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我辞职真的是为了心中那个上帝般的自我吗?是不是逃避现实的一种冲动呢?不然为什么我的作品始终没有灵魂之光闪耀,倒显示出许多灵感枯竭的征兆。我越来越难以从心灵深处获得力量,由于缺乏**,只能在精雕细琢方面下工夫,结果作品变得越来越循规蹈矩,就像八股文一样呈现出公式化。我的心灵越来越像一部旧小说,致使我的面容也越来越憔悴,然而使我身心憔悴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躲在病**,想得最多的仍然是小李子。我一直试图从小李子身上找到答案。我辞职以后,小李子和王林、孙兰兰的事业越来越红火,除了性病诊所之外,他们又联手开办了一个增高诊所,主要是卖一种增高药,据说矮个子吃了会长高,王林就是一个天生的小个子,最该吃增高药的就是他,可是自从开了增高诊所以来,王林的身高一寸也没增高,反倒像晒薦儿的胡萝卜似的有些抽抽儿,这小子有钱以后,又如愿以偿地升了官,窝边革窝外草一律通吃,身体看。七去明显透支。有一次我和他开玩笑,劝他吃增高药,他却冠冕堂皇地告诉我:“这种增高药仅限于十八岁以下人士,因为十八岁以上的人骨头已经长成了,吃了也白吃。”我轻蔑地问:“十八岁以下的人正处于生长期,怎么才能证明人体增高是自然生长的缘故,还是吃了增高药的缘故呢?”王林毫不避讳地说:“鬼知道。”我听了以后藏在我身体里的两个我着实争吵了一番,最后那个精神的我高声喝道:“世人需要增加的不是身体的高度,而是灵魂的高度。”然而那个世俗的我却讥笑道:“要想附庸风雅,拜托你换个字儿好不好?土不土呀,张口灵魂闭口灵魂的,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代了!”那个精神的我听了这话气得将手指比划成手枪状对准世俗的我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杀了你!”说完嘴里模拟出“砰、砰、砰”的枪响声,世俗的我做着鬼脸倒了下去。
由于广告的作用,增高诊所比性病诊所还要火爆,以至于仅仅开设了半年多的时间,三个人就在西塔街合伙买了一栋五层楼,想联手开一家私家医院。那栋五层楼到手后,三个人兴致勃勃地将我请去参观,我信步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后。心里像是被老陈醋泡了似的酸溜溜的,这时孙兰兰风摆荷塘地走到我面前,温声问:“郑商,要知道这可是东州市第一家私家医院手续难办得很,你给出出主意吧。”王林也挥舞着戴着印章式戒指的小手迫不及待地说:“是啊,你才辞职半年,余威尚在,手续的事全靠老兄了。”我就知道他们请我来不会单单是为了让我欣赏大楼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便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你们忘了‘人走茶凉’这句老话了,这年头,谁还会给一个没有名气的小作家面子。”小李子满脸堆笑地说:“郑哥,要不你给画个道儿。”我深知小李子是个操作能力极强的人,为了摆脱王林和孙兰兰的纠缠,我不画个道儿出来,也没办法脱身,便若有所思地问:“小李子,你不是说去性病诊所看病的不是有权的,就是有钱的吗?你小子那么精明,我就不信你没帮过有权的。”小李子似乎受到了启发,目光亮闪闪地问:“郑哥,我还真想起一个人来。”小李子想起的这个人是个女的,也没有得性病,不过是儿子从小得了脑瘫,长不高,打着市监察局副局长的旗号直接找到他咨询过增高药,当时小李子尽管无法辨识她身份的真伪,但还是免费送了好几个疗程的药,彼此还留下了电话,我问小李子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他说出名字后,我还真是吃惊不小,因为小李子说的那个人的身份是真的。我告诉小李子,办私家医院的手续找她就行。说句心里话,我的确有搪塞的意思,因此分手时,王林和孙兰兰明显流露岀对我不满意的神情。但是我能看出来,小李子已经信以为真了。果然,两个月以后,王林和孙兰兰突然找到我,当着我的面大骂小李子不是个东西,我问他们到底怎么了。他们愤愤不平地告诉我,小李子竟然背着他们,自己拿到了私家医院的全部手续,王林和孙兰兰被小李子扫地出门了。这还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两个人这次找到我,就是想向我讨个主意,面对小李子的背叛,他们两口子应该怎么办。我问他们,你们三个人合作时间不短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你们俩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再说,拿到私家医院的全部手续有多难你们心里不会不知道,你俩总应该知道小李子是怎么做到的吧?谁帮他办的手续?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两个人竟然一无所知。我心想,小李子还真是神了,这极大地吸引了我的好奇心。