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然,古人有云,人算不如天算,陈朗和包赟完全没想到,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补眠之际,陈诵拖着自己的老妈于雅琴,两个人已经赶上了高铁,兴致勃勃地杀向上海。

陈诵倒是没有直接出卖自己老姐,只不过是对于雅琴道,“姐姐说要先陪几天男朋友,过两天再回北京。”

这个爆炸性新闻让于雅琴很是激动,直嚷嚷,“真的?干脆你叫你姐直接带回来。”

陈诵摇摇头,“我姐那倔驴子,怎么可能。”

于雅琴也点头,“那倒是,她那脾气像她亲爹。”

陈诵却另有一计上心头,“妈,她不带回来,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嘛,您有兴趣吧?”

于雅琴的眼神那叫一个亮,两人迅速达成一致,在陈立海的极度鄙视下,于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来上海的早班高铁。

所以,当陈朗在睡眼惺忪之中被手机铃声吵醒,继而得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于雅琴和陈诵二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打电话问陈朗,是哪栋楼,几门几号。

陈朗吓得赶紧跳下床,将依旧在酣睡的包赟一把推醒,“快起来,快起来,我妈和陈诵来了。”

包赟基本上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颇有些懵懂,“不可能吧,她们不是在北京吗?”

陈朗急得直跳脚,“那是昨天晚上,今天已经到上海了,赶的早班高铁。现在都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包赟这才认识到形势极其严峻,便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把外套穿好,嘴里还一边在嘟囔,“来就来吧,我们又没做什么。”

陈朗急赤白脸道,“你快点儿吧,咱俩就是普通朋友,我可不想让我家里人误会。尤其陈诵也来,她这个大嘴巴,肯定就会乱联想,然后第一时间就告诉王鑫。”

包赟愣了一下,看向陈朗,“告诉王鑫怎么了?”说完后包赟就忽然联想到什么,眼神瞬间黯淡,失去了神采。

陈朗都来不及看他,而是各种快速整理,“你快点快点,马上就要进门了。”

陈朗完全没有注意到包赟越发阴沉的表情,再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把卧室内的这张床垫收起来,两个人一个慢吞吞搬床垫,一个忙不迭地将**用品卷成一团,塞进柜子里。可是越忙越乱,陈朗一不留神将床头柜上的水杯打翻,全倒在蓝色文件夹上,包赟手疾眼快地将蓝色文件袋拿起来,拿出里面的文件和资料进行搽拭,搽了没几篇,动作便缓慢下来,直到完全停滞。

蓝色文件袋里装的全是俞天野的剪报,甚至还有几张拓展时俞天野和陈朗的合影照片。陈朗看包赟动作异常,这才有些醒悟过来,便有些被人揭穿的难堪,一把抢到自己手里,“你干嘛呢?这是我的东西,你别乱动。”

包赟很久后才开口,声音低得简直就像自言自语,“你就那么喜欢俞天野,为什么就看不见站在你身边的我?”

陈朗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场景下,简直无法言语,可对面的包赟缓缓抬头,直视陈朗的眼睛,“陈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自量力?”

陈朗完全被包赟这句话说懵了,脑子里万分想辩白,口中却笨嘴拙舌不知从何说起。想说师傅不是这样的,可是就这么说出来又觉得不甚甘心。正僵持中,屋内的呼叫器却响了起来,视频里豁然出现了陈诵做着龇牙咧嘴的鬼脸。

陈朗的沉默让包赟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一个极致,语气里更是透着疏离,“我先上楼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便捡了几样自己的东西,拐着腿,抱着笔记本离去。

陈朗脑子里无比纠结,此时此刻却只能置之不理,于是在深呼一口气后,按下了开门的按钮,迎接这两位不速之客。

电梯门一打开,几个月没见的于雅琴和陈诵就呼啸而入,顿时整个楼顶就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迎进屋内之后,陈诵便于第一时间判断出陈朗卧室的方向,冲了进去,陈朗也拎着行李尾随其后,看了一眼正绕着弯儿检查床铺的陈诵,拧着眉头道,“你干嘛呢?”

