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领着的那人正是专司宫史记载的蒋姑姑。

凤仪宫中静的连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 好在蒋姑姑经历的风波不算少。

先是向殿中各位主子行了礼,才双手呈出宫史。

她身侧的掌事姑姑连忙接过呈给皇后。

皇后粗略翻了几页,脸色不变, 继而传给林贵妃。

林贵妃倒是眉头一皱,仍是瞧不出什么。

殷姝抬起眸,看了眼这位八皇子,经过此前的辩驳, 他面色镇定下来, 目光神采愈发热烈起来。

忆起原小说笔墨也稍稍提及过这位未来新帝, 本身还算有些头脑,加上有窦赋修这个超级外挂存在,安安然然踏着众多皇子的尸骨坐上龙位。

或许是皇帝老年昏庸是必然, 窦赋修一生躬身未国, 没想死后两年,大襄就在这位新帝的带领下四分五裂,世道再次沦为乱世, 百姓疾苦,民不聊生。

殷姝琢磨了一下, 若是窦赋修知晓,会不会捶胸顿足后悔选择这位主子。

她想着,上首的两位贵人也看完了宫史, 皇后盯着八皇子, 率先开口说道:“宫史上, 记载八皇子两月余只进宫一次。”

八皇子闻言松了口气, 如同劫后余生。

忽的, 林贵妃“咦”了声, 众人看向她, 她狭长的眼眸沾点惊奇。

染着豆蔻的纤纤玉手指着宫史上一人名,她偏头看向皇后,道:“这露华瞧着有些耳熟。”

她这话一出,再次吸引众人目光。

原是林贵妃翻至宫史后面几页,这几日专司记录宫婢进出宫的。

皇后皱起眉,身旁的掌事姑姑低声提醒道:“露华正是梁才人的贴身婢女。”

说完,皇后便接过那宫史看了一眼,一月内梁才人宫中奴婢竟然皆出宫,借口各不相同。

有些出宫探亲。

有些奉梁才人之令。

众人心中突然冒起一个猜测。

如若不是八皇子进宫,而是梁才人出宫呢。

这想法虽惊世骇俗,仔细想来,却不是无实现的可能。

内宫与外宫各司其职,互不相通,若是梁才人以宫中奴婢的名义,稍稍掩饰些便可混出宫。

毕竟外宫可认不得梁才人的面容。

殷姝忽然就感觉不对劲,林贵妃这话状似无意,却是又给这死局增添层迷雾。

趁着众人垂头思虑之时,她悄然抬起头看向上首的林贵妃,林贵妃的反应也不同于苦苦思虑的旁人,只轻轻捂唇打了个哈欠,甚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感受到殷姝的目光,她直直看过来,殷姝垂头不及,只好礼貌一笑敛眉。

林贵妃眉间一挑,这殷家女公子有点意思。

她身后的勾颐被眼前这迷局惹得头疼,悄悄靠过来,气声道:“母妃你可是知道什么?”

林贵妃懒得理她,给她一个厉害眼神,待勾颐不情不愿站直身,她才揉揉眉间。

真是遭罪,生了个如此蠢笨的女郎。

底下的殷姝也心下暗惊,这林贵妃受宠多年,果然不是吃素的,不似勾颐之母。

眼前之景属实头疼,她们再多猜测也无真凭实据,皇后瞥了掌事姑姑,吩咐道:“你将露华带来。”

“是。”

*

掌事姑姑还未出凤仪宫,一个小太监引着一男子缓缓走进来。

那人俊脸非凡,棱角线条分明,目光锐利,透着压人的逼迫感。

腰间佩着一枚金制令牌,正是宫中通行的令牌。

此时他拱手见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临沂公主及各位小姐。”

皇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窦赋修,道:“窦大人怎么突然来此?”

窦赋修目光一闪,恭敬道:“圣人吩咐臣来此,待查明事情始末回禀。”

听他道明来意,皇后似有似无地点点头,“圣人身体可好些?”

知晓八皇子与梁才人此事时,圣人怒极攻心,咳了好几口血,皇后本打算近身侍奉,圣人却摆手,称皇后是后宫之主,理应出面查清此事。

皇后自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责怪,也知他近年来愈发不喜自己近身,只得回到凤仪宫审此事。

只是没想到,圣人居然又派心腹臣子来此,想到此处,她眼睛一眯。

窦赋修冷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圣人好些了。”

殷姝在窦赋修来时便下意识瞥向跪着的八皇子。

见八皇子显而易见地脸色转好。

不由感叹,这主仆情分深厚啊。

却没想到一道不容忽视的强烈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殷姝循着方向看去,正是立在左列的窦赋修。

她忍不住皱眉,这人作甚看她,自己主子还跪在地上呢。

没等上多久,掌事姑姑便领着人将露华拖进来。

之所以用拖,因这宫婢已是不成人样,下身尽是往外冒出的鲜血,脚上更是血肉模糊,鞭痕纵横,瞧着模样应该是被挑断脚筋了。

上身衣衫应是刚换上的,还算干净。

然而一路行来,还是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掌事姑姑让人将她安放在地面,才交代道:“奴婢去时,慎刑司的人已在审问露华。”

