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朗是异常不愿意回想这一段路程,大年初一的晚上,自己却在高速路上奔驰,身边的包赟有气无力地将头搭在自己肩上,一直昏昏沉沉嗜睡的样子,当然偶尔也嘀咕几句,不过陈朗也没怎么听清。

陈朗有时候觉得这是现世报,昨天还觉得对不起包赟,今天他便立即还击给自己,而且还变本加厉。陈朗完全无法睡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脑袋比砖头还沉,额头依然滚烫不见减轻,陈朗又只能将包赟身体扶正,哄他吃药喝水。这几个小时的旅途下来,包赟的高烧倒是基本退掉了,但将陈朗这也不怎么样的身体折腾够呛,好不容易半夜三点来钟才抵达上海,两个残兵败将互相搀扶着进了电梯,上了天台,抵达家门。

陈朗是个厚道姑娘,所以她扶着包赟一拐一拐地走上二楼,替包赟打开房门,可是刚一亮灯,眼前的情景便让二人大惊失色,整个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都跟洗劫过一样,如风卷残云一般。墙上地板上都湿漉漉一片,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绝望。

陈朗给瘸腿的包赟找了块儿干净点的地儿坐着,自己进里面卧室视察,嗯,果不其然,除夕之夜的狂风暴雨也荫及了上海市区,以至于整个二楼都是全方位漏水,两间卧室也同样被祸害得一塌糊涂,床单被套都是湿漉漉的,地板上湿得走路都可以打滑。陈朗只好出来对包赟道:“没法睡了。只能先去我那儿凑合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本来没什么精神的包赟,眼睛亮了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你那儿就一张床。”

陈朗“嗯”了一声:“所以你睡沙发。”

包赟一脸的沮丧,心说早知道不连夜赶回来了。此时便瘸着腿从**翻出一个湿漉漉的枕头,唉声叹气地拿在手里,嘀嘀咕咕道,“我的枕头怎么也湿了。”

陈朗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湿就湿了呗,我楼下应该有多余的枕头。”

包赟摆摆手,“你不懂。”

陈朗现在开始习惯性解读包赟,“你这个枕头很高级?特制的?没它就不行了?”

包赟犹豫了一下,断然否认道,“哪有,我就是有点儿可惜。”想想后又道,“可你那个沙发这么小?我怎么睡啊?”

陈朗干笑两声,“随便怎么睡,反正我得睡床。”

其实那个晚上两人都累得够呛,臭贫也只是点到为止,陈朗扶着包赟又回到自己楼下房间,胡乱洗了洗,就各自就寝。况且也并不像两个人想像的那么糟糕,虽然沙发过于袖珍,谁睡都不合适,但陈朗成功地在卧室的门背后找到一张席梦思床垫,问题解决了,各自松了一口气。

在搁置席梦思床垫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意外,客厅内没用的家具和摆设太多,剩余空间不够,床垫横放竖放也搁不下,陈朗斗争半天之后,勉为其难地还是铺在卧室内,再拖出些寝具扔在上面。临睡之前和包赟约法三章:不许妄动,不许越界,不许喧哗。若有犯规及异动,斩立决,杀无赦。

包赟看看自己的残腿,再看看一脸戒备的陈朗,叹口气道:“我都成伤残人士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就不必对我抱有期望了。”

陈朗只回答两个字:“闭嘴。”然后便率先钻进被窝,再也不理包赟。

也许这两天太过辛苦,肉体上饱受折磨,陈朗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很快便进入梦乡,梦里有阳光,有沙滩,还有爽朗的笑声,前方薄雾缥缈,有个看不太清楚的高大身影。陈朗异常好奇,于是向前走去,那个背影越来越近,越发清晰,越发熟悉,渐渐地,渐渐地,陈朗刚刚走到其身后,那人却腾地转过身来,白天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僧的面孔,猛然出现在陈朗面前,还冲着陈朗嘿嘿一笑:“施主,我看你面相与佛有缘,我赠你几个字吧。”

然后就双手合十,开始“嗡嗡嗡嗡嗡”地各种念经,声音由弱到强,直至陈朗开始头疼欲裂。

陈朗“啊”地大叫,大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才发现,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卧室里却只剩下自己,地面床垫上空无一人,包赟俨然不见踪影。

陈朗正有些疑惑,却见有人探头进来:“没事儿吧?我刚刚用电吹风吹枕头来着,把你吵醒了吧?”

