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越家现在所背罪名足以抄家灭族,哪怕是被移到刑部大牢,看守也没有丝毫松懈。

而这挪狱的唯一好处,便是霍溦不必再掩人耳目地潜入,可正大光明地进来。

可虽说刑部大牢允许探监,霍溦此次还是塞了不少的银子才进来。毕竟这里平日关的都是些穷酸百姓,难得来一个肥羊,狱卒们可不得好好宰宰。

“阿姐。”

见霍溦没有应答,越珵又叫了一声。这一次,他抓住霍溦帮他包扎的手,紧紧不放。

知道自己此番能被挪狱,背后定有她在出力。看着霍溦乌压压的发顶,越珵的嗓子有点发涩。

“阿姐,这……是生我气了吗?”

“没有。”

才杀了个人,虽然在罗润面前装作云淡风轻,可霍溦到现在手都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在深宫之中,身边不是没有生命因后宫争斗而逝去,可是那么多,没一次是霍溦亲自动手的。

死巷中的那个人,是霍溦继前世鸩杀自己之后,所杀第一人。

脸面溅上的温热**似乎还没擦净,越珵话音未落,霍溦就扔出这两个字。

用力地用衣袖蹭了蹭自己的脸,她别开越珵的手,头也不抬地继续将金疮药往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撒。

“既没有生气,阿姐为什么打进来,就从未抬头看过我。”

将前世的年岁加起来,她都可以当越珵长辈了。又怎会因为他好心的放妻书而生气呢?

不想跟越珵说自己是因为亲手杀人而不想说话,霍溦垂目,将压在心底的那股酸涩翻出来。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虽然宽慰自己不要生气,可收到越珵和离书,霍溦心里,难免还是有点难受的。只不过跟性命比起来,霍溦将这股酸涩压得很好。

前世作为被男人送来送去的礼物,哪怕后来成为手握生杀大权的皇贵妃,霍溦都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哪怕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所有的依仗不过还是成帝宠爱,而帝王宠爱,乃是世间最为空中楼台之事。

她只有不断讨好的命,而直到现在被越珵点出,霍溦才恍然发现,她心中那酸涩难言的滋味。

原来,叫做生气。

狱中空气变得凝涩起来,徒留霍溦包扎的声音在轻响。

在越珵沉不住气要再度开口时,认清自己内心的霍溦才终于抬起自己深埋的头。

“是,我是生气。生气你既做不出承诺,当初又何必招惹我。”

“我虽为农女,平生却最恨言而无信之事。”

“越珵,越四公子。你一厢情愿地觉得这是为我好,有没有想过,这是我想要的吗?”

清澈的眼底闪烁着泪光,越珵有些手足无措地为她拭泪。他真痛恨,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将她惹哭,明明他不是想这样的。

“我……”

“娘这次叫我来,是让你先别急,顾全自己。既然有法子将你挪出大理寺狱,自然也有法子将父兄们移出来。”

控诉的话一说出来,霍溦就觉得自己这是好日子过多了,居然变得矫情起来。

不想自己让沉溺在这样的陌生的情绪里,她极快地整理好情绪,将自己所来目的说出。

儿女情长,比不过性命。

越珵的右手是被魏国公一脉的人打断,是他练枪之手,没有名正言顺请医的法子,霍溦也不敢妄动。只将他身上伤口包扎好,她便收手。

看出霍溦不想多讲,越珵也没有死命地抓着这个点不放。毕竟他现在还是不知道性命几何的人,谈论这些都还太早了。

如果真的逃不过一死,他希望只自己在霍溦心中留下的痕迹可以轻一点,再轻一点。

因为这样,她以后忘记自己的时候,就可以简单一点。而不会像军中其他遗孀那样,痛入骨髓,恨不以身相代。

“好,我知道了。你……们在外面也要顾全自己,不要太过忧心。是非黑白,总有定论的。”

霍溦点了点头,没打算戳破他的幻想。人活着,总要有一个支撑,既然他这样想,其实也挺好。

且他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既从未上过战场,也不懂官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就算是跟他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这样,先糊弄着。

“时间到了。”两人相顾无言时,浑身酒气的狱卒,挺着个大肚子进来吆喝。

他们可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是进了里面,就统统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这些人还有家人在他们手上。

**邪的目光在霍溦的身上上下打量,霍溦捏紧了拳,竭力将这如芒在背的目光忽视掉。

“你在看什么?”醉酒狱卒眼中的垂涎几乎要掉出来了,一掌打在木栏上,越珵低吼出声。

“我就看……”另一个狱卒拉住了想大放厥词的兄弟。

这可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就是拔根汗毛都比他们腰粗。谁知道人家还有没有翻身的时候,尚无定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他这是喝迷糊了,你们再说几句,再说几句。不过时间到了,也不能再耽搁了。”

这种目光霍溦习惯了,她没有理会,只是扯出一个笑,“你也别多想了,好好养伤。有我在,我会救你们的。”

她习惯了,可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有个少年直愣愣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无言。

就算是没有上战场,家学在那里。越珵就算是在城门被人扣下来时不知道,遭受这么久的拷问,也早明白了。

越家此次乃是倾家之祸,帝王之心,爱之欲其生,憎之欲其死。

他如此说,只是以为霍溦尚不知家中境地,想暂以谎言宽慰她。

而刚才霍溦腕上红印,他看见了。

可他是个懦夫,他不敢问。不敢问那个他许诺过要保护的姑娘,到底在外面遭受了。

撒着药粉的伤口在作痛,可另一种疼痛却从越珵骨头里生出来。越演越烈,让他几欲发疯。

那是弱小的疼痛,是妻子被人觊觎而无能为力的痛。

他从未有过一刻痛恨自己的弱小,他想活下去,想爬上高位,想将那些污蔑越家、欺侮霍溦的人通通踩在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