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初的香港,气候温暖宜人,但是在日光下站久了,额头上还是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包赟尽量选择阴凉的路线,沿着街道往上坡方向行走,两旁有着大量的细叶榕树以及层层叠叠的石墙向上延伸,这一路仿佛永远不到尽头。

阳光透过榕树叶,印在包赟的脸上,虽然斑驳,却遮盖不住他颇为期盼的神情,还有多远?五十米还是一百米?一想到陈朗即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包赟就心跳不已。

好不容易找到了陈朗暂住的公寓,按下门铃,可是从房门里探出头来的,俨然还穿着睡袍的女生,却不是陈朗。这位似曾相识的漂亮女孩儿长着一付混血面孔,还毫不客气地对着包赟好一阵打量,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吗?”

包赟摇摇头之后又赶紧点头,“记得。好像上次在上海的酒吧见过。”

Mavis顿时就满意了,连珠炮道,“陈朗去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你进来坐坐吧。”

包赟知道陈朗的确住在这儿就已经很高兴了,瞥了一眼Mavis薄如蝉翼的睡袍,肩部曲线若隐若现,于是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Mavis耸耸肩,“随你。”

包赟靠在公寓外的一棵大树下伫立,闲着无聊就看着前方几个小朋友在一块儿打闹嬉戏,渐渐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等一等,怎么陈朗身边又出现一位帅哥?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看起来那么亲热。

包赟渐渐收敛起笑容,不过人还是靠在大树下,岿然不动。

两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面孔也越发清晰,包赟脸上又渐渐舒展开笑容,对面走来的二人也发现他了,帅哥率先冲包赟喊道,“Andy,你怎么在这儿?不打声招呼就来香港了?”

包赟冲杰克“嗨”了一声,便一脸自然地接过陈朗手里的东西,努嘴道:“我专门来找她的。”

陈朗算是被扎扎实实地惊着了,完全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不是说我明天就回去了?”

包赟尽量表现地轻描淡写,“我来接你。”

陈朗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动,但说出来的却是,“你这简直是瞎花钱。”

包赟不为所动,但还是凑陈朗耳边小声道,“我觉得网上那个徒弟有些不真实,必须过来亲眼看见你。”

陈朗“嗖”地一下就脸红了。

杰克看出其中端倪,笑眯眯道,“我先去接Mavis了,你们俩自便吧。”

包赟基本将重色轻友发挥到极致,完全顾不上和杰克寒暄,只是用眼睛瞄到杰克的确已经进去之后,慢吞吞地对陈朗道,“杰克怎么也在这儿?”

陈朗不敢与包赟对视,“今年二月的时候,他和Mavis在新加坡又碰见了,据说这第二次见面感觉很投机,于是两个人就……。”

“哦,原来如此,那杰克这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他从来都没有告诉给我。”

陈朗看了一下面前若有所思的包赟,“其实杰克都告诉我了,他跳槽的新公司就是那个和博文口腔谈合作的海外融资集团,是他发现里面的蹊跷,然后偷偷告诉你,让皓康齿科小心些。”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同时也帮助了博文口腔,虽然你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这些都不重要,包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终于还是决定把话题拉到自己最关心的部分,“我来其实就是想问你,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是真的吗?”

陈朗有些慌乱,但还是鼓足勇气道,“是真的。”

包赟一把将陈朗揽在怀里,甚至把头埋进陈朗的颈窝,“为什么?”

陈朗觉得自己被包赟抱得双脚离地,而且紧得几乎不能呼吸,想推也推不开,于是干脆放弃,嘴里慢慢道,“我想你一定是给我下了什么盅吧,我压根就舍不得让你受苦。”

包赟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肯放手,“你这叫同情。”

陈朗“嗯”了一声,“也许一开始是吧,可是后来每次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并不比你好受。”

包赟还是不肯抬头,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知道。”

陈朗轻声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不开心,是因为我还留着俞天野的剪报和照片;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我没有相信你,还冤枉了你;我还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多到我都数不清楚,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告诉我。”

包赟眼睛里都快湿润了,但他还是强忍住自己,“其实那天我还有一句话忘记告诉你,你知道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么?如果没有贪恋的话,那就是天堂。有了贪恋,那就坠入地狱。”

陈朗浑身哆嗦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那个滋味,上帝后来也惩罚我了,因为我也开始有了贪恋,我居然开始嫉妒别的和你关系亲密的女生。”

包赟埋在陈朗的肩头嗤嗤发笑,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原来那天你真的吃醋了?”

“当然,我气死了。”

“可是我去机场接你的时候,看见俞天野和你一同出来,我也气死了。”

“啊,那天你去了?那你怎么没有看见王鑫和陆絮?我们是一起回来的。”

“我眼里哪里看得见他们。”

“那你就活该了。不过你也太不像话了,居然冲我发这么大一通脾气,太幼稚了。动不动还拉黑我,我都不想理你。”

“哼,谁叫你说话又不说清楚,吞吞吐吐地只知道说对不起,我哪里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那你现在想知道么?”

“想。”

“唉,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快说。”

“我总得酝酿一下情绪。”

包赟一脸坏笑地逼过来,那张脸陡然在眼前放大,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包赟的鼻息,“你再不说,我就直接亲过来了。”

陈朗看见的却是包赟依然青紫的眼角,忍不住抬起手轻碰了一下,“我明明记得酒会那天看见你的时候,这伤都快好了啊?怎么现在看着又严重了呢?”

包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可以享受到来自陈朗的温柔和体贴,因此在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刻,还是明智地隐瞒了自己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的事实,嘴里含混道,“别管那个,你快点告诉我。”

“好吧,好吧,那我可说了。”

“你怎么还在那儿运气,快说啊?”