陈朗有些懵懂,什么电吹风什么枕头的,只是摇头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包赟也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梦到什么了?”

陈朗拼命回想,“梦到了一个人,觉得特别熟悉。结果走近一看,是在普陀岛遇见的那个老和尚。”

包赟做出明了的表情:“那倒是,梦到他是惨点,的确是个噩梦。”接着包赟又道:“正好,出来吃饭吧,我已经把饭摆好了。”

陈朗将信将疑地起身,简单洗漱之后走到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白粥,还有几个清淡的时令小菜,陈朗诧异极了:“你做的?”

包赟一瘸一拐走过来,一边咳一边坦白道:“我订的外卖。”说完后又抬眼看了陈朗一眼,“你想吃我做的菜啊,腿受伤了不方便,下回吧。不过粥是我熬的。”

陈朗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手残吗?还真会做饭啊?”

包赟从鼻子里出气,“我留学的时候学的,手残归手残,把它们弄熟了解决温饱还是没问题。”

陈朗听得笑眯眯的,同时也真有点饿了,于是喝了一口,白米粥稀稠适宜,还有股淡淡的清香,于是赞道:“包赟,真不错,居然还有这一手,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包赟暗道,你早该刮目相看了,但脸上却一本正经:“你也可以感谢你家的电饭煲,熬粥这个功能设置得恰到好处。尝尝这个松花皮蛋吧,也是本人亲手切的,还放了陈醋进行调制,可谓味道鲜美。”

陈朗一边鄙视包赟吹牛也不打草稿,一边也捧场吃了一小块儿,看看包赟也是喝粥,不禁诧异道,“你也喝粥啊,吃得饱吗?”

包赟剧烈地咳嗽了半天,叹口气,“其实我连粥都不想喝。不过算了,怎么也得补充点能量。”

陈朗“哦”了一声,看看窗外还是黑呼呼的,随口问道,“几点了?”

包赟看看手表,“七点。”

陈朗啊了一声,“那我没睡多久啊,吃完了我再去睡会儿。”

包赟一脸古怪地看着陈朗,“你还没睡多久啊,你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现在是晚上7点。”

陈朗顿时呆住,完全不可置信,半天后才尖叫一声,“完了完了。”

陈朗赶紧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好不容易从枕头下找到吧,却发现没电了,又赶紧开始充电,还问包赟,“今天是初几了?”

包赟还在一边狂咳,喘息的间隙才道,“你真是睡糊涂了,今天是初二。”

陈朗冲包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是包赟咳得一塌糊涂,哪里噤得住,只好走出房门,到天台上往家里拨电话,可是半天也没人接,不知道全家跑哪儿遛弯去了。

陈朗挂掉电话回屋,回头看看包赟依然和咳嗽做着搏斗,很难受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睡醒的?”

包赟没好意思说自己的确很狷介,有很严重的择床的毛病,他在北京的房子都是用同一品牌的床垫和某款定制的枕头,这次入住陈朗楼上,别的都不重要,又把床垫和枕头定制了一套。要不是他还是颇有一名年轻人的自觉,不好意思带着枕头出差,否则这个程序也必不可少。因此,陈朗昨晚睡得香梦沉酣,他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也是他不愿意在沈家门码头再次入住的原因。另外再加上咳嗽加重的缘故,根本睡不踏实。但他只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啊,睡得那么沉,连敲锣打鼓都不会醒。”

话音刚落,又跟着咳了几声。

陈朗看着也难受,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比昨天咳得严重了,还发烧吗?药吃了没有?”

“烧好像是退了,不过从沈家门带回来的药也吃光了。”

“那你的脚呢?还疼吗?”

“还行。”

陈朗只是略略低头,便瞥见了包赟**着的脚踝,整个脚面肿得光亮无比,像个大馒头,于是陈朗问道,“不会是骨折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正好一块儿都看看。”

包赟只是摇头,“我这是原来登山落下来的老毛病,每次一崴脚就走这儿,其实不大疼,就是走路不太方便,没关系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去楼下药店,帮我买点止咳药。”

陈朗点点头,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今晚上还睡我这儿啊?”

包赟在咳嗽的间隙回答,“你以为我愿意啊,这里那么窄。要不然我们一起去酒店?”