陈诵抬头冲陈朗龇牙一笑,一个旋风又冲了出去。

陈朗也只好走出卧室,客厅内却并未见陈诵身影,只有于雅琴一个人饶有兴味地观察两只巴西龟,陈朗奇怪地问道,“陈诵呢?”

从卫生间里传出一声,“姐,你来一下。”

陈朗冲于雅琴尴尬一笑,“妈,你先坐会儿。”便走进卫生间,却见陈诵一脸诡笑地看着自己,手里却举着一柄男士刮胡刀,“姐,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啊。这是什么,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哦,对了,应该这么说:陈家有女初长成,一枝红杏出墙来。”

陈朗大窘,一把夺过,赶紧塞进柜子里。陈诵又在两个牙刷杯和两只牙刷之间徘徊了一下,准确地举起了包赟那一套牙刷和杯子,继续道,“啧啧啧,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枝红杏出墙来。”

陈朗又赶紧抢到手里,再扔进柜子里。陈诵却越说越兴奋,指着墙上那两条异常可疑的男式毛巾,转了转眼珠道,“这又是什么?对了,应该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枝红杏出墙来。”

陈朗连搭理陈诵的功夫也没有,只是沉着一张脸赶紧又将这两根毛巾扯下来,再次扔进柜子里。忽然想到阳台上好像还有包赟的衣物,便急冲冲地出了卫生间,跑到阳台上,耳边还听得于雅琴在喊,“朗朗,这楼上住的什么人?”

陈朗想了想,选择性回答,“一公司白领。”

“男的女的?安不安全?”

陈朗顿了顿脚步,无奈道,“妈,是我认识的一朋友,应该没事儿。”说完就赶紧溜进阳台,那里还有包赟的衣物没有处理。

陈诵却屁颠颠紧跟着陈朗,尾随着陈朗也跟进了阳台,却立即倒吸一口凉气,这满目飘扬的男式衣物,还有内衣短裤,简直让陈诵激动得语无伦次,于是指一件,便喋喋不休一次:

“庭院深深深几许, 一枝红杏出墙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一枝红杏出墙来!”

“花开勘折直须折,一枝红杏出墙来!”

……

点到最后一件,陈诵还拖长声音道,“春风又绿江南岸,一枝红杏出墙来”,作为了结束语。

陈朗低声怒喝,“陈诵,你有完没完?”

陈诵很是无辜地摇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这么大事儿你都不和我汇报,我当然没完。”

陈朗拿着这堆衣物本来就觉得烫手,没好气道,“你让我汇报什么,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

陈诵只是啧啧感叹,“姐,您就不用解释了。其实这是好事儿,再说我作为你妹妹,你做什么我都绝对支持你,你这一红杏出墙,我踏实多了,我就怕你老一个人郁结着,不在沉默中爆发,便是在沉默中变态。”

红杏对陈诵的歪理毫无兴趣,只是回了四个字:“纯属胡扯。”便接着指使陈诵道,“你看看咱妈是不是还在沙发上坐着?”

陈诵探头往门外一看,客厅里居然四顾无人。而房门大开,直通天台,于是回头道,“不在客厅,好像出去了。”

陈朗赶紧鬼鬼祟祟地抱着衣物回到卧室,将他们全塞进衣柜里。陈诵还继续如影随形,在一边叽叽咕咕,“姐,你把人藏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我未来姐夫长什么样,真是遗憾。”

陈朗没好气道,“哪有什么姐夫,不过这人嘛,你倒是认识。”

陈诵骨碌碌转动眼珠,正琢磨此人是谁,外面却有于雅琴的大嗓门传来,“小包,那你去忙,去忙,晚上别忘了来阿姨这儿吃饭。”

陈朗和陈诵都是一阵愕然,旋即迅速冲出门外,陈朗看到的是于雅琴正慈祥地对着电梯门微笑,而陈诵却是无比震惊地看见,那扇正待合上的电梯门内,站着的却是还维持着尴尬笑容的包赟。

2,

没有什么比三堂会审更让人绝望的了。

陈朗一脸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于雅琴的嘴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说,“这孩子我原来对他印象就挺好。”“上次在医院见过一次,跟今天一样一见我就喊阿姨,特有礼貌。”“他一直住你楼上啊?这么巧?”“这么样?现在进展到哪儿了?”“我邀请他晚上过来吃饭了,正好还可以和他再聊一聊。”

