝茶吧,别钓了。”

刘子岳放下了鱼竿,坐到他对面,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吃了两块切好的芒果,笑道:“还是于大人会享受。”

坐在宽敞的甲板上,吹着海风,吃着糕点水果,还有人伺候,真是神仙似的小日子。

于子林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偶尔飞过的海鸥,笑眯眯地说:“我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海面看起来可真平静,往远处看去,恍惚之间跟陆地一样。”

殷洪昌笑道:“大海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就下官担任这市舶司提举三年来,见几十起海难,遇难人数上百。有时候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波涛汹涌,大海就跟娃娃脸一样,说变就变。”

这话引起了刘子岳和于子林这两个没出过海的人的兴趣。

见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殷洪昌便多讲了一些。

海上最大的危险来自于恶劣的天气,台风、暴雨等都会对海上行驶造成极大的危险,此外还有浓雾、触礁等都会对行船造成危险。

除了大自然的危险,还有人为的危险,比如海盗之类的。

他还例举了几个他知道的案例,让刘子岳和于子林都长了一番见识。

殷洪昌这人品行暂且不论,但学识是真不错,说话风趣,很会讲故事,倒让刘子岳稍微对他改观。

聊完天,他们又在船上用了一顿午膳,这才返航。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时分,留守的冉文清将李老板他们来访的事汇报给刘子岳:“下午,他们又差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说是明天上午过来拜访,公子要见他们吗?”

刘子岳直接说:“他倒是能屈能伸,不见。”

当初李老板和罗英才给他使绊子,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时怎么不想到今天?

冉文清也是这个意思,他家殿下什么身份,这些家伙欺到他们头上,以为送个礼,道个歉就完事了?想得美!

“好,那属下吩咐下面的人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

刘子岳点头,说起了其他的:“新的船只找好了吗?”

冉文清今天就是在办这个事:“属下今日本是打算去钱记造船厂看看有没有现成的船只,但遇上了前阵子结识的两个小商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知道李老板到咱们府上道歉,就主动提议借船给咱们。他们有一艘载重二十万斤和一艘载重三十万斤的船,刚好合适,船上的船员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说的便是私底下透露给他消息的两个小商人。

当初找这两个商人时,冉文清查过他们的底子,都是还算本分的商人,而且都是广州本地人,他们的船员也全是有卖身契的家仆或是有亲戚邻里关系的熟人,身份上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两人提出借船借人后,冉文清才会考虑。

毕竟他们是第一次出海,路上有经验丰富的老手带着比较安全。

刘子岳听冉文清提起过这两个商人,相较之下,算是比较厚道的人,便点头道:“行,就他们吧,不过你要仔细查一查他们的船,船只绝对不能有问题,这是其一。第二,船员的身份背景也要查清楚,挑那种性格温和还有家人的。”

这种人不容易被人收买也不容易走极端。

大海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挑选船只和人一定要谨慎。

前面吃了那么多没经验的亏,冉文清这次也格外小心:“属下会再把所有人查一遍,然后临上船的时候再宣布挑哪些人。”

他们只要一半的人,另一半准备培养自己人。

“好,船和人不能白要他们的,按照市面上的租金付给他们,若没什么问题尽早立契,然后派人将棉花运送过来。”刘子岳说道。

十万斤棉花从兴泰运到广州城估计要跑好几趟,得提前准备。

冉文清记下,准备明天安排鲍全带人回去,将棉花分批运到广州。

人走后,一直没作声的于子林感慨:“这经商也不容易啊,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刘子岳点头:“是啊,这里面有很多的门门道道,人情世故,也是一门学问。”

“殿下什么时候回连州?莫不打算一直留在广州经商?”于子林笑着问。

刘子岳似真似假的说:“不经商我又能做什么?我准备随船队北上,以后兴泰这边还要劳烦于大人多多照拂。我打算将冉长史留下,若遇到他不能处理的,可能会寻求大人的帮忙!”

