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见当下最不想见之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殷姝下意识垂头,脚步一转,想着趁柏遗还未看向这里便早些溜走。
身后的仁禾见柏遗已然看向这边, 脸色不算太好,她被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女公子这是打算去哪儿?”不带情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让人听不出他心情好坏,只是句中这声女公子还是让殷姝陡然将心狠狠提起。
她条件反射转身,脸上连忙挂起讪笑, 硬着头皮回答:“见过夫子, 我本打算归家, 谁知突然仁禾道,还订了一份糕点没拿,想着回去拿。”
语气甚是卑微, 说道最后愈发小声, 自己都心虚起来。
心中暗骂自己怕夫子的本能多久能改,真真是怂。
柏遗注视着她几近低到胸膛的头,轻叹一口气, 语气放缓:“让仁禾去便是,你过来, 我有话同你说。”
仁禾得令如逢大赦,赶紧推了把自家女公子,此时不认错何时认?
自己则赶忙拎着大包糕点朝着糕点铺跑去, 去取劳什子不存在的糕点。
瞧这背影, 生怕慢一步便被留下来。
殷姝还没来得及拉住仁禾, 示意她别留自己一人, 这妮子便一跑无踪影。
如今倒好, 偌大门口只剩下柏遗与她, 寒风瑟瑟, 分外清冷。
此时殷姝挖空心思回想昨日之事。
仁禾说,是柏遗背她回来的,她使劲回想,自己有何行为不妥。
没说梦话吧,她暗暗摇头,自己睡觉一般可老实了。
见阶下少女自顾自在那儿胡思乱想,柏遗一向耐得的性子也忍不住抬眸看看天色,怕是等至日落,她也不会向他走来一步。
终是忍不住,不缓不慢走至她跟前。
殷姝还在回想昨夜行径,眼前罩下阴影,周遭顿时一凝,她恍若觉得自己便是被锁住的猎物,下意识想后退,回到自己安全的地带。
面前这人早就熟知她秉性,径直从袖袍中伸出指节握住她手腕。
殷姝一窒,似乎呼吸都悄然放缓。
两人良久无动作,如今深冬时节,便是有日当头,还是觉周遭冷得慌,时不时冷风扫过,殷姝有些昏沉的脑袋吹出几分清醒心思。
事已至此,殷姝暗自安慰,她昨夜也曾如此唐突过他,此次便算作她还他。
几番暗示之下,竟生出坦然之感。
她低头瞥见柏遗发端的清露,不知在大门口经了许久寒气,才等到她。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寒意,甚至思绪跳转。
她心念道,夫子身子确实需好好调养,上回殷家大宴好似谁送来一株百年灵芝,不知他是否用得,还得好生问一下医士。
柏遗目光始终未曾移开,直至少女紧蹙的秀眉展开,他才无奈问:“今早可曾喝了醒酒汤?”
殷姝暗捏了把冷汗,好在并未提及昨夜之事,老老实实点头回:“喝了。”
怕两字听起来无信度,又补了一句,“一大碗都喝光了。”
见她如此乖觉,满脸写着夸我的模样,本是想说教她一番的柏遗也暂且放弃这个念头,温和道:“那便好,以后莫要再跟着周覃喝酒。”
语气不容置喙,殷姝深以为然点头,这酒确实不是好玩意儿。
想到昨夜她对柏遗所做之事,她忍不住扶额,真是丢脸丢到青竹山了。
柏遗以为她还是头疼,声音更加松软几分,开口道:“跟我来。”
如昨夜一般,唯一相佐便是被牵之人成了牵的人。
殷姝便这样被柏遗拉着进了前院,院内并无周家仆从,想来他喜静,不喜外人伺候,这处应是他所住的院子。
身在外府,怕传出闲话,凭生坏了殷姝名声。
柏遗并未让她进房,只让她在院中浅等一会儿,便径直进屋去。
殷姝四下无聊,便闭眼养神,消化着凤娘那边的消息。
消息繁杂,须得好生分析有何可用之处,还有那边,需快些派人探查。
愈想愈入神,直到听见柏遗道:“给。”
殷姝睁眼便是一个瓷白瓶,与她当初在青竹山上赠与柏遗的药丸瓶十分相像。
“这是老友赠与我的甘露丸,醒酒奇效。”柏遗解释道。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滋味不算难吃。”
殷姝蓦地想起那瓶风寒药丸,尝起来的滋味甚是奇怪,她暗暗发虚。
自家夫子这最后一句该不会在内涵吧。
她瞥眼柏遗,他神色如常,暗骂自己多心,老老实实接过,服了一颗药丸。
药丸入口的刹那间,她眼睛发亮,岂止是不算难吃,简直是清香甘甜。
若是当做幼童糖丸,也是有人购入的。
柏遗看得好笑,嘴角复又噙着笑意,平平开口道:“昨夜我与你说过的话,你可曾记得?”