陈朗被包赟一句话哽得,三昧真火纷纷上冒,正要喷薄欲出的时候,一旁的包赟却咳得乱七八糟,还把刚刚喝的粥也吐了一点出来,陈朗只能一边轻拍其背,一边侍候喝水,一边骂道,“你就胡说八道吧,老天爷都惩罚你。”

包赟咳得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可怜巴巴之极,“是你想多了,我是说一人一间。不行了,我进去休息会儿,剩下东西你收拾。”自己便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卧室。

陈朗呆了一会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认真地分析了目前的严峻状况,不得不承认,今时不同以往,现在将尚在病中的包赟扔出去,的确有些不现实。难不成还真让他一个人去宾馆住?连个帮忙或者搭把手的人也没有。陈朗想想也跟了进去,倚在门边问半靠半卧状态的包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包赟看了看自己的腿,摇摇头,“悬,估计泡汤了,我就老实在上海呆着吧,不折腾了。”然后又看了看陈朗,“你呢?”

陈朗有些发愁,“我得回去啊。”包赟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一下,不过陈朗又道,“我推迟两天走吧,等你稍微好一点,要不我不放心。”

包赟的眼神又恢复一丝明亮,哼了一声,“还算有点义气。”

陈朗不搭理,转身欲走,却听包赟在后面喊道,“陈朗,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去楼上取点东西吧?”

陈朗驻足问道,“什么东西?”

包赟想了想,“别的东西我已经拿了,忘记带电脑下来。”

陈朗这才注意到包赟身上早就不是昨天那一身衣物了,头发也是半湿不干地垂在额头,这厮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估计早就把自己洗白白,而且做好决定赖在楼下了。陈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砰地一声将卧室房门给关上,眼不见为静。

陈朗当然还是先去楼下药店买了些止咳药上来,伺候包赟把药吃了。然后去楼上替包赟取来了电脑,包赟的笔记本电脑和他为人一样骚包,是轻薄型的苹果本,中看不中用的Mac Book Air。

陈朗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还玩电脑?”

包赟眨眨眼,“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嘛,万一我半夜起来想上网,难道你会帮我去取电脑?”

陈朗无语以对,但包赟还没完,“哎呀,刚才忘了让你帮我从书架上找两本书了。”

陈朗态度极其粗暴,“什么书,快说。”

包赟心虚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几本数独书,可以消磨时间的,也不知道打湿了没有。”

陈朗再次摔门离去。

包赟卧室的**潮气依然逼人,不过他不知何时已经上来撤掉了床垫,被褥,全都拿到天台上进行晾晒。拆下来的床单和被套倒是扔在角落里没管。

唯有书架处倒是很干爽,上面琳琅满目得很,有一大罐铁桶咖啡豆,有上回见过的小木盒,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书籍。陈朗挑了两本一片空白的数独书,转头又看见角落里有一套金庸三联版的《神雕侠侣》,陈朗心中一动,也取出来抱在手里。正欲下楼时,眼光还是再次被那个小木盒吸引,又拿到手里研究半天,依然无进展,于是分外泄气。

陈朗下楼之前,又想起了包赟客厅里的两只巴西龟,赶紧过去看看,还好还好,离开时间不长,状态比它们的主人还强一些。陈朗一琢磨,包赟早就自顾不暇,估计也顾不上这两只了,便把龟屋以及撤下来的床单被套也一并抱下楼去。

2,

陈朗大概是睡够了,在这个大年初二的夜晚,双目炯炯,神采奕奕地端坐于客厅之中,全无丝毫睡意。卧室里分外安静,陈朗悄悄开门探过,包赟这回是真的睡着了,不过他睡是睡着了,却把被子全部踢到一边,还时不时地咳嗽一两声。

陈朗蹑手蹑脚走进去,将被子拾起来,然后轻轻地盖在包赟身上。这一盖之下,却被包赟长长的眼睫毛所吸引,陈朗肆无忌惮地打量半天,不由得慨叹造物者的不公,这师傅长得完全没有师傅样,看起来就像个高校的大学生。老天爷待他也太厚道了,皮肤白皙,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尤其睡着的时候,表情柔和,眉目舒展,温驯地像个天使。

陈朗还没看够呢,包赟却翻了一个身,还咳嗽两下,陈朗吓得一溜烟蹿出卧室,回到客厅里还一阵气喘,继而又有些郁闷,这是在我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这么心虚?