事已至此,我能有什么主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大楼是三个人共同出资买下的,以此为由头,多向小李子要点分手费也就算了。结果小李子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给他们的分手费我听了都直咋舌,小李子做得也算仁至义尽了。只是一旦分手,王林和孙兰兰就断了来钱道,这才是他们不愿意和小李子分手的真正原因。然而他俩没意识到,对小李子来说,他俩已经失去合作的价值了,换了我,也会像小李子一样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因为小李子和我说过他早晚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私家医院,只是他一直在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怎么可能与王林和孙兰兰共同分享呢?尤其是王林,他只想挣钱,并不想做事业,而孙兰兰更是夫唱妇随,两个人并不是小李子理想的合作伙伴,如今小李子利用王林和孙兰兰的人脉关系编织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大关系网,他俩早就失去合作价值了,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俩和小李子并不是志同道合的人。我说过,他俩都想挣钱,而小李子想做事业。别看王林和孙兰兰与小李子是合伙人,但是他俩并没有我了解小李子,就犹如我毅然决然辞职一样,做出和他们分手这件事的不是小李子,而是他身体里一种远比他自己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我觉得我和小李子心目中都有一个自己信仰的上帝。为了心目中的上帝,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只不过我们的手段有着根本的不同,他是生活的,我是艺术的;他是世俗的,我是灵魂的。当然关于这一点,是我病倒后才想明白的,我现在的问题是我的艺术来源于生活,而不是来源于创造,我的灵魂被世俗之网包裹着,就像是昆虫的茧。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我和小李子的区别并不大,这也是我最痛苦的。因为我要做真正的我。就必须与他区别开来。我一直以为,尽管我们都“怀着梦想”,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他的梦想可以通过办医院实现,也可以通过干别的实现,而我的梦想只能通过文学,因为文学既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生活,说白了我就是想成为自己的上帝。但是我现在被裹在世俗的网里快要憋死了,谁来救我?
王林和孙兰兰走后,我迫不及待地找到小李子,因为我已经隐隐感觉到是谁帮他办的手续,我是想验证一下我的判断是不是准确。我曾经设身处地地替小李子想过,以他的能力如何才能拿到私家医院的手续,而且连操作的细节也在脑海中想过,但是我并没有和小李子沟通过,我也没有必要和小李子沟通,因为他的事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非要找小李子弄清实情,是斟为王林和孙兰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果然,我见到小李子后,他讲述的操作过程和我设想的一模一样,让我越听越紧张,而我们事先并没有做任何沟通,这不得不让我神经紧张,因为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另一个我,这怎么可能呢?帮他办手续的正是那个监察局的女副局长。原来那天我当着王林、孙兰兰和小李子的面告诉他们那位女副局长的重要性后,小李子就背着王林和孙兰兰主动请她吃了饭。后来又联系到西州市的一位专治脑瘫的老中医,并陪她和丈夫带着脑瘫的儿子开着奔驰车一起去了西州。一路上住五星级酒店,吃山珍海味,买名牌服装,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使她和丈夫大为感动,当即认他做亲弟弟,并答应他回东州后立即帮他办私家医院的全部手续。就这样,小李子如愿以偿地达到了目的。我的天哪,我究竟是郑商,还是小李子,为什么他町以复制我脑海中的一切世俗想法?他就像一面镜子,常常使我羞愧难当。小李子是故意模仿我吗?不然为什么像个影子似的跟着我?恩来想去,小李子都不像一个模仿者,因为模仿者只能模仿我的表面,怎么可能模仿我的内心呢?何况小李子长得并不像我。不,小李子不是个模仿者,他注定是另一个我或我的分身,这太可怕了,这意味着只要有小李子在,我就不可能拥有完整的灵魂。这正是我下决心离开东州的深层次原因。之所以称之为深层次原因,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可告人的,是我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