此言不亚于平地惊雷。
殷姝连口中甘甜滋味都来不及感受,绞尽脑汁想昨夜柏遗说过什么。
暗暗苦恼,想了半刻也未想起,只得挂起讨好的笑容,正欲开口解释。
柏遗一见便知她已然忘得干净,原本单薄的身子绷紧,背后紧握住的手陡然松开,心中不痛快,语气却毫无波动:“无事,忘了也好。”
饶是此刻周覃在此,也会明显察觉气氛不太对劲,何况是殷姝,她只觉眼前之人如同隐隐蛰伏的地龙,待到拉扯至极点,便会一动翻身,顷刻间覆灭万物。
自己亦不能幸免,说不准更是当头一击,切不能敷衍待之。
她收起虚假的笑容,认真同他讲:“昨日我醉酒,不知说错何话,更知晓不论说什么,都不如今日来的清醒,夫子若有话讲,今日便可直言。”
少年郎们总是一腔孤勇,出口既定。
殷姝眼神诚恳,反倒拉扯住柏遗的阴晦心思。
他想,
罢了,不同她计较。
绷紧的身子也忽的一松,仿佛吹起的皮囊陡然泄气,生出几分怯意。
他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日后再谈吧。”
见柏遗实在无心思,殷姝也不强求,反而提及醉酒的另一人,“师姐可醒了?”
清早她醒时向仁禾问及周覃,仁禾只道周小姐还在宿醉中,未曾醒过。
殷姝便想着等事办完,再回来瞧她,喝了几大瓶酒,不知是何模样。
说起周覃,柏遗面容罕见露出一丝复杂。
殷姝极少见夫子露出这一面,心中跟蚁虫爬一般,愈发好奇,“究竟如何了?”
柏遗无奈,只道:“她在自己院子里,你且去看看便知晓了。”
听这语气,其中大有故事,纵是殷姝也坐不住,抬步便欲向去师姐院子瞧个究竟,只是走了几步,身后还未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便见柏遗一动未动,并未前去之意。
“夫子不去吗?”
他轻轻摇头,温和道:“你去吧,我还有要事。”
殷姝眸光微动,颔首表示知晓,便朝着周覃院子走去。
*
待到院子只留一人,满院寂静,萧萧黄叶闭疏窗。
院中那人以茶水温了一下瓷杯,便静坐其间。
庭中枯梅枝头凭空一动,柏遗身后乍然出现一人。
柏遗并未惊讶,只替他斟了杯茶,开门见山问道:“查清了吗?”
那人应与柏遗相熟,丝毫不客气坐下,一口闷下茶咂咂嘴,似乎还未喝够,见柏遗并未再斟一杯的打算,他才暗暗瘪嘴。
想到所查之事,眼中带着戏谑道:“倒是不知,你也有这般温柔待人之面?”
如此调侃,柏遗仍旧无所波动,只瞧着那盏他碰过的茶杯,原本白净的杯口缓缓显出异样的朱青色。
那人随柏遗看去,暗骂这个老狐狸心思歹毒,将用毒一事贯彻到底,却还是应他之问,“查清楚了,他奉一人之命来此。”
“说重点。”柏遗径直打断,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那人唯恐柏遗发怒,自己解药何来,连忙补充下一句,“取一人之命,说起来,那人你也识得。”
他薄唇动了几下,很是满意地看见对面的柏遗终于破了那副仙人模样。
柏遗缓缓蹙了眉,把玩茶杯的指尖一动,杯应时而碎,一字一句道:“杀了他。”
对面都快跳起来,忍不住用手指着柏遗,恨恨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若动了他便是牵一发动全身,京城那边便会察觉我们所为,我们的大计该如何?”
柏遗并未因他话中谈及的大事有所波动,只重复道:“杀了他。”
对面气的发笑,暗骂自己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才遇上这厮,他大手一摆,提醒道:“你须得想清楚,我告诉你,此事我做不得。”
“做不得便换人来做,若无人便我来。”话至末,隐隐有杀意迸发。
对面实是无语,跟这疯子无话可说,摊手道:“我不陪你在这儿墨迹,解药拿来。”
柏遗未有言,只是又斟了杯茶推给他。
对面心里骂骂咧咧,还得不争气地喝下这杯茶,茶水入口,尽是一派苦涩。
他怀疑柏遗这厮在解药中放了二十余斤黄连。
怕再与他计较,自己又落得中毒下场,他赶忙扔下茶杯,脚步一点便走了。
院子复又归于寂静,只是所有暗波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作者有话说:
来迟啦,今天有点事嘿嘿嘿,但总算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