心虚的陈朗闲着也是闲着,先是把包赟的床单被套扔洗衣机里洗了,然后整理客厅,再是整理厨房,进盥洗间刷牙,郁闷地发现包赟的牙刷剃须刀居然一应俱全,他一定是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暗度陈仓。陈朗放水准备洗澡,却见墙上多出一蓝一白两条毛巾,正一脸揶揄地冲着自己发笑。

陈朗刷地一下子将浴帘拉上,眼不见为净,心不动则宁。

洗完澡后陈朗将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被褥取出来,再将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扔进洗衣机,贴身的内衣她自己手搓了一下,清洗拧干之后就抱着一大盆东西去封闭式阳台晾晒,结果刚一推开阳台门,头顶上已经飘**着几件男式衣裤,甚至还有内衣短裤,让陈朗更加崩溃,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印迹,完全避之不及。

陈朗回到客厅,想想又往家里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只好打开电视看了会儿节目,她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再从尾到头又换了一遍,从中央到地方,全是为了迎合春节的欢快气氛,不是在无聊地唱歌跳舞,便是插科打诨相声小品表演节目。陈朗没滋没味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关掉了电视,刷起了手机。

手机刷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又拿起包赟的数独书研究了半天,才明白玩的是九宫格的数字游戏,印象中这个好像是射雕里的黄蓉比较拿手。陈朗自己咬着铅笔头研究了一下,虐死了无数的脑细胞,虐得陈朗磨皮擦痒,愤然扔到一边,还是拿起《神雕侠侣》开始翻阅,她也是急性子,直接就翻到了第二十四回,可这第二十四回的章节标题就让她跌了一跟头,叫做“意乱情迷”。陈朗心中瞬间冒出个无数的念头,诸如包赟是不是仗着一张臭皮囊四处留情,以及这厮还真有难忘瞬间需要珍藏,到现在也没能成功翻篇过去?陈朗还没仔细看,手机却嘀嘀作响,有短信进来。

短信很简单,是柳椰子发过来的,大意是发了一封email给陈朗,有上一年度的博文口腔的各地营业数据的汇总,以及关于春节后博文口腔打算再度融资的可行性报告。陈朗迅速打开自己的电脑,进入邮箱,下载到本地文件夹,打算仔细看看。

陈朗刚刚打开文档页面,手机却再度响起,陈朗刚刚按下接听键,便听见陈诵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叫,“姐,你总算接电话了,妈问你何时回来?”

陈朗“呃”了一下,“出了点意外,我可能得缓两天。”

陈诵很警惕,“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陈朗赶紧回答,“我还好。不过我一朋友生病了,我照顾他两天。”这也不算是撒谎,只能说是选择性隐瞒。

电话那头的陈诵笑嘻嘻,“姐,那你老实交代,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陈朗逞强道,“男的女的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是男的又怎么样,我还不能有正常的社交生活。”

陈诵在那头频频咋舌,“啧啧啧,姐,你一定是走什么桃花了吧?语气都不一样了。”

陈朗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这话题完全无法继续,只好打断陈诵,“你们刚刚怎么不在家啊?我打电话都没人接。”

陈诵“哦”了一声,神秘道,“咱爸妈可能是去遛弯了,我是和王鑫一起赴宴去了,你猜猜,谁请客?”

陈朗这方面一向不在行,“我怎么猜得出来,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陈诵这才得意洋洋地宣布谜底,“我们去参加我前老板,王尚同志的婚宴了。你知道新娘是谁吗?你还见过的。”

陈朗彻底迷惑了,“是谁啊?”

“你还记得我们在飒爽羽毛球比赛吗?打完球以后去吃的那家“陈记”川菜馆,有个老板娘。”

陈朗当然记得,老板娘很是热情,扑向包赟的那一幕,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不会吧,那个王尚怎么和人家搭上的?”

陈诵细细讲来,陈朗这才明白个大概。原来川菜馆老板娘的老公早就去世了,王尚自那次饭后,就对这家馆子的菜肴念念不忘,经常前去“陈记”饭馆捧场,一来二去之后,两个人情愫顿生,一拍即合,感情和事业来了个双丰收。虽然还是保留了“陈记”的原有品质及原班人马,但是王尚加大了投资力度,不单单资金入股,还将现代的餐饮观念进行植入,装潢,广告一应俱全,连“陈记”川菜馆这名字都被他改为了“巴娇客”。按他的话说,“巴”字本来就能代表“巴蜀”的意思,而“娇客”在四川话里也还有女婿的意思,名字听起起来好听又上口,还有那么一丝自以为是的时尚感,简直就是一举数得。至于王尚本人,也干脆成功转行,由广告业直接转变成餐饮业,打算与老婆一起,携手同心,大展宏图。

