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殷姝与仁禾后, 萧昭想了想,还是提起笔墨开始计划慈幼局一事。

方才殷姝所言,她信个九分, 以殷姝品性,这慈幼局之事绝不是因想从她这里探知什么而交给她,而是殷姝确信,她能感切百姓艰苦, 用心打理好此事。

这个殷家女公子, 真是把什么都算到极致。

她心下无奈, 笔尖未停。

光阴在笔尖流转,直到杨伯进来唤她用膳,她才发觉已然日末。

西风残照, 斜阳压峰。

萧昭探出头瞧了瞧钱庄外, 并无平时这个点便会出现的人影。

心下滋味莫名,转头便见杨伯摆好饭菜,一脸慈笑, 估摸是看穿她心思,解释道:“主子他还有要事, 约莫不会回来用膳了。”

萧昭脸一红,还好烛火暗,看不太出来, 她手中空空, 下意识摸向鬓间的木钗, 感受到令人心安的粗糙感。

用完膳后, 她接着开始算慈幼局用度, 她原本并未学过算学, 好在杨伯打理钱庄, 有一番心得。

对她更是倾囊相授,她也学了点皮毛。

算至人数时,她一滞,人数尚未有定数,得寻个时间去与女公子商量一番。

余光瞥见烛火处人影,随着他动作,屋内也亮堂起来,萧昭以为是杨伯替她换灯油,头也不抬道:“多谢杨伯。”

人影一顿,随即响起磁性的嗓音,“我怎不知我长得像杨伯?”

萧昭闻言讶然抬头,“你怎回来了?”

男子俊朗的面孔显在光亮之下,语气冷淡,眸内暖意暴露无遗,正是窦赋修。

“我不回来,怎知你未等我一同用饭。”

萧昭现下脸红得彻底,好在杨伯此时送饭进来,她连忙催促他用饭。

自己则接着拿起笔毫算账,一室两人像极寻常夫妻一般。

窦赋修方拿起碗筷,不经意问道:“听杨伯言及方才有人来寻你。”

书案前的萧昭笔尖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点墨渍,真是可惜。

她回道:“是,正是我先前相识的一位好友。”

窦赋修眉间一动,不知信还是没信,状似无意地随口提及,“既是好友,便该多走动,自你我相识,我极少听你说起前尘往事,想来能被你称之为好友,应是关系深厚。”

萧昭思绪万千,干脆搁下笔,望着窦赋修。

“倒也不必,与我走得近,反倒连累她。”

自那日下青竹山后,她隐匿一乡间小镇,怕别人猜测她来历,她梳起妇人发髻,声称自己丈夫已逝,家中只她一人,便搬离那处伤心地。

街坊多是寡母,个中滋味她们也受过,对这个不大的妹子自是怜惜。

她安然在小镇生活了许久,自己身手还不错,便教着幼童一招半式,算作强身健体也好。

一日,她上山采野菜,撞见草丛中一昏迷男子,看样子伤的不轻。

而她也是暗卫出身,瞧得出男子身上伤口多是杀手所为。

天人纠结后,她还是将男子带回家中,好生照料,直至男子清醒。

他也并未着急离去,两人过了一段于他们来说都安生的日子。

窦赋修也想到此事,他抿抿唇,语气愧疚:“都因我。”

话本诚不欺人,胸有抱负的落难公子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乡野之地,于是向这位村妇提出告辞,身上别无一物,只有母亲遗物,一只普通的木钗。

他递予村妇,承诺凡她所求,纵有千般难,他定会去做。

村妇并未接受,只告知他日落之后路便不好走了。

窦赋修历经一世,自认万事不可动摇他,寐间辗转反侧,还是派暗卫去那乡野之地看望那位村妇。

自己则一日静立窗前,等着回信。

他不敢去,知晓心湖已因她而起,更不可多生羁绊,于他于她都好。

却没想,暗卫传回消息,已有人先他一步去往那地,当前镇上空无一人。

窦赋修短暂的慌乱之下随即冷静下来,让底下人排查是何势力,出于何种目的。

自己则带上贴身暗卫驱马前往,下马时差点摔了。

直至在地窖内发现她与全镇百姓。

只有漫天神佛知晓,他藏在背后的手不住地颤抖,发誓即使两人身份相距千里,她更是曾为他人妇,他也不再弃她。

于是同她说,自己仇家不少,若是想护这一镇安宁,她就需同他走。

他心里清楚,她最是心软,若是单纯论她安危,她浑不在意,可涉及身边之人,便是千万不能。

他屡屡被朝中那些言官骂狡诈多智,生平第一次,他想尽万般说辞,极尽话术,只是为了眼前的妇人。

如他所料,她答应同他走,条件是必须护这一方安宁。

为她着想,他并未要求她必须同他前往京城,京城波谲云诡,反倒害了她。

两人游历多地,她都未生出定居之意,直至落脚徽城,她很是喜欢此地。

他曾问及缘由,她侧颜带笑,语气自在,“自是因为此地有好喝的酒。”

“仅仅如此吗?”

