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下了两道旨意。

一道旨意为太子与殷家嫡长女的婚事暂缓。

另外一道则是命慎刑司的人严查后宫。

竹纹样式的长案上搁置着漆黑的墨碇与玉制的笔架, 殷姝使着羊毫小笔,缓缓在干净无瑕的纸卷上落下最后一字,才搁下笔, 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她身前的仁禾却是好生舒了一口气,说着她听来的消息:“圣人下令之后,慎刑司的人便挨着各宫搜查,抓走许多宫妃与宫婢, 听路过慎刑司的奴婢些讲, 那处整日整夜的惨叫, 真真叫人寒栗。”

殷姝视线则移至佛经旁的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列了几个小字:“圣人病重一半为真,当心。”

许是落笔者太过着急, 字迹零乱不堪, 可见当时情况紧急。

“多亏林贵妃暗地传递消息,否则如今倒不知情况如何。”

“只是,奴婢不懂, 圣人病重为何要推迟太子婚事。”

殷姝朝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后宫果真是人人自危, 不敢有半分动作。

她抬起眉眼,淡淡说了句:“听闻近日,太子属臣些屡屡与朝中重臣宴饮。”

立着的仁禾忍不住瞳孔一缩, 如今圣人病重, 太子却急于笼络大臣, 此为何意?

逼宫吗?

怪不得病榻上的圣人暂缓太子与女公子的婚事。

若是此时此刻, 女公子嫁予东宫, 两大世族的筹码, 谁能保准圣人病好之后还能将这皇权捏的紧。

只是, 太子也不蠢,明知此时不该如何,为何……

殷姝神情渐渐冷淡起来,圣人病重消息传出时,同时封锁后宫与朝中的消息往来。

太子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他的东宫属臣,而是他的母后,这大襄皇后。

可凤仪宫紧闭,他迟迟得不到消息,加之殷姝派人从中挑拨几句,言圣人欲将八皇子放出宗人府。

如此境地,太子自然乱了马脚,做出如此蠢行。

想必,当下的凤仪宫更是心急如焚吧。

*

凤仪宫内。

本该是午休时,皇后却静坐在高位上,不断揉着眉心,脸色阴沉如水。

掌事姑姑挥退所有宫婢,偌大宫殿只剩下主仆两人。

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圣人下旨暂缓太子殿下的亲事,可是有何深意?”

皇后一向温柔的脸庞绷直线条,眸底的冷酷清晰可见。

“左右不过是忌惮二字罢了。”

与当今圣人少年夫妻多年,她对圣人的脾性也算摸清楚一二。

此回柏遗失踪一事,多半也是这位圣人所为。

她撑起身子,波澜不惊的语气下暗藏着几分意味,“只是,外人便罢了……”

说来,圣人也不是第一次忌惮亲子了。

如今关在宗人府的八皇子不是前车之鉴吗?

众人看来,皆以为她是担忧八皇子危及太子之位。

可除此之外,她敢动手不也是凭着圣人的默许吗?

皇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自己这位万人之上的夫君终究是走上先帝那条路。

掌事姑姑细细品味了这句,难得也紧张几分,赶紧道:“那可怎么办?”

皇后低头拨弄了下自己刚染的豆蔻,自登上这皇后之位起,她殚精竭虑,使皇后贤惠之名传遍前朝后宫。

为的不就是坐稳皇后之位,扶亲子登上这万人之上的座位。

而如今,若是有人阻拦,即使此人为她亲夫,为当朝圣人。

她亦不会留情。

“太极宫那边还是无甚消息吗?”

掌事姑姑摇摇头,道:“如今太极宫守得如同铁桶般,我们的暗线根本无法动作,唯有任公公与林贵妃能近圣人身。”

提及林贵妃,皇后又想起那日太极宫前的难堪。

自己为妻不可入内,林贵妃偏偏被人好声好气地引进太极宫内。

心中不免浮上些许阴霾,

不过她一向谨慎,如今情势还走不上那一步。

正欲吩咐掌事姑姑仔细盯着点,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宫婢小声禀报道:“皇后娘娘,叶小姐求见。”

闻言,皇后有些诧异地挑眉,如今后宫形势紧张,瑟然怎会来此?

沉吟片刻,还是道:“请叶小姐进来。”

只叶瑟然一人,她并未带婢女些,额间更是出了一层汗。

一向从容的脸上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

见着皇后,叶瑟然来不及行礼,直奔主题道:“启禀皇后娘娘,圣人下令,将太子殿下禁足东宫,甚者,东宫被皇家暗卫团团围住。”

“另外,圣人已然派人去宗人府接八皇子。”

禁足……

八皇子……

皇后似是没反应过来,反复咀嚼着这几句。

身后的掌事姑姑着急提醒道:“圣人这是想废太子啊。”

此话一出,皇后整个人更是脑袋一嗡,身子晃了晃,好在掌事姑姑急忙扶住。

她掐着掌事姑姑的掌间,恍惚问道:“你再说一遍?”