陈诵只是意味深长地对着陈朗笑啊笑,笑啊笑,笑得陈朗浑身发毛。

陈朗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只能趁那两位不注意的时候,鼓足勇气给包赟打电话,“你的脚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四处走动,小心脚踝落下病根,总也不好。”

包赟的声音听起来是出乎意料的冷淡,“嗯,谢谢,不过这是我的事儿,你不用太在意。”

陈朗被结结实实噎个正着,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些剪报,其实是我以前收集的。”

电话那头的包赟忽然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笑,“陈朗,你不用解释,其实没关系。我出去后自我反省了一下,都是我在一厢情愿,也许早一点让我清醒也好,免得我总做无用功。白天是临时有事儿要办,必须出去一趟,我还想着偷偷下楼没关系,没想到你妈就站在天台上,抓个现行。如果引起你妈妈的误会,那我就先说声对不起。”

陈朗听着包赟咳嗽的声音,比自己咳嗽还要揪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有责怪你,只是你的咳嗽怎么还没好,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包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的死样怪气,“陈朗,你以后别说这些关心的话,会让我引起错觉的。”

包赟的反差实在太大,让陈朗脑海中的线团更乱了,她只觉气血一阵上涌,头脑中嗡嗡作响,胸口一阵一阵闷疼,完全是不能承受之轻。

但是包赟并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陈朗,再次开口道,“只是陈朗,就算死也死个明白,你给我句痛快话吧,如果在比船上更早的时候知道我是二十四回,你会接受我吗?”

陈朗沉默了一下,还是诚实回答道,“不会。”

包赟在电话那头轻笑道,“那对不起,真的是我造次了。那我能问你原因吗?”

也许是包赟逼人实在太狠,陈朗终于有些口不择言,“因为我们有太大的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共鸣。”

“哦?是吧,那就举个例子?”

陈朗脑海中已经完全短路,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就像我爱喝威士忌,而你只爱喝咖啡,咱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包赟在电话那头维持了很久的沉默,想起聊了半宿金庸人物的两个人,心里一片怅然。于是便一言不发挂上了电话,让陈朗愕然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挂断声,郁闷于这一拳打空的无力,后知后觉地忽然想到,“我,我说的不是现在,都是从前。”

但是陈朗的无力感只不过是开始,并非是尽头。

尽管陈朗在之前就无数次地向于雅琴解释,自己和包赟的关系就像青菜汤里的豆腐,一清二白得很,于雅琴却还是笑眯眯地点头,“你就别解释啦,妈妈很开通的。对了朗朗,他吃东西有没有什么忌口?”

陈朗呆滞在那儿,闷闷道,“不清楚。”

于雅琴眼睛一翻,“怎么能不清楚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这也算是对客人的礼貌和尊重。”

陈朗烦躁极了,“问什么问,你就当他不忌口。”

至于陈诵,已经将楼上楼下的地理位置勘测了数遍,尤其是对将楼上楼下相隔的那扇被锁住的木门感兴趣,还鬼鬼祟祟地问陈朗一些少儿不宜的生猛问题,更是让陈朗三味真火熊熊燃烧,很想直接拿块板砖将陈诵脑袋给砸开,看看里面与自己大相径庭的结构。

可是陈诵却并不放过陈朗,还在继续纠结,“姐,包赟这算成功上位了吧,那个俞天野是不是彻底没戏?”

陈朗觉得自己不甚其烦,只好将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给陈诵大概叙述了一遍,归结下来便是包赟不过是普通朋友,此事儿纯属巧合,的确是你们想多了。

陈诵慢吞吞道,“姐,其实我们想多想少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

陈朗回应以沉默。

当然,这些别扭还是只能算前奏,晚餐时分才到了这一出别扭戏的极致。

包赟在与陈朗那样一通电话之后,居然还是准时前来赴约,让陈朗都暗自无语。但他在人前人后完全两个样,喝着于雅琴特地为包赟煲好的猪脚汤,开始不着痕迹却又恰到好处的赞扬,于雅琴便顿时觉得包赟尊敬长辈,懂事有礼,家教很好;陈诵虽然被陈朗事先警告不许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但还是时不时偷瞄陈朗一眼,与包赟低声开着玩笑;只有陈朗知道包赟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不但整个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就算偶尔两人有视线接触,也各自迅速离去,唯恐避之不及。

饭毕包赟告辞,陈朗在于雅琴的多番明示下,只好送残疾人士包赟上楼,两个人一路都是沉默,陈朗呼吸着夜幕中的清新空气,却只觉得气压低得让自己有些忍无可忍,终于小声问道,“包赟,咱们别这样了,难不成连朋友都没法做?”

