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两扇相邻的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叶卿茶和许临渊面面相觑了片刻,许临渊先开了口:“睡不着?”

“……嗯。”

“出去走走吧,”许临渊自然地将叶卿茶细白纤长的手握在掌心之间,信步向前,缓缓道“夜晚的海滩很舒服,在北州是感受不到这般惬意的。”

其实许临渊不说,叶卿茶也正有此意。

凌晨的海风有些凉,叶卿茶身上是黑色的丝质吊带,许临渊将衬衫披在她的身上。

行人寥寥,寂夜常常。月光堂堂,照进汪洋。

海风卷着浓淡适中的咸腥气,叶卿茶的衣服被吹得鼓动起来,更显得她瘦而高挑。

“对了,以前南屏跟我说,得问你要五二零礼物。”叶卿茶在寂静的沙滩边,忽然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沙哑和傲娇:“可不是我想要,只是恰好今天是她的婚礼,我就想到了这件事。”

叶卿茶说完才想起来,南屏的婚礼是昨日,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

许临渊笑了,并未揪出她字里行间的小差错:“我准备了。只是,当时没有给你。”

“你准备了?”这件事在叶卿茶意料之外,她既惊诧,又难掩欣喜之意:“是什么?”

许临渊温声道:“我刚好带了,在我房间,等会拿给你。”

叶卿茶点点头,目光望向海岸线的尽头。

那里泛着若隐若现的微光,起伏不定。

此刻正值涨潮时分,波涛翻涌,带着砂砾、贝壳和白花花的浪,拍打海岸。

许临渊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起了很久以前,白水楼之外的那一小滩湖面。

叶卿茶独处的时间越长,便越能体会到双人成行的独特吸引力。她平时话不多,可和许临渊站在一起,她似乎总有倾诉欲。

“这是我头一回看见大海涨潮,想起了以前学游泳的事情。”叶卿茶回忆着那些当时很痛苦,现在却很释怀的事:“之前,我很害怕出现在有很多人的地方,贵人……方钟易发现我害怕水,就强行让我学会游泳。他说,学不会游泳,就不要再跟他学画画。”

“他真的对谁都特别狠,他身边的人也告诉我,公司里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让我不要多想,只管听他的话就好了。”

“不过我知道,他们大概是想提醒我,别幻想方钟易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些话,若是换做别人,叶卿茶会害怕对方多想,但她明白许临渊不会,故而什么都说,毫不遮掩:“我才不会呢,他的眼神太狠了,我怕还来不及。”

那个时候,叶卿茶跟着方钟易出过几次差,酒店套房里带着的私人泳池,她总是会主动躲得远远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方钟易多么人精,便把叶卿茶叫到泳池边上,什么都不说,毫无征兆地,就把她推了下去。

那个泳池水深一米七,叶卿茶身高站不够,若是不自己爬上来,便有溺死的风险。

方钟易特意让人清了场,她再哭再闹,也没有其他人看见。

他盯着趴在水边,哭得不成样子的她,一字一顿,尤其冷血:“直面你的恐惧,不代表打败恐惧,只不过是让恐惧正眼瞧你罢了。打败恐惧,也不过是人生道路上成功的第一步。”

“别去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虚的,克服不了恐惧,就别再跟着我了。”

“记住,我花时间培养你,教你,是因为看见了你身上的可能性,你能带给我利益。但你若是让我发现不能,别怪我明日就让你走。”

“今日看见你狼狈的只有我,但你若是没法克服困难,他日面对着众人,你战战兢兢的样子,就会让所有人看你的笑话!而你一人,也会连累整个公司的脸面!”

那日叶卿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手指死死抠着泳池的边缘,把指甲都崩断了,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她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

其实,任是谁见了那样一个美人,大抵都会心软,而方钟易不会。

他听见叶卿茶的道歉,仅是喝道:“不许道歉!我要的根本不是你的道歉,是你不再惧怕。”

其实,叶卿茶私下里偷偷地认为,方钟易大概是有点心理疾病的吧?