就因为“巴娇客”发展得异常顺利,这包装和广告的作用的确让“陈记“改头换面,简直就快达到了客如云来的地步。春节又正好是餐饮业的旺季,加上连锁餐馆也提上了议事日程,两口子既没回四川老家,也不打算正经操办婚礼,就在北京请熟人朋友们吃一顿,也算告白于天下,从此奔向新生活。而陈诵和王鑫,自然也是被邀宾客之列。

最后陈诵又道,“对了,姐,王尚说他被人利用了,还特地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陈朗异常沉默地听陈诵转述,敢情王尚当初只是一切向钱看,他因为与皓康齿科的合作顺利谈成,于是干脆挨个去什么博文口腔,皓健齿科等等拉广告,博文口腔那边,完全有一搭没一搭,只有皓健齿科的林晓璇听得最有兴致,但一直吊着王尚的胃口,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王尚于是略退一步,将自己和皓康齿科的合作模式告之林晓璇,许诺也可以有部分数目用齿科代金券相抵。林晓璇当时就是眼前一亮,装作无意地问道,“你要这些代金券做什么用啊?”

王尚老实回答,“我可以去网上商城,以略低的价格卖掉,这样我只是少赚一些。”

林晓璇大概是从这儿受了启发,反倒不压价了,不单许诺说广告合同照签,而且费用会全数现金结款,附加条件只有一个,让王尚将皓康齿科的洁牙代金券,以低价全数卖给自己。

王尚想想这样也好,自己还懒得折腾了,因此达成协议。可后来怎么把这桩官司栽赃到博文口腔以及陈朗头上的,他也糊里糊涂地很。

陈朗听得怒火中烧,却只能哑口无言,半天后才郁闷道,“别说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就算是澄清了,我也不可能再回皓康齿科。”

陈诵却八卦不止,“姐,王尚说他已经去皓康齿科道过歉,并且解释过了,皓康齿科上上下下现在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他说早了结早好,于公于私,可不想再和包赟打交道。”

陈朗“啊”了一声,“包赟对王尚做了什么吗?不会打架吧?”

陈诵“嗯”了一声,“打架也打了。但包赟好像还发了律师函,说推推网违反合约,涉嫌与齿科其他竞争机构合作,引起皓康齿科的巨大损失。据说推推网后来赔了不少。”

陈朗默然无语,要想无动于衷还真是不可能,而这些全都是包赟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的,他成天在自己面前左晃右晃,只喜欢调侃和斗嘴。那边陈诵却道,“王鑫说,俞老大估计也后悔了,一直板着张棺材脸,也就春节前,听王鑫说你可能要回北京,这才露出来一点笑容。”

陈朗心中一紧,眼前却立马浮现出那本《Implant City》上俞天野那张照片,笑容和煦自然,哪有陈诵王鑫等人说的半分异样,继而觉得这些不过都是旁观者的妄想。陈朗没精打采道,“王鑫眼神一向不好,你别听他瞎扯。”

陈诵却在电话那头异常严肃,“姐,无论你是否再次接受俞天野,我都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你高兴就好。我只是先把话说在这儿,反正通过这回的事情,他在我心目中扣掉不少分数,他明明知道你是冤枉的,也不来找你,太不主动了,还不如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包赟呢。”

陈朗“切”了一声,“你和我审美一向有偏差,包赟那样的阳光男孩,你从来都没有免疫力。”

陈诵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忽然笑了一下,“我是喜欢他,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更在乎你,他每次看你的眼神,帮你做的事儿,我都嫉妒着呢。”

陈朗完全心虚了,刚叫了声“诵诵。”那边却打断了她,“姐,你放心吧,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我现在更喜欢王鑫。我和他闹别扭的时候,我特别特别难过。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疯,一起闹,再也没人陪我玩游戏,在我花痴流口水的时候忍耐我,我就快疯掉了。”

陈朗头一回听自己妹妹说这样的话,颇为震惊,“诵诵,我发现你长大了。王鑫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他一定会感动死的。”

陈诵在电话那头笑,“我才不会告诉他,我知道他对我好,而我也愿意对他好,那就足够。”

陈朗轻轻地“嗯”了一声,那边陈诵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姐,听说包赟也在上海,你们见过面没有?”