叶瑟然显然此刻亦是心神大乱,好在一路上缓了一下,才细细道来:“今日天未亮时,圣人将臣女父亲等几位朝中大臣召入宫,待父亲归家时,便同臣女言,圣人听闻东宫属臣暗地勾结重臣。”

“于是批太子品性无状,禁足东宫,并派皇家暗卫将东宫围住,若有反抗之举,便就地斩杀。”

“此外,圣人还命人去看望宗人府的八皇子,似有接八皇子出宗人府之意。”

皇后眼前一黑,谁知,此时又从殿外进来一宫婢。

掌事姑姑认出,正是她派出窥伺未央宫的宫婢。

她垂着头,身体颤颤巍巍,禀告道:“林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带着好些礼品前去看望荀老太妃。”

“动作很是谨慎,若不是奴婢小心跟着,便以为她们是去临沂公主那处。”

临沂公主勾颐与荀老太妃的宫殿皆在西北方向。

闻见此言的皇后太阳穴跳个不停,嘴上念叨,原来如此。

自己未能应下林贵妃要求,替勾颐寻一门好亲事。

她干脆直接支持八皇子,助八皇子登上帝位。

如今,她在圣人身边,自己却不得圣心,甚至消息闭塞。

拿何替太子争?

好啊,既然圣人如此待她,莫怪她无情。

皇后狠狠咬住下唇,眼睛一狠,抬起眼眸看向叶瑟然时,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瑟然,你可愿帮本宫一把,若是此事成,太子正妃一位便是你的。”

她心下却清楚,叶瑟然既然敢来凤仪宫给她报信,自然是愿意的。

果然,叶瑟然脸上尽是果决,缓缓俯身一大拜,回道:“臣女视皇后娘娘为长辈,自当全力以赴。”

皇后面上露出今日第一抹笑意,示意叶瑟然上前,靠近她耳旁,缓缓说了几句。

*

边关凛冽的寒风呼啸不停,夹杂着颗粒状的寒霜,打在营地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大襄主帐内则是歌舞升平,曹谷捏着酒杯敬祝诸位副将,众人回敬。

一位副将品完美酒后,恭维曹谷道:“要属下说,什么大将军,如今还不是尸骨无存,还是咱们曹谷大将军威名远扬。”

众人皆知,曹谷一生之敌不是西戎,而是身为他族兄的曹敦。

果然,这般踩曹敦捧曹谷的言辞得到众人附和,曹谷精明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一挥手,嘴上可惜念道:“族兄为国捐躯,自当可敬。”

宽大的手掌立马举起酒杯往地撒了一道,俨然视曹敦为死人。

其余人也赶紧附上,只尾座一人酒饱饭足,肚子作怪。

起身掀起帐帘,想去找一处方便。

他摇摇晃晃走着,头脑发胀,丝毫没察觉到营地死一般的寂静,诸多暗处窥伺的双眼。

直到他寻了个偏僻地,正打算解开裤带,眼神无意瞥见自己投在地下的影子旁还有一黑影。

他未来得及叫出声,身子却无力地倒下去,俨然被吓晕过去。

本是来打探情况的唐强摸摸鼻尖,颇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风中几声鹤唳,暗处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眉目一凛,赶紧借树荫隐蔽身形。

只见诸多身着西戎服饰的士兵将这大营团团围住,然而这营地却毫无察觉,人人皆喝醉过去。

唐强心下一惊,粗略晃过人数,便匆匆离去。

他行过诸多山丘,来到云烽卡中的一个山洞,他左右环顾后,便独身进去。

穿过狭小的洞口,便豁然开朗,洞中立着几人。

他先是微微颔首示意,便来到其中一白衣男子身侧,轻声汇报了大襄营地情况。

而另一侧的崔非错则是问道:“什么情况?”

柏遗未作言语,只是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简略画出大襄营地图。

“如今,西戎先手一军已潜进边关,将大襄营地围住。”

“废物!”闻见此言,崔非错罕见骂了句粗话,清朗的面容上满是愤恨。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面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正是曹敦,他鹰眸如矢,落在沙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柏遗此刻轻轻咳嗽起来,江南褚、申晏与周覃同时皱起眉。

江南褚更是毫不顾忌地问道:“夫子你身子……”

此话也引起崔非错与曹敦的反应,崔非错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看向曹敦,硬生生忍下。

申晏拦住江南褚,自己则冷声道:“夫子本身有暗伤在身,又为了救人,更是伤势加重。”

“谁知好人无好报,真是老天不开眼。”

此番阴阳怪气下来,崔非错面上愈发愧疚,曹敦眉间亦是一紧。

可申晏心里确实是不平,柏遗那日在峭壁下力敌丘林左与他的亲兵,为的不就是救下崔非错吗?

若不是江南褚被皇家暗卫围剿,最终下决心返回来与柏遗同生共死,途中又碰上他与周覃。

三人循着柏遗留下的踪迹寻至峭壁底,那柏遗便是生死难料。

谁知他们将崔非错送至云烽卡,与曹敦一军汇合。

柏遗同曹敦谈及合作,曹敦一口回绝,并且令兵将看住他们几人,只许唐强前去查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