一般人,哪里会像他那样强势又偏执地对待别人呢?

但也是方钟易让她知道,在所有北州人的面前,不要露怯,不要躲藏,要直视对方的眼睛,直面自己的野心,才能真正站住脚跟。

不是北州本地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轻自贱。

在她在某个夜深时分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也很难不去想起,关于许临渊的好。

正是因为许临渊那样好,才让叶卿茶愿意只身前来北州。

即便,北州这座城市给了她再多的打压,这里心机颇深的人给了她再多敲击,她也愿意咬着牙坚持下来。

她只是想,有一天,能找到许临渊。

所以,当她知道,许临渊给她的那些钱里夹了电话号码时,有多么感动,有多么感觉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也只有她自己能知道了。

她语文不像许临渊那样的好,表达情感这件事,若是让她用文字,那一定都是笨拙的,苍白的啊。

“现在还怕吗?”许临渊安静地听完,将她吹散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细心整理好。

叶卿茶摇摇头:“现在,我只觉得很感谢他。那个时候的我,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错什么。就算事实并不是那样的,我也会觉得自己是错误的,北州的人做事,才是正确的。没有他,我空有理念,毫无经验,现在也没法站在你面前。”

“好。但记得以后,那些如洪水猛兽般的情绪,就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咽下去了。”许临渊换了个话题:“不过,阿卿,我记得芸回不是有湖么?似乎距离白水楼不远,你怎么不会游泳?”

“辛夏怡的家乡在海边,她也不会游泳呢。我们家,往上数十八代都是旱鸭子。小时候,我就是掉进过白水楼附近那片湖,才会一直怕水的,从芸回一直怕到北州,我容易么我。”叶卿茶淡淡道。

许临渊倒是没憋住,笑了:“阿卿,你刚刚说话的样子,不太像你。”

叶卿茶:“不像我,那像谁?”

“像是南屏,在据理力争地跟人贫嘴。”许临渊温声道:“很有活力。”

“这是在夸我吗?”叶卿茶摸不准,但私以为像南屏一般有活力,是件非常不错的事。

“你觉得呢?”许临渊声音温和,如同海风中夹杂的湿土气息,舒适而不咸腥。

“那应该就是了。”叶卿茶忽然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在原地站定,微微靠近许临渊的鼻尖,眼睛看进他眼底,认认真真:“阿渊,我会越来越有活力的。”

有活力,大抵是很好的事情。

那些年的记忆犹如磐石,绑在她的身后,在行走的路途上生拉硬拽,磨破她的皮肉,露出带血的胫骨。

可她依旧告诉自己,不能忘,不可忘,不该忘。

那个告诉她要有梦想,无所畏惧的少年郎,永远意气风发,悬在她的心尖上。

她当然恨过许临渊一走了之将近六年不闻不问,却也知道他每一年都在关心白水楼的情况,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也恨过这么些年许临渊没法陪她一步步在北州生根发芽,但更笑世事无常,原来许临渊一早就把联系方式夹在信封里,而她坚守着那一腔可笑的执拗,从未看见那张信条。

许临渊回国没多久便去了白水楼,他这么些年的努力,不过是想堂堂正正带她回北州。

兜兜转转,不过是痴情种等深情人,一不留神,万念皆是彼此罢了。

许临渊抓紧了些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

海浪依旧不停地制造着背景音乐,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卿茶的手心似乎跟着泛起了潮汐。

她自己都不知道,许临渊是什么时候离她这样近的。

那是一个短暂的,片刻的,蜻蜓点水的吻。

叶卿茶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拿手捂住自己的鼻尖和唇角,脖颈和耳朵泛了红。

许临渊知道她在这方面害羞,故而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强迫她。

可谁想,他刚刚退后,她竟扯住了他的衣角,无声地告诉他,别走,她想要。

终于等他再次倾身,她默契地闭上眼睛。

恣情温存,耳鬓厮磨,唇齿缱绻。

直到热火朝天,气息肆虐,欲望纵横。

他们相爱,相望,相守,心中早有对方数年。

感慨万千之间,缠绵也愈发浓烈。

海浪不停,心跳不止。

“咔!”一道突兀的皮鞋声响,二人面红耳赤地循声望去,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嗨?”沈谅刚从酒吧回来,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撞见这样一副香烟光景——虽然他并不太想看见这一幕。