于子林错愕地看着他:“殿下要亲自北上?这……这是为何?让冉长史或是鲍典军代劳即可,实不必殿下亲自走这一遭。”

刘子岳轻轻摇头:“我想去江南看看。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我也该多走出去走走,多经历一些事。”

这次卖棉花的经历让刘子岳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也让他意识到了人脉的重要性。

他虽然没想过跟那些雄心勃勃的哥哥们争那个位置,可也要有自己的人和钱,也要跟地方官员交好,多点自己人。

这样以后万一哪个哥哥忽然想起了他,也有人帮他说句好话或是提前透露一点风声给他。

不然他就会像这次一样,如同那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次还好,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一群下九流的奸商,只要随便透露点他的身份就能解决。可下次要对付他的万一是他某个疑心病重的哥哥呢?

于子林见刘子岳是认真的,沉默片刻后笑道:“臣早年也有个愿望,游大江南北,赏五湖四海的美景,可惜如今困于庶务,身不由己。殿下如此洒脱,倒是让臣颇为羡慕,殿下尽管去,连州这边有臣,你尽管放心。”

“如此就多谢了!”刘子岳朝他拱了拱手。

翌日,李老板和罗英辰时便到了刘府,求见刘子岳。

但这次却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看门的侍卫得了冉文清的吩咐,直接道:“你们请回吧,我家公子这几日都没时间。”

这跟昨日完全不同,昨天刘七是真的不在府上,今天却是故意不见他们。

李老板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形势比人强,谁叫他们当初不长眼,见钱眼开,先得罪了对方呢?

如今踢到了铁板,也只能想办法尽快让对方消气。若是折了他的面子,或是让他吃点挂落,刘七的气就能消,他也愿意。

李老板脸上笑容不变:“这样啊,那咱们在府外等等,七公子什么时候得了空,能抽出个半刻钟给我们都行。”

说完就真的退到一边,规规矩矩地站在刘府的右侧,老老实实地等着。

这一出着实让人震撼。

毕竟前几日,他可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今天身段却放得这么低,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

刘子岳听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李老板是个人物啊,难怪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

可惜就是心术不正,不然刘子岳还真想将他收入麾下。

等了一上午没等到人,李老板脸上也不见丝毫怨怼的神色,只是让人弄了两个小凳子过来,又去买了几个肉包子,还分了一半给罗英才,两人在刘府门口啃包子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照样如此,第三天还是老地方老样子。

刚开始还引得不少好奇地路人围观,但见李老板坦****的模样,围观了一会儿,大家都没了兴趣。

倒是罗英才倍觉丢脸,第二天就不想跟李老板来了。

但这事传到了罗老爷子的耳朵里。

罗老爷子黑着脸对他说:“你不是经常跟那姓李的混吗?那怎么不学习他身上好的地方?这几日跟着他,好好看看他是怎么为人处世的!他一把年纪,在北方来的商人中颇有名望,都能放下身段天天在刘府蹲守,你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见罗英才还不服气,老爷子怒道:“你若不去,那老头子陪你一道去。”

罗英才吓了一跳,赶紧道:“不,爷爷,我去,孙儿听你,这段时间一定老老实实跟着李老板。您这把年纪就别为孙儿的过错去……”

罗老爷子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但回头,他就叫来管家,悄声吩咐对方:“明日你派人送一封信到刘府。”

第四天,刘子岳收到了一封罗府送来的信。

想到罗英才还守在府外,他觉得有些稀奇,打开信一看,是罗老爷子的赔罪信。

信中,罗老爷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还表示船厂中有一艘载重八十万斤的大船是一个客户订的,但这两日过了预定的日期,对方还没来提船,也没派人通知罗家。

按照定的契,这艘船可以任凭罗家处置。罗家愿将这艘船赠与七公子,以表达罗家未能按时交付船只的愧疚和歉意。

刘子岳将信丢回桌子上,淡淡地说:“这个罗老爷子倒是比他孙子会办事。”

至少态度就比罗英才要诚恳得多。

于子林低头扫了一眼信,笑道:“殿下要不要接受罗家的道歉?听说李老板近日还去找了殷洪昌当中间人,想托他出面帮忙说和。”

但殷洪昌可是个老狐狸,差点得罪刘七。

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为了李老板跑出来当这个中间人,这不明摆着他跟李老板私底下有瓜葛吗?

刘子岳轻轻摇头:“不了,子不教父之过,罗老爷子这封信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但他孙子养成这种背信弃义,见利忘义的性子,他也有责任,那就该受着。”

杀鸡儆猴,罗家就是这只鸡,大家都看着,刘子岳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他要拿罗家来立威,以后广州城这些商家再想对他的货动歪脑筋都得想想罗家的下场。

于子林明白了刘子岳的决定,问道:“需要臣跟黎大人通个气吗?”