陈朗支支吾吾,刚说了句,“他呀……”

就在此时,卧室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喊,“陈朗,我要喝水……”

陈朗大惊,赶紧对话筒道,“诵诵,我还有事儿,回头再聊。”

陈诵却在电话那头大喊,“姐,姐,我听见你那儿有男人的声音。”

陈朗迅速来了一句,“你那是幻听。”便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一脸怒气地推开卧室大门,冲包赟喊道,“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包赟一边咳,一边奇怪地看了陈朗一眼,“怎么了?火气那么大?”

陈朗一接触上包赟目光,便顿时偃旗息鼓,没精打采道,“没什么,对了,你想喝凉点的还是烫点的?”

包赟想了想,“温的就行。”

这小子真别扭,陈朗一边想一边转身去客厅倒水,便听包赟又喊,“陈朗,你顺带帮我把我的笔记本拿来吧。”

陈朗就跟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把水递给包赟之后,又把数独书和笔记本也拿到包赟的床头,包赟拿过数独书看了一眼,“呀,你怎么拿的是这两本,太幼稚了,入门级别。”

陈朗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是不郁闷的。但是嘴里还是有些不服输,“难道你程度很高吗?”

包赟当仁不让,“你以为呢。”话毕又有些遗憾,“不过,我上次参加网上的数独论坛举办的比赛时,状态不是很好,没拿到第一名。”

陈朗“呃”了一下,他难道不觉得自己说这话一点也不谦虚。不料包赟翻开其中一本,看见第一幅数独图上有淡淡的铅笔印,便抬头看了看陈朗,“你在玩呀。”

陈朗坐在自己的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包赟,却见他很是慷慨地递了过来,“那我就送给你了。”

陈朗警惕地看向包赟,“我先说好,休想让我上楼替你再换两本。”

包赟摇摇头,“哪能呢,我用电脑或者手机玩也一样可以。”

陈朗这才接过包赟递过来的数独书,问道,“好像你咳嗽好点了,怎么不继续睡了?”

好像是故意和陈朗这句话作对,包赟又咳嗽了好几下,咳完后才终于坦承,“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每次一换新环境,就睡不好。”想想便问道,“陈朗,你这儿有咖啡吗?”

陈朗奇怪地问道,“你都睡不着了,怎么还喝咖啡?”

包赟轻轻地笑了,“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许多饮料都需要往零售机里投硬币花钱才行,只有咖啡是免费的。后来喝着喝着就有些上瘾,根本离不开了。现在反正也睡不着了,还不如再清醒一点,喝点咖啡提提神。”

陈朗觉得完全不可理喻,正想起身离去的时候,包赟却忽然来了一句,“你呢?为什么喜欢喝威士忌?”

陈朗愣了一下,又听包赟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真的相信你厨房里那一堆的威士忌,只是为了收藏?”

虽然陈朗现在已经能控制住自己,而且将空酒瓶扔掉后,也没有再买新的。陈朗有些不豫他的旧事重提,起身便走,“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却被包赟一把抓住手腕,“可是我希望和你有关系。”

这话太黄色了,陈朗涨红着脸扔掉包赟的手,“你胡说什么呢?”

包赟也才醒过味来,讪讪道,“我不是说那个关系,我是说……”包赟忽然转过弯来,“你怎么比我还想得深远?”

这人太会倒打一耙了,陈朗狠狠地盯了包赟一眼,逞强道,“你管我呢?”

包赟却恢复了平心静气,“我不是干涉你,只是喝酒对身体不好,提醒一句。”

陈朗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3,

陈朗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尽量收敛心中的那些隐隐约约的不靠谱念头,开始仔细地将柳椰子传来的数据报告全部看完。但是今天的报告却让陈朗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与那份充满斗志的,打算春节后再度融资的报告唱着反调的,却是博文口腔由于扩张过度造成的资金周转不灵,前期融资金额消耗一空,营业额不升反降的汇总数据。陈朗心中有非常多的疑虑,却苦于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发了一封充满问号的email邮件给了于博文,便将电脑推到一边,干脆拿着铅笔埋头苦作数独的习题。

