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小姐院子回来之后, 仁禾便觉自家女公子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问她如何,她也只是淡淡摇头, 说想要独坐会儿。

内室帷幔飘动,从窗隙间挤进来的微光给满地铺了一片缃色纱,映的周遭亮堂堂的。

然而殷姝此刻心中被讶然压满,依照师姐所说, 赵家内里确实腌臜, 让她不由得想起原书剧情提及的灭门惨案一事, 申晏师兄想必是得知师姐在赵家所受之苦,因此才灭了赵家满门。

只是殷姝还有诸多疑惑,为何赵菱媛对师姐嫁去赵家一事并未阻止。

先前她在赵菱媛与师姐面前提及她早已知晓她们关系, 其实也不尽然。

只是在第一次见赵菱媛时, 她便敏感地发觉赵菱媛看向师姐的眼神不太对劲,这才有所察觉。

赵菱媛万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师姐跳进火坑。

还有便是,师姐虽是一根筋, 却也知晓赵家不可为,为何还是嫁去了赵家。

重重疑团殷姝解不出, 只得暂且搁置一旁,随后将仁禾唤进来,问及那边可有动静。

仁禾想了想摇头, “并未有何动静, 只是许久未传信了。”

殷姝心下奇怪, 依照她谨慎的性子, 即便是无事发生也会托众多门路传信来告知。

除非, 她遇上什么大事或者已是被人看管起来。

想到此处, 殷姝确是坐不住, 得去让凤娘点几个人去探查一二。

这时恰巧仁禾也匆匆进来,脸色焦急,“女公子,凤娘子派人来说有要事与女公子相商,还请女公子前去一叙。”

殷姝眼神一凝,面上有所思虑,缓缓颔首回道:“让那人回话,我即刻便去。”

“是。”

*

醉仙楼二楼较为隐秘的包厢内,窦赋修稳坐其间,手上不断把玩着一块令牌,瞧不出是何情绪。

身后的属下李珂抬头便见自家主子如此神思,犹豫片刻开口道:“还是主子思虑周全,伪造五皇子的令牌让赵卿然设计引殷家女公子入局,咱们只需背后略略推动,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李珂正是那日醉仙楼的说书人。

窦赋修无言,眼神时而瞥向外间,将令牌捏碎。

李珂意会退出去包厢,片刻之后才回来答复:“如主子所料,殷女公子已前去那家糕点铺。”

见窦赋修眼底思虑消失不见,他见缝插针开口恭贺道:“贺喜主子,又办成一件大事。”

窦赋修面上并无喜色,只是瞥了一眼李珂,缓缓开口:“少不了你好处。”

李珂在窦赋修看过来时连忙收起笑垂头,闻见此言,按捺住狂喜谦卑回道:“多谢主子。”

便目送窦赋修径直下楼离去。

窦赋修出醉仙楼时,抬眸看向周府方向,眸中情绪万分。

今日已过,这徽城怕是大风骤起,再不太平,须得让阿昭随自己前往京城。

想到萧昭,他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一松,朝着杨氏钱庄走去。

今日还得与阿昭一同用膳。

*

一脚踏进杨氏钱庄时,窦赋修便察觉到气氛微妙,杨伯等人不知何故不在,只萧昭一人静坐在桌前,面上冷然,他第一次看不懂她的情绪。

见他进来,也并未起身相迎,只是直直看向他,眼神冷淡,与往常模样大相径庭。

他动作慢了半分,下意识看向后院狭暗处,随即又毫不犹豫地走向萧昭。

待离她近了,他才发觉今日她竟是没带那只木钗,只留满头青丝任意飘散。

窦赋修薄唇微微一抿,抬手朝她发间摸去,萧昭却冷脸避开,只让手徒徒停滞在旁。

“为何不带?”虽是问句,声音却出奇的温柔,似乎在萧昭面前,他永远无法生气。

萧昭直直看向面前这个男子,避开这个话题说道:“我有事问你。”

窦赋修不着痕迹收回手,低头为她斟了杯热茶,“你说。”

“今日你同我说,你出门做生意,是真否?”

“否。”态度坦然,窦赋修并不打算瞒萧昭,于他而言,面对萧昭始终毫无保留。

萧昭听闻此话,也不多意外,她知晓只要自己开口问,窦赋修便很少瞒她。

“那你出门为何?”

“设计杀殷姝。”窦赋修轻描淡写,将手中茶推给萧昭,于他而言,一人生死当不得眼前这杯茶的万分之一。

萧昭闻言缓缓闭眼,反倒提及另外一事,“我曾同你说,我来此城是为一人,你可还记得?”