包赟看了陈朗一眼,冷不丁忽然问道,“陈朗,在你心中,还当我是朋友吗?”

陈朗顿时有些哑然,半晌后才回答,“你当然是我的朋友。”

陈朗看了看包赟紧绷的表情没有任何舒缓,于是无比心虚地又补充了一句,“不单是我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是我师傅。”

包赟表情凝滞片刻,忽然冲着陈朗微微一笑,轻轻咪了咪眼睛,“这话真好听。”

陈朗知道包赟今时不同于往日,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包赟慢吞吞道,“陈朗,我知道博文口腔最近在准备二次融资,但是你们最好多留点神,查查对方投资集团的资金来源,暂缓进行二次融资和上市计划,这是我的建议。”

博文口腔的二次融资的确正在紧锣密鼓地洽谈之中,于博文对外却从未承认再度进行的融资计划,所以无论如何也算是博文内部的最高机密,可是此时被包赟一语道破,把陈朗炸得半天醒不过神来。也许是炸弹来得太大太猛,让陈朗忘记掉询问包赟从何得知,此言何意,想说点什么又怕多说多错,最后只能懵里懵懂地挥手告别,走下楼去。

可是背后传来包赟的叫声,“陈朗,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

陈朗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可是夜幕中分辨不清包赟的表情,只见他在台阶上俯视着自己,“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不要忘记。”

3,

如果陈朗知道,那个晚上是一道分界线,此后会有相当长的时间见不到包赟,她一定不会就那样糊里糊涂地离去。

包赟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清晨离开的,陈朗到如今也是一头雾水。陈诵和于雅琴看陈朗郁郁寡欢,包赟忽然不见踪影,也觉得蹊跷,但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柳栀子听闻陈朗的妈妈和妹妹抵达上海,自然是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前来看望,还开着车带着大家四处转悠,也算分散了陈朗的部分注意力。

春节后陈诵与于雅琴离开了上海,陈朗再次恢复形单影只,一个人上班或者是下班,房间里总是那样的安静,衣柜里还塞着一大堆包赟留下的衣物和枕头,却再也不用和他斗智斗力,也没有人在上面故意跺门板,连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都没有,除了陈朗那颗七上八下并且患得患失的心。

陈朗无聊时也会在网上闲逛,总是最后时刻忍不住拐到口腔论坛里,看着“二十四回”还是如常发帖,下面应者云集,陈朗却装死已成习惯,畏畏缩缩上线下线,不敢冒泡只敢窥视。

这套房子的业主倒是在节后因为楼上漏水的缘故前来视察过两次,据说会择日派装修工人前来再做一次防水处理。

陈朗装作无意地问业主,“你们得赶紧维护好啊,要不然楼上的房客都没法搬回来。”

业主也很感慨,“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和对方联系过,不过那位先生回复说也不用太赶,他近期可能常常不在上海。”

原来是出差了,陈朗一时心中释然。

这个自我安慰的解释却并不能站稳脚跟,陈朗很快就又郁结起来,丁桦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陈朗原来孤清惯了还没什么,可是这段时间与包赟每日斗嘴已成乐趣,此人忽然消失不见,半分踪影全无,还是成功地让陈朗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赌气,你不理我是吧,我也不理你。她虽然偶尔有想给包赟发微信打电话的冲动,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想起包赟最后那一晚的冷淡表情,于是讪讪地将这个念头按下不提。

远在加拿大的于博文对陈朗那些小心思完全不知情,他在与陈朗和柳椰子共同召开的电话会议上,对陈朗转述包赟的那句关于暂缓融资的提议,也并不过多表态,只是在电话里淡淡笑道,“有意思。”