叶卿茶和许临渊:“……”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沈谅一本正经地站定,指了指自己那副用来装叉的金边骚包眼镜:“我近视一千度,还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夜盲症,牛马不分。”

叶卿茶真想祝贺他还没瞎,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二人回到酒店,许临渊拿出了那份本来要在五月二十日送给她的礼物。

那居然是一本相册,翻开,内容更是令叶卿茶惊讶不已。

相册里面,有许多打印出来的照片,都是六年前,许临渊拿手机拍的白水楼。

方方面面,他都拍了。

有牛,有学校,有孩子们,有书本,有大山,有水,有茶……还有叶卿茶的诸多背影。

他在不经意间,用快门留下了许多的回忆,储存起来,用六年酿成酒,再慢慢倒出来,与她一同品尝。

许临渊看她要走,牵住了她的指尖:“再待会吧。”

叶卿茶吞了口唾沫,有些犹豫。

“就待一会,”许临渊敛睫,“放心。”

放心什么……叶卿茶腹诽,她又没多想。

可没多想归没多想,许临渊指尖轻轻一勾,叶卿茶像是没骨头似的,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

叶卿茶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但莫名其妙的,腿和腰便软了。

许临渊那张好看的脸孔就在眼前,此等美色虽误人,但亲吻也不失为一种风雅。

叶卿茶俯身,含住他的唇角,细细研磨。

而后,换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深吻,两人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调了个个儿,叶卿茶变成了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慌乱直接,叶卿茶眼睛一低,看见了许临渊身上的……违章建筑。

她脸立即涨得通红,心道得亏许临渊面孔上云淡风轻,实际上还不是想着其他的……

“那个,我困了。”叶卿茶有点害怕,又有点莫名其妙的窃喜:“睡吧。”

许临渊沙哑着声音:“我送你回去。”

叶卿茶没理他,光着脚,往他卧室里走去,扑上了他的大床。

“我要你抱着我睡。”叶卿茶催促道:“快点。”

许临渊似乎是缓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爬上了床,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

怎么这么小一只,抱起来好乖,好可爱。

之前只是牵手,许临渊万万没有如此刻一般深切的感觉。

夜色之中,窗外白光微透,映出怀中女人的轮廓。

虽骨架纤细,却有**肥臀窄腰,轮廓如山峰一般层叠起伏。

她并非是白水楼十八岁的少女阿卿,而是二十四岁发育完全的女子。

许临渊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默念清心咒——可惜他不会这玩意儿,只能改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其实,叶卿茶并不太习惯与旁人这样紧密的身体相贴,但许临渊这样拥着他,以自己的体温渐渐暖了她的身体,叶卿茶后背热乎乎的,倒是滋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安全感。

她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他失笑,胸膛轻颤,心跳亦每一下都跳得十分有力,就像是在提醒着她一件事:他在她身边。

叶卿茶闻着许临渊身上的味道,头一回觉得自己家那香薰蜡烛不过如此,还是得闻原装的好。

次日一早,许临渊竟然没在闹铃响之前先醒来,这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等叶卿茶被闹铃吵醒,伸手关了闹钟,轻声喊他起床时,许临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盯着她的脸愣神片刻,猛地坐起身,抱紧了她。

“欸?”叶卿茶一怔,任凭他抱着,双手有些僵硬,但随后便慢慢放到了他的脊背上,还轻轻地拍了几下:“我在,是我。”

“对不起。”许临渊声音有些闷,但很坦诚:“说来大概很奇怪,但我刚才……差点以为这是梦。”

叶卿茶笑了。

相逢尤恐是梦中。

她怎么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