“自是不曾忘过。”时至今日,窦赋仍然对于萧昭先前所衷情之人耿耿于怀,好在此人已死。

“你诸多想法我皆知晓,先前我从未嫁人,扮做寡妇模样也只是为了安生过日子。”

窦赋修闻见前一句时内心汹涌,她居然未曾嫁过人,欣喜的情绪快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昭,萧昭也睁眼静静地回视她,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我原本是殷家二公子手下的暗卫,奉令监视殷家女公子,后幸得女公子大恩,这才得复自由身,才有与你相见之机,与我而言……”

她说这句时犹豫片刻,像是在鼓足勇劲,随即便断然开口:“我将女公子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若有伤她者,我绝不饶恕。”

话一出口,便觉心痛如绞,只是面上不曾动摇半分。

窦赋修难以言说此时他的情绪,只涩涩开口,“我不明白,为何……只是救命之恩而已,以千金白银奉还。”

萧昭一怔,眸内称为失望的情绪更甚,反而低低笑起来,眼角都渗出泪珠,自嘲道:

“你所爱的萧昭是你眼前所见这般,但从前的萧昭不是。”

“她阴狠毒辣,手中染过的鲜血不曾比你少,也曾屡屡对无辜的妇孺老幼痛下杀手,只是为了心中执念。”

“好笑吗?若你见过那时的我,便不会对此时的我动情。”

她略略哽咽,缓了半刻才接着道:

“是女公子与我说,世间最重要之事莫过于爱惜自己,不可再为旁人枉顾自身,每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便是此话使我好生活下去。”

“我希冀她能瞧见如今我有相爱之人,活得比当初好上不少。为此,我来到徽城定居,既是觉此地淳朴,二是我知晓此地有她外家,我与她终会有一面之缘。”

室内静默,只余萧昭的絮絮叨叨。

“可,你想杀她,我最爱之人竟想杀我视其为生之人,你要我如何做,我倒宁愿你杀我。”说到此,她话中痛苦情绪暴露无遗。

窦赋修下意识想替她拭泪,却知她定然会躲开,垂在身旁的手控制不住般颤抖,声音低哑:“我不知的,我若是知晓,我……”

“若你知晓,你会放过她吗?”萧昭质问,饱含着难以察觉的希冀。

窦赋修哑然无言,他若是知晓,也不会有动摇,此次是绝佳机会,不能弃之。

萧昭早就料到,她与窦赋修相处这些日子,自是知晓他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权势与高位,多愁时也会想若是她与权势相较,他会选择谁。

而事已至此,答案似乎也无所谓了,较真下去,反倒是让自己徒增伤心。

萧昭猛地擦去脸上泪水,径直朝后院走去。

后院中一如平常景象,只其中立着一人,清然如月,垂眸看花。

仿佛感知到有人靠近,她抬头看去。

正是原本理应入局死去的殷姝,萧昭垂头说道:“女公子,我与他话已说完。”

“给。”

萧昭抬头便是一块丝帕,还带着淡淡的水香,忍不住一怔。

见萧昭愣住,殷姝轻叹一口气,抬手轻柔替她拭去脸上泪痕,“其实不必如此。”

你大可以装作不知晓此事,好生与窦赋修在一起。

萧昭明白殷姝未尽之言,只断然摇头,“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眼睁睁见你赴死,我却沉溺情爱。

她接过殷姝丝帕,见殷姝朝着前堂走去,她犹豫片刻,还是未忍住开口,“女公子……”

殷姝知晓她所担忧之事,淡淡说:“若是他肯如实告知我我想要知晓之事,我不会要他性命。”

一如当初,她放过萧昭时。

*

堂内光影渐渐散去,只剩下窦赋修独自僵立在桌前,脸色难看。

听见脚步声,他以为是萧昭回来,猛地抬眼看去。

却见一陌生女郎,容色甚是清艳,他心下猜到几分:“不知殷家女公子前来,有失远迎。”

此时,萧昭的一切不对劲都有迹可循,她分明先去告知殷姝,两人合计反过来算计他。

他心中竟涌起一抹希望,若殷姝没死,那阿昭是否可以原谅他。

殷姝虽不比窦赋修高大,气势上却不曾矮他一头,仿佛看穿他所想,淡淡开口:“萧昭已然离开此地。”

“你将她送至何处?”窦赋修低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紧张。

“不必担心她,我自会护住她。”

闻见此言,窦赋修并未放松,反而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

殷姝眉间一挑,看着面前这位原男主,心下感叹,不愧是重来一世的人,心性竟如此镇定。

“你怎知我有话想问?”

窦赋修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既不着急杀他以报仇,便是他身上有利可图。

问话得不得回复,殷姝也并未生气,反而朝他走近几步。

直到声音仅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时才停住脚步,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将上一世的见闻一一口述与我,不得有些许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