刘子岳摇头:“不用,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官府公平公正处理即可。”

他找于子林来做这个靠山,只是不想让人欺到头上,并不是想仗势欺人,否则,他跟李老板之流又有何区别?

于子林很好奇刘子岳到底打算怎么做。

那边,李老板和罗英才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说刘子岳大人有大量,揭过此事吧,他又不见他们,不接受他们的任何赔礼。

说要针对他们吧,这段时间又风平浪静的。他也从未找过广州任何官员,有要针对他们的意思。

这把李老板都搞糊涂了,他私底下打听过,刘七这段时间没怎么出府,只有于子林偶尔会接受宴请,出门赴宴。

旁的人提起刘七公子,于子林也都表示七公子有事在忙,没空出门,就没随他一同赴宴。

李老板私底下嘀咕:“莫非这个刘七是个心胸宽阔的圣人,不跟咱们计较?”

罗英才巴不得如此:“肯定是的,就是拿乔,都五日了,他也该拿完了才是,没道理这么一直晾着咱们。李老板,兴许是咱们想多了。”

李老板琢磨了许久,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长期守在人家家门口也不是办法,李老板于是向看门的表示:“府里有些事需要处理,改日再来向七公子赔礼道歉。公子若是哪日得了空,烦请小兄弟告知一声。”

后来他便不来刘府蹲守了,但每天都派人向刘府送了一些新鲜的海鲜,然后询问刘子岳有没有时间见他。

刘家不收这些东西,他们只得拿了回去,但明日又是如此,不管收不收,李老板每天都送。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要这么过去的时候,一件快被大家遗忘的小事重新被提及了,那就是刘府状告罗氏造船厂违约一事。

关于这样的民间纠纷,大多时候是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居间协调,私了了事。

但自从于子林住到了刘府后,罗家找的那些人完全不够看了。他们也托人找过黎丞和殷洪昌,请求他们出来居中说个和,私底下了了这桩官司。

但黎丞和殷洪昌都找借口拒了,还将罗家送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罗老爷子很是不安,但看刘府没什么动静,渐渐也放下心来。

就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官府却派了人来传唤他们,说是要宣判这个案子。

罗老爷连忙带着罗英才赶去衙门。

这个案子很简单,证据确凿,黎知府按律判罗家支付刘家三百贯钱的违约金,并解除契约,归还刘府交的订金。

听到这个宣判,罗老爷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回去拿钱过来,还亲自向刘子岳道歉。

刘子岳一句话都没说。

很快,刘府便将银子带了过来。

总共一千一百两,其中八百两是当时订购船只的订金,还有三百两是未能按期交船的违约金。

刘子岳只收了八百两,余下的三百两他放到一边,吩咐黄从严:“将这三百两银子换成铜钱。”

早有准备的黄从严连忙让人搬了六口大箱子过来:“公子,每只箱子里有五十贯钱,合计三百贯。”

刘子岳点头。

黄从严马上让人拿了一面大鼓过来,边敲边吆喝:“这箱子里的三百贯钱是罗氏造船厂赔付给我们的违约金。我家公子说了,这种不是咱们自己挣的钱不能要,索性拿出来请广州的父老乡亲喝杯茶,大家排好队,每人十文钱,发完为止!”

这个消息一出,看热闹的百姓立马轰动了,什么都不做,排队就能领钱,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啊?

一个个赶紧回去找家里人、亲朋好友过来排队,唯恐落下了。

黄从严安排了几个侍卫守着钱箱子挨个发钱,他自己则和另外几名侍卫,拿着锣边走边吆喝。

不多时,大半个城的百姓都惊动了,大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了吗?知府衙门对面的街上在发钱!”

“知道,罗氏造船厂赔刘府的银子,原来前阵子说的那个官司是真的啊!”

“啧啧,知府衙门都判了,钱大伙儿都领了,还能有假啊!”

……

不光是知府衙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这一天,罗氏造船厂出名了,但不是什么好名。

全城都知道他们违约吃了官司的事。

罗老爷子走在大街上,听到这一声声的议论,懊恼不已,气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