“还是因为此地与故人有关。”

尽管多次告知自身,不可因她前尘事而不满,却还是因为她言语间浓浓的怀念而发酸。

那男子有何好,竟引得她记挂多年。

*

猜到窦赋修因为往事心生愧疚,萧昭站起,去到他身前,伸出指尖点点他的唇角。

“你曾答应我,不再惦记此事。”

话本子还有一点没说错,只有两心相许之后的情节才会继续下去。

当初她因殷衡一事,本不愿再相信男子,只记得殷姝所言,女子须得爱惜自身。

却没想,遇上窦赋修,她知晓他不算好人,行事狠辣,野心极强。

这也是她第一次独立地选择一个人,她相信,即使殷姝在,也不会拦着她。

窦赋修暂且不去想那些事,只静静地用完膳后,才看向她添添补补的用度经算,问道:“你是想开店吗?”

萧昭摇头,妥帖收好纸张,“是那位好友想让我替她打理慈幼局,我闲来也是无事,便应下此事。”

窦赋修见她确实有兴趣,不似勉强,补道:“若有何困难,便与杨伯说。”

如今京城局势不明,圣人年纪愈发大,底下皇子不少,虽立有太子稳定朝纲,可私下仍旧争斗不息,现下皇后太子谋划,想要将太子妃人选定给殷家女公子,以便结合江南江东势力,以及天下读书人的支持。

他与那位百般商量,还是认为不能眼看着这亲事安然成之,除却利用其余皇子之手,己方还得做好防备。

万不得已之时,只好对不住那位殷家女公子了。

萧昭见窦赋修一脸沉思之色,便知又是朝堂上的事,她向来不会问及这些,只是想起殷姝,她犹疑片刻,还是说道:“听闻殷家女公子来徽城探亲,坊间皆传她容色倾国,要是有机会一睹便好了。”

窦赋修只当她是好奇,替她扶了扶鬓间的木钗,提醒道:“近日徽城不太平,你多在钱庄打理事物吧。”

萧昭看向他的俊颜,神色未有波动,她却敏锐地感受到这一句叮嘱下的暗浪。

难不成,他要对殷姝动手?

刹那间,萧昭的心一下坠入低谷。

殷姝不知已有人惦念上她的生死,却在临到周家一脚时,转身带着仁禾朝徽城一家糕点铺子走去。

打帘进去后,立刻有糕点娘子迎上来,热切笑着问道:“这位小姐,尽可看看,我们家的糕点虽不敢称首名,可也是这徽城独一份。”

殷姝看向她,淡淡道:“我去二楼挑点蜜饯莱阳糕。”

那糕点娘子意会,引着殷姝上二楼落座,吩咐底下人照看好生意。

待人皆退出房,凤娘朝着殷姝行礼道:“见过女公子。”

殷姝抿了口茶,缓缓问道:“那日,我让仁禾寄信给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

“回女公子的话,属下放话给各地,总算有些消息,还请女公子过目。”凤娘随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殷姝展开一览,倒也不是很意外,某些猜测得到印证。

待信纸被火焰燃尽,她才开口:“打包一壶罗浮春,再将你们这里的糕点各包一份。”

殷姝看向仁禾,仁禾会意递上一袋沉甸甸的荷包。

风娘退后一步,连忙摆手推辞,“属下不能要,女公子予我们已是大恩,岂能收女公子银钱。”

殷姝不容她拒绝,语气温柔,“我是给那些小家伙们的,快近年末,多给他们备几身新衣。”

提起孩子,凤娘也眼角也挂上笑意,“那些皮猴儿要是知晓是神仙姐姐给他们的,定是要开心坏。”

随即,凤娘想起什么似的,带着几分担忧,“女公子,东家那边已然许久未传信来,属下担心……”

殷姝经她提醒,算算日子,那边确实许久未有消息,她稍稍安抚凤娘,将此事记在心中。

主仆两人拎着包好的糕点,殷姝却迟迟犹疑,不进周家。

身后的仁禾打趣道:“女公子该不会怕遇上大家吧。”

提及此人,人便至。

殷姝随着仁禾目光看向,白袍青簪,眉目隽秀,仙人之姿。

不是柏遗更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