这数独题目做了几篇之后,陈朗便觉得自己掌握了某些诀窍,便又东张西望起来,继而又瞥到了扔在沙发角落里的《神雕侠侣》。陈朗眨巴眨巴眼睛,探起身将《神雕侠侣》拿在手上,径直翻到第二十四回“意乱情迷”,快速翻阅起来,就想知道怎么个意乱情迷法,但粗翻几下就有些大惊失色,“我的天,是小龙女被吕志平迷奸这一章……,原来这所谓的意乱情迷不是指杨过啊……”耳朵里偶尔会听到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也置若罔闻,脑海里转动着各种诸如“难道包赟的前女友发生了点什么?所以这才改变了他的人生观?”的不靠谱猜想,完全没有进里屋的意思。

卧室的门倒打开了,包赟一瘸一拐地走出门来,看了一眼捧着本书却惊慌失措的陈朗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直接钻进卫生间。

包赟从卫生间里出来,发现陈朗手里的道具好像发生了更换,而是装模做样地开始做数独题,想想还是开口道,“你不进去睡吗?都过了十二点。”

陈朗也不看他,只是道,“我再玩会儿。”

包赟却干脆拐着走了过来,看了看陈朗手里的数独书,“干脆比赛吧,这样还有意思一点。”

陈朗立即拒绝,“不和你比,咱俩程度不一样。”

包赟点点头,拖长声音赞叹道,“识时务为俊杰,你怎么突然有了自知之明?”

陈朗气绝,立即道,“谁怕谁啊,比就比。”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没法比啊,你每本书上的题又不一样,那就没有公平性。”

包赟一抬眼看到陈朗放在桌上的电脑,“咱们可以上网,有双人可以进行PK的数独游戏。”

陈朗将信将疑。包赟把自己的电脑从里屋搬出来,也架在客厅里,轻车熟路地就进到他常去的数独论坛里面的游戏室。陈朗看着麻烦,就把自己的笔记本上打开过的文件窗口关掉,直接推给包赟,让他帮忙找到论坛网址并且注册。包赟看着陈朗的一系列动作,接过电脑之后便轻笑了一声,“咱俩从前可是冤家,怎么这么放心给我啊?不怕我看到你里面的什么秘密?”

陈朗愣了愣神,好半天才道,“从前的事儿我都快忘了,可是现在我没想过要提防你。”

包赟只觉浑身毛孔张了又缩,缩了又张,沉默半晌后转头看向陈朗,“我就当你是赞扬了。”

陈朗笑了笑,不置可否,收回包赟递回来的电脑,发现已经调出到注册页面。包赟这厮在这个数独论坛还是叫“二十四回”,陈朗心中感慨万千,同情心有些爆发,便注册为“四十二章经”,包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于是两人秉神静气地大战数个回合,双方各有胜负,陈朗虽然没赢,包赟却也没占到什么上风。不过渐渐陈朗觉察出异样来,坐在一旁的包赟除了还时不时咳嗽以外,比自己的姿态悠闲太多,而且总是能将时间控制得相差无几,让陈朗逐渐觉得有些挫败,一看又到了凌晨两点钟,便直呼“不玩了,我要去睡觉。”

包赟正中下怀,“嗯,我也要去睡觉,正好一起。”

陈朗很想发飙,又怕重蹈覆辙,包赟一定会趁机讽刺自己想太多了,只能紧闭双唇,深深按捺住自己。

可是今天晚上的两个人,和昨天有很大的不同,两个人都躺在自己的**,却都是各自满怀心事,睡不着。陈朗原本就躲在被子里浮想联翩,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道,“包赟,能问你个问题吗?”

包赟轻笑道,“你又不叫我师傅了?”

陈朗沉默片刻,在包赟看不见的地方点头,还道,“是,还是叫你包赟吧,这不像是网上,知道是你之后,就有点儿张不开口。”

包赟“嗯”了一声,“也是,长得还挺帅,的确是没什么师傅的样儿,不叫也罢。你要问我什么?”

陈朗犹豫半天,终于问道,“起‘二十四回’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你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吧?”

包赟很是惊奇,“你怎么知道?”

陈朗语气也变得沉痛起来,“我刚刚看过《神雕侠侣》的第二十四回了,太惨了。”

包赟沉默片刻,也低声道,“是啊,那时候我完全接受不了。”

陈朗内心百味杂陈,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上空,心说还真有这么惨痛的经历,那包赟阳光俊朗的皮相下面,果真隐藏的全是伤心。

包赟的语气却轻松起来,“哎,也没事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现在不也挺好。”

可这话陈朗却不爱听了,你是挺好的,那你的前女友岂不是这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于是此刻没忍住,嘀咕道,“那你也太冷血了吧?”

