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覃此刻也头疼得很, 倒不是因为宿醉,而是因为面前的赵卿然。
她方才醒,只觉昏昏沉沉, 想着去院里打套拳醒醒神。
底下婢女便来禀报赵家公子前来探望,她正打得舒畅,哪儿管的上什么赵卿然,打完一套后, 嘴上敷衍道:“说我不在, 让他改日再来。”
却见婢女脸色略是为难, 迟疑地说:“可赵家公子昨日便来了几回,管家已然推脱说是小姐外出,此次赵公子正是得知小姐在家, 这才又来。”
心里也是纳闷:明眼人都瞧得出, 赵家公子一表人才更是前途无量,夫人也想与赵家结亲,可偏生小姐不乐意, 真真是浪费如此好的姻缘,她都恨不能以身相替。
周覃不傻, 自是看出婢女所想,心中苦笑,不只是她, 怕是连同周家上下皆是如此想。
一套打拳下来身子热起来, 脑袋也清醒几分, 敷衍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她沉思片刻, 才改口道:“让他进来吧。”
正巧逢这一时机同他说清楚。
不过片刻, 赵卿然便孤身前来, 本是应该引他来的婢女已无人影, 想是被他打发了。
倒不知他是真有要事相商才屏退闲杂人等,还是故意坏她名声。
纵是心中转了多少念头,见人已至跟前,周覃还是礼貌笑道:“赵公子。”
今日赵卿然穿了身深紫色锦袍,锦缎质地上乘,配上俊美的五官,难掩贵气风姿,他看向周覃的目光柔情缱绻,似是包含许多不可言心思。
周覃却无端想到那日在螺洲花灯节,申晏也是穿的如此颜色,她虽见过他许多风流衣裳,也不得不承认,紫色最是衬他。
赵卿然见眼前少女既不失少女的青涩娇丽,也有世家贵女的端庄优雅,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想到她背后的周家势力以及殷家的姻亲,他内心更是火热起来,声音温柔几分:“不必如此生疏,唤我卿然阿兄即可。”
周覃忍不住蹙起眉,这人作甚,若她是深谙闺中的女子便罢了,许是吃他这一套。
可关键便是她不是啊,她未及笄便跟在柏遗身侧,说的远了,她暗中前往各地探查情况,青楼南院自是无可避免,见过小倌诸多伎俩,他这一套早就被人家弃之不用。
说得近,她身边便是江南褚与申晏,两位容貌也是各有俊色,更别提自家夫子,无人能出其右。
“赵公子……”周覃迟疑片刻。
赵卿然见周覃一脸为难,以为她是少女娇羞不好言说,自是宽慰:“阿覃有话直说。”
周覃眼神复杂,明显显地表示:是你叫我说的
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补充完:
“你若是闲时,可以去徽城竹里馆瞧瞧,观摩一下旁人的法子,如此这般,我实在承受不来。”
话说出口,周覃明显感觉到浑身一松,上下舒畅,比她打几套拳都来得舒服。
完全没看见面前的赵卿然脸如土色,气得手都微微颤抖。
“噗……”周覃最是耳朵尖,听见一声凭空出现的轻笑声,声音还如此熟悉。
她朝着那笑声看去,果不其然,申晏双手抱拳靠在树上瞧向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心里暗骂:这厮不知看了自己多久笑话。
周覃话说得算是隐晦,但是赵卿然听明白了。
不就是骂他同寻常小倌一般卖弄姿色。
怒火快冲破他胸膛,他以脑中仅存的理智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勉强挤出笑来:“阿覃怕是误会了,我……”
纵是他再是圆滑周旋,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好在原先的婢女再次进院禀告,脸色复杂:“回小姐,赵小姐来了。”
周覃一怔,随即内心狂笑,这来得好,急忙说道:“快快请她进来。”
才不管对面的赵卿然是何态度。
此时的赵卿然也心下纠结,既怪赵菱媛来坏了他好事,又觉心中甜蜜,阿菱分明是在乎他。
赵菱媛进院里时便见两人各怀心思,互不说话。
心念一动便猜出是何场面,她朝周覃行礼,柔弱无礼地喊道:“周姐姐好。”
周覃似有似无地点点头,赵菱媛也是习惯她这副模样,转身看向赵卿然,眼含担忧,“卿然哥哥,我见你出门得急,未带避寒衣物,特地与你送来。”
说完,她偷偷瞥了眼周覃,语气也委屈起来:“阿菱该不会打扰你与周姐姐了吧。”
赵卿然见她如此娇弱,哪里生的出怪她的心思,只是在周覃面前,他不好近身安慰她,只眉间一舒,大气回道:“怎会,你来的正好,上次阿覃去探望你,你却因身体没能好生接待,此次你们姐妹二人便说说话吧。”
*
殷姝从院外走来,所见的便是如此场面,她严重怀疑此刻赵卿然已经自比为舜,而周覃赵菱媛便是他的娥皇女英,想得倒美。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赵卿然比殷衡还要恶心上几分。