柳椰子却有不同意见,“朗朗,这小子比他爸还鬼。你可别被他的甜言蜜语所骗倒。”

估计是于雅琴将在上海见过包赟的事儿在全家进行了通告,陈朗仗着电话那头的长辈们看不见自己的脸红,忿忿道,“怎么可能。再说他和我只是朋友,你想太多了。”

柳椰子沉吟道,“如果你俩是真的谈恋爱,我倒没啥意见,至少他不像俞天野那样狷介。我只是怕他学他老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想来利用你。”

陈朗沉默了一下,叹口气道,“你也太高估我了,我能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不过就像我一直以来和你讨论的,我虽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动机,但是我赞同他的意见,博文口腔现在将所有的资金都用来拼命扩张,但是人力资源的缺乏,医生技术水平的提高,营业额的停滞等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还记得从前说过的要让博文口腔服务于大众的话吗?现在我觉得博文口腔已经开始有些变味了,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开始忽略最基本的东西。如果仅仅是为了上市而上市,那样早晚会出大问题。”

一直保持沉默的于博文完全没想到陈朗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并不介意陈朗对博文口腔的质疑,而是赞许道,“朗朗,我很高兴你能开始站在博文管理层的角度来想问题。你让我对未来的博文口腔更加有信心。你的意见我一定会考虑,不过现在口腔业界正处于诸侯割据的状态,我不想失了先机。你知道已经成功收购上海长江口腔医院的大业医疗吗?他们现在开始窥视民营诊所这个市场,而且最近正在与皓健齿科协议,打算吃进其65%的股份。如果这事儿真的达成,那么将成为博文口腔的最大威胁,我们在此时一定要看清形势,抓紧机遇,而不是坐以待毙。”

陈朗从未想过口腔市场也是硝烟弥漫,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柳椰子也有意见要发表,在电话那头继续泼冷水,“朗朗,我还想要告诉你的是,不光我们博文口腔,皓康齿科现在也频频与投行联系,没有谁会想成为这场战争的输家。至于包赟所言,很难说他是不是通过你,达到放烟雾弹的目的?”

于博文及时制止了柳椰子的长篇大论,而是对陈朗道,“朗朗,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谓为真理。现在这戏到底怎么唱的,我们也有些搞不清,不过智德大师说得好啊,六根清净方成稻,退后原来是向前。这几天我也在进行反思,博文口腔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前景?”

陈朗对智德大师一贯是将信将疑,所以并没有接于博文的下茬儿。自从春节后,陈朗向于博文汇报了自己在普陀岛的见闻之后,于博文便仔细询问了一下那个说“你的面相与佛有缘,我赠你几个字吧!”的老和尚的面容特征,听罢还哈哈大笑道,“他就是智德大师啊!不错不错,还真给你指点了一二。”陈朗在心里好一阵腹诽,“哪有什么指点?“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估计就是大师随便找出一句来糊弄我。”

如果说陈朗在这场资本论的教育之后,既没有搞清楚于博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柳椰子的话也依然持保留意见,那么一周后报纸上和手机平台登出来的一条新闻,却给了陈朗最直接的打击,这条新闻占据的版面并不大,标题是《民营口腔业整合加速度》,内容也不复杂,大意是某海外投资集团改弦更张,将最初锁定的融资目标博文口腔集团,更改为皓康齿科连锁齿科,目前正在进行最后的谈判和协商,近期便会达成协议。最后还辅以编辑点评,暗指国内的口腔市场及份额,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大的变化。报纸上还附有一张双方握手的照片,陈朗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上站在包怀德身边的那位年轻人,虽然由于图片分辨率的缘故,看起来并不清晰,但是陈朗百分百可以断定,那无疑便是包赟。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DZ银行原定春节后与博文口腔的合作,也渐渐没了声息,陈朗与对方市场部经理联系了好几次,也没有给出具体结论,倒是江湖谣传日盛,据说博文口腔会被皓健齿科代替。

柳椰子觉得自己料事如神,在电话里愤然冷笑,“朗朗啊朗朗,看来我还真是怀疑对了,果然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就是包赟那句话的真实涵义。”

陈朗脑子里一阵发胀,包赟怎么可能利