眼前这骇人之景吓得那几位贵女面如土色,几欲掩唇。

殷姝也不太舒服,但还在移开目光还算能忍。

皇后与林贵妃倒是无甚感觉,入深宫多年,这些不过是小把戏,瞧着吓人罢了。

“慎刑司可有问出什么?”皇后问道。

掌事姑姑摇头,“并未,露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跪着的梁才人见贴身婢女如此凄惨模样,紧咬嘴唇,眼泪滚滚而下。

如此下去,这事如何解决。

皇后脸色严肃,给了掌事姑姑一个眼神。

掌事姑姑会意,即刻接过身后宫婢端着的滚烫茶水,一口气泼在露华身上。

露华身上本就是破裂伤口,被滚烫茶水一浇,痛得浑身颤抖,人却清醒过来。

掌事姑姑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质问道:“你可知八皇子与梁才人私情一事?”

露华头发散乱,摇头道喃喃道:“奴婢不知啊。”

说罢,眼神却暼向八皇子与梁才人那处。

这小动作看似隐秘,却被殿中之人看得清楚。

皇后更是扫落身侧的彩绘瓷杯,怒极站起身,“露华你可要仔细说话,若被本宫知晓你所说是假话,那你家中老小连同你罪责。”

殷姝忽的眉头微蹙,瞥了上首的皇后一眼。

那露华似是怕连累家中双亲,挣脱掌事姑姑,撑着残破的身子向前爬行几步,边大声说道:“八皇子救救奴婢,才人救救奴婢。”

“奴婢可是为了你们两人才受了这么多苦,你们不能不救我。”

她似是疯魔起来,面色狰狞,连卑称都顾不上。

八皇子在皇后说出那话时便眼皮一跳,随即听闻露华此言,终究忍不住,大叱道:“你胡说八道,你究竟受何人所指使?”

他身旁的梁才人更是茫然摇头,尖声问道:“露华你在说什么?”

这两人的质问更加刺激露华,她流出血泪,朝着上首的皇后重重磕头,“奴婢交代,求皇后娘娘放过奴婢双亲。”

“梁才人未阁时便与八皇子相识,谁知一年前才子被选进宫封为才人,可依旧与八皇子藕断丝连,甚至屡屡出宫与八皇子相会。”

“却没想……”她说到此处,看了眼梁才人,目光复杂。

咬咬牙继续道:“一月前,太医诊脉,竟诊出梁才人怀有龙胎。”

“然而,算算月份,该是八皇子之子。”

“梁才人自是知晓此孽种不可留,便命奴婢出宫买些红花,更是传信给八皇子。”

“你胡说……”梁才人大叫起来,欲冲过来掐死露华,掌事姑姑则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并给她塞了一团布块。

梁才人哭着摇头,发出呜呜的叫声。

皇后面容不明,只问道:“为何两人选在御花园?”

“因八皇子从荀老太妃那处出来,必经过御花园。然则天寒地冻,御花园少人,才人便将假山后定为私会之地,吩咐奴婢望风。”

“奴婢肚子疼,见四下无人,便去上茅房,哪想各位贵女与公主便游玩至此发现此事。”

说罢,她复又重重磕了个头,“求皇后娘娘饶恕。”

经露华言语,先前的几番疑点皆有所求证,并且梁才人喜脉一事也可查太医院。

皇后低眉俯视着八皇子,“你可还有疑问?”语气不容置喙。

八皇子浑身瘫软,只挨着扫过看向殿中众人,忍不住冷笑,不敢想到自己也会在这些下作手段中翻船。

“你们如此————”就不怕遭阴魂索命吗?

还未说完,掌事姑姑便如同先前那样,将布团塞入八皇子嘴中,随即让力大膀壮的嬷嬷将两人压下去。

殷姝发觉,八皇子被压出凤仪宫时看了窦赋修一眼,窦赋修依旧沉目静立,好似两人并不相识。

皇后似是处理这番事务累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众人便齐声告退。

凤仪宫外,早已候着贵妃轿撵,殷姝同几位贵女垂首恭送林贵妃。

在脚步声从殷姝身旁经过时,顿了顿。

随即林贵妃带着勾颐坐上轿撵,在太监唱声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其余贵女与殷姝也说不上认识,只礼貌一笑后便携着彼此走了。

偌大殿门前只剩殷姝一人。

宫内听不见雨声,见满地湿润,朔风紧起,才知下了场冬雨。

殷姝不自觉染上几缕愁思,今日之事只向她撕开这深宫一角,便已难以喘息

她轻叹口气,站得许久,腿早就酸涩疼痛,缓缓动了动腿,待到恢复知觉才朝着华音殿走去。

谁知方转过一门,便见一人静立在那,俨然等她许久。

殷姝也没多大惊讶,只说道:“窦大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