“我怕你听了想吐。”

“看来你还是更想让我亲你。”

陈朗的手停驻在包赟的脸颊上,一字一句缓慢道,“那我就说了,你可千万要给我面子,忍住别吐:包赟,我喜欢我是你的国王,而你是我的天使。”

2,

一个月后,上海。

包赟躺在手术室的牙椅上,全面上下都被裹在一堆手术单下,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已经完全神游天空,不知还有何种动力强撑着自己,绝望地张着大嘴。

嗯,没错,包赟在拔牙近半年后,终于在陈朗的威逼利诱下,走进了上海博文口腔的种植手术室内。

包赟张着大嘴,一边感受着冰凉的器械,一边悲愤地想:虎毒还不食子呢,陈朗她就敢谋杀亲夫?

陈朗当然不知道包赟的胡思乱想,而是动作沉稳、小心谨慎地做好每一个步骤。不过包赟所轻力壮,骨头条件又好,操作起来并不费力,所以很快就大功告成。

脸上的铺巾被揭开,包赟终于可以闭嘴休息,可是半边脸颊麻木得完全不像自己的,整个人都有种精神高度紧张后松懈下来的无力。趁着助手和吴馨拿着器械盘出去的时候,包赟一脸哀怨地看向陈朗,“你可2786真下得去手啊。”

陈朗“嗯”了一声,并没有正眼看他。

徐主任探头进来,问道:“做完了?”陈朗不理包赟,对徐主任倒是殷勤得很,点头道:“做完了。”

徐主任打量了包赟一眼,忽然冲陈朗招手道:“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陈朗向包赟示意了一下,走出门外。

徐主任冲着屋内努了努嘴,尴尬地笑笑,“你不是说他不渣吗?但刚刚他进我们诊所的时候,我看见是一个女孩儿陪他一块儿来的。”

陈朗脸以暗了一暗,徐主任赶紧又道,“我没别的意思啊,你俩感情好就行,我只是怕你吃亏。”

陈朗强笑道:“主任,你放心吧,不会的。”

可是回到屋内,陈朗一直板着脸,让本来期盼获得陈朗嘘寒问暖的包赟大为失落。问她问题,陈朗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让病号包赟终于忍无可忍,“你怎么了?”

陈朗低着头收拾器械,“没怎么。”

包赟压根就不相信,“不可能,肯定有什么,你快说吧。”

陈朗也很郁闷,当然郁闷的原因不仅仅是徐主任的几句话,还有别的导火索。和包赟确定关系这才多久啊,怎么自己就由强势变弱势了,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包赟这小子人气这么旺,居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不过陈朗还是无法当做没事儿发生,终于开口道:“刚刚有人陪你一块上来的吧?你赶紧出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包赟看向陈朗,包然有些眉开眼笑,“那是我同事啊,她正好也来你们这一层办事,我们正好顺路而已。你怎么了,可别告诉我你是吃醋了?”

陈朗反驳道:“我才没有。”

包赟越想越高兴,“有就有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陈朗忍无可忍,“我吃醋又怎么啦?还有我告诉你啊,你别当我的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短信。”

这下换包赟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陈朗张了张嘴,实在不好意思说。就在刚刚手术之前,包赟的手机嘀嘀响起,包赟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短信,却让坐在一侧的陈朗瞥到其中两三句,顿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心情迅速沉入谷底。因为包赟的手机上面好像写着:“别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要想究竟该如何称呼我们的关系,反正每逢今天,我都会有点儿想你……”

包赟看着面前气鼓鼓的陈朗,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将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又翻看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举到陈朗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吧?”

陈朗极度别扭地看了一眼,却一时有些愣住,原来自己刚刚只看到一半,还有后半部分没有看全,全文是:“别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要想究竟该如何称呼我们的关系,反正每逢今天,我都会有点儿想你,过去,现在,还有将来。蓝迪健身中心成立三周年,盛情邀请您及其他金卡会员的出席……”

包赟在一边冷冷地道:“我在想,你刚才手术的时候没走神吧?你是给我种植牙齿了吗,还是气急败坏地往里面埋了一个微型定时炸弹?”

陈朗这回丢脸丢大发了,一边小声腹诽着蓝迪健身中心的变态,一边红着脸辩白道:“怎么可能?你可不要怀疑我的职业操守。”

包赟古怪地看了陈朗半晌,忽然就跟占了很大便宜一样低着头闷笑,让陈朗气不得恼不得,郁闷无比。

当然,麻药渐渐退去之后,先行回到家中的包赟还是开始下颌术区肿胀不适,甚至浑身难受,简直就怀疑陈朗果真往里面埋上了炸弹一枚,随时就可以要自己的小命。

包赟一边瞅着窗台边那两只日益长大的巴西龟发呆,一边晕晕乎乎地想:就算陈朗真的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又怎么样呢,自己还不是照样甘之若饴。此时此刻,包赟这只倒霉天使,为了抵御不适感,只好不停回味陈朗难得一见的吃醋表情,效果还不错,算是史上最管用的镇痛剂。

当然他也会胡思乱想别的,甚至理论联系实际,比如邓伟说过,世界上最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牙齿拨掉了还可种植,那爱情呢?可以还是不可以?

“倒霉天使”正在琢磨可以还是不可以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包赟歪靠在沙发上朝门口看去,脑海中急于将刚才的思路总结一下,“当然可以了,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都可以再度种植,重新站立。”

门终于打开,阳光酒进屋内,国王回家了,她站在那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