包赟有些奇怪,“不是,我就自我安慰一下,怎么我就冷血了呢?”

陈朗腾地一下坐起来,“我还以为因为那件事,影响了你的人生观呢,没想到这么冷血,那你的前女友怎么办啊?”

包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起身坐起来,还按下床头灯,在昏暗灯光下看着陈朗气呼呼的侧影,“我哪个前女友?还有,这和我前女友有什么关系啊?”

陈朗也觉得自己冒失了,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我是看第二十四回上的标题是意乱情迷,这一回合的主要内容就是写,小龙女被尹志平那个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包赟静静地看着陈朗,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你这个小同学,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

陈朗顿时有些心虚了,但还是嘴硬,“不是吗?可也不能赖我,这第二十四回主要就是讲这个。”

包赟翻着白眼,“怎么就主要讲这个了?这章开头的名场面你没看见吗?杨过断臂啊!”

陈朗“啊”了一声,“我是看到杨过断臂了,但和意乱情迷没什么关系吧?”

包赟一脸嫌弃道,“我哪句话说过和意乱情迷有关系啊。”

陈朗在此时也回过味来,是,ID是“二十四回”,不是“意乱情迷”。既然说到杨过断臂,陈朗依然好奇心爆棚,又问道,“那杨过断臂的潜台词是什么?你那时候正好骨折了?”

包赟顿时气结,心说原本以为知己呢,结果是夏虫不可语冰,此时便愤然关灯,重新倒头躺了下来,嘴里还狠狠地道,“没有。我就是天生手残,不行吗?”

陈朗这才明白包赟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了,这哥们估计还是对他当年因为手笨,从牙医转行学金融耿耿于怀。她假装无视掉包赟认为自己并不完美的潜在心理,也慢慢躺下,道,“那你选书选错了,不该选《神雕侠侣》,而是应该选《天龙八部》。你哪是什么断臂的杨过啊,这学富五车得都快淤出来了,明明就是个男版的王语嫣。再说了你还懂金融,现在像你这样的跨界人才,才是最稀缺的。”

这看似挖苦实则是宽解的言语让包赟忽然就有些释然。在这个寂静深夜里,他无声地咧了咧嘴,嘴角溢出些许微笑。好半天才轻声道,“如果我是男版的王语嫣?那你是什么?是段誉还是慕容复?”

陈朗没有上当,思索一下道,“这俩都不像,我比较像郭靖,哪像你们聪明人,有你们满肚子的弯弯绕绕,我就是一介武夫,只知道下笨功夫,耗苦力。”

包赟在黑夜里嗤笑一声,“你是比较像郭靖,听说你做手术的时候双手互搏,都可以左右开弓。”

陈朗本来想问你从哪儿听说的,但瞬间又琢磨过来,肯定是从俞天野那里。那自己左右互搏像郭靖,也会左右手开弓的俞天野像什么?周伯通吗?

陈朗自在那里心猿意马,却听到包赟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轻声道,“如果你是郭靖,那我就宁愿自己是黄蓉了。”

这句话说得太意味深长了,陈朗吓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佯装熟睡,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包赟的每一个翻身,每一次咳嗽。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一切都太寂静了,才让陈朗对包赟发出的每一个细小的声音觉得异常敏感。

正有些心猿意马,床垫上的包赟却开口了,“陈朗,你没睡着吧?”

陈朗只好“嗯”了一声,随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包赟“哦”了一声,“因为你睡着了就会打呼噜。”

陈朗愤然,扔了个枕头过去,砸到包赟的头顶,“你胡说。怎么可能?”连从小都住一块儿的陈诵都没有抱怨过,包赟居然血口喷人。

包赟将枕头从自己脸上拿开,慢吞吞道,“陈朗,你这个动作太**了,会引起误会的。”一边说还一边将身体直立起来。

陈朗惊恐地看着包赟真的站立起来,还有往这边缓缓移动的趋势,情不自禁有些惊恐,“你,你别过来,我不,不是那个意思?”

包赟止住步伐,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只是过来喝口水。”原来包赟不知何时将茶杯放到陈朗的床头柜上,他只是想过来拿取。陈朗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囧得嗖地一下滑进被窝里,再也不吭一声。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好像是听见包赟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明天晚上真不能住这儿了,太考验人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