殷衡好歹还有一分坦**,他倒是实实在在的伪君子。
此时,周覃与赵菱媛也浑身恶寒,只是碍于情面不得言说,双双盯着面前这普通且自信的男子。
殷姝看向赵菱媛眼中闪过的嫌恶,隐隐略有所思,这赵菱媛倒不似表面那般小白花。
赵菱媛也明显感受到殷姝探究的目光,抬眸看向这位名满江南的殷家女公子。
目光相对之间,她便知晓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算作一类人,于是赵菱媛霎时收起柔弱姿态,浅浅一笑行礼。
殷姝眉间一挑,收回目光后,才看向赵卿然,淡淡道:“若都是女儿家,那赵公子在此甚是不妥,还请移步。”
此话一出便算是下逐客令了,赵卿然自上次在赵家便觉这位殷家女公子对他态度甚是冷淡,可想想京城传回的消息,面前此人之后贵不可言,自是不能得罪,反而还要拉拢。
于是他面上丝毫不见尬色,温柔笑道:“女公子所言甚是,我还有要事,便不奉陪了,只是阿菱……”
赵菱媛见他看向自己,即刻眼角渗出泪珠,小声道:“卿然哥哥,我同你一起。”
赵卿然则不赞同摇头,“阿菱莫要任性,好生同殷家女公子与阿覃说说话。”
若是阿菱也走了,该如何拉拢这殷姝。
殷姝也见状插话道:“我同师姐定会好生照顾赵小姐。”
“是,阿菱依卿然哥哥所言。”赵菱媛装出害怕但为了你我可以忍受的模样。
引得赵卿然心下怜惜,发誓定要好好待赵菱媛。
此次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赵卿然背影消失在院外,周覃忽的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开始算旧账,“狗晏你给我出来。”
松了一口气的不止她一人,树上的申晏见周覃并未因赵卿然的到来态度有所动摇,心满意足地留了句“下次怼人须得直白才好。”悠悠然离开。
殷姝与赵菱媛都没想到树上居然还有一人,只是两人都是面不改色的主儿,这事便囫囵过去。
院中三人各立一角,气氛竟生的奇异的微妙。
周覃才后知后觉发现,立马招呼两人坐下,她作为主家,给殷姝与赵菱媛各斟了一杯茶,才朝着殷姝说道:“阿姝,明明你年纪比我小,气势为何如此骇人。”
竟有一刻她在殷姝身上看见柏遗的影子,不是众人表面上见到的名儒大家,而是皮囊下的柏遗。
殷姝点了下周覃额头,“殷家女公子这个名号,想要担得,气势上就须得压人。”
周覃想想也是,如果不这样,怎能压住底下人,反观自己,跟在夫子身边也只能做些探查消息的活计,又如何支起周家。
赵菱媛在两人谈话时便在观察周覃神色,见她面露忧愁,便知她又想多了,也抬手点点周覃额头,“你如此这般,迟早先我生出白发。”
周覃则捂着头嘟囔,“我要是能有你们这般头脑,便是满头白发我也舍得。”
殷姝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周覃终于想起什么,对殷姝说:“阿姝,其实我与阿菱……”
“我知晓。”殷姝缓缓将茶杯放在桌上。
“女公子怎会如你一般蠢笨,自是早就看出我们两人关系。”
赵菱媛瞪了眼周覃,朝着殷姝笑起来,随即举起茶杯,“菱媛见过女公子。”
此时的赵菱媛脱下那层柔弱外表,原本盈满泪珠的眼中隐隐散发出锐利。
殷姝同样举起茶杯,没想到她不仅不是小白花,还是个黑莲花。
见两人如此相和,周覃提起的心缓缓放下,不禁感叹聪明人交友便是这样吗。
“阿菱还好你来得及时,要是你再不来,我怕是要将他打出府去。”说着,周覃朝着空中陡然挥拳,带起一阵劲风,可见力量。
殷姝:……我这回信你能做到。
赵菱媛显然十分熟悉周覃脾性,压下她的拳头,低声道:“那赵卿然似与京中某位牵上线,暂时动不得。”说着某位时,她用指尖蘸了杯中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人名。
殷姝倒也不是很意外,赵卿然与那位人性上倒是有些相似。
“可是阿菱,你都快二十了,实不能再在赵家耽搁下去,我宁愿你嫁个心爱之人,过个安生日子,不必待在赵卿然那厮身边。”周覃眼含担忧,恨不能就将赵菱媛强留在周家,再也不回去那虎狼之地。
赵菱媛闻言断然摇头,冷声道:“阿覃莫要再提这些话,你知晓我如何活过来的,我宁以我身为焰,燃尽赵家这腌臜地。”话至末音,她眸光迸发出无尽的恨意,掌间都被掐出血来。
殷姝瞧见她脸侧还有些红痕,像是被丝帕之类用力揉搓至此。
许是怕吓着周覃与殷姝,她猛然松手,勉强扯出一笑,反手握了握周覃,才告辞道:“那我先走了,赵卿然那边离不得人。”
也不多停留,径直朝外行去。
见周覃消失在两人眸光中,周覃微微垂头,沉寂许久,殷姝也不言,在旁陪着她。
直至低哑的声音从垂下去处传来,“阿姝你知道吗,其实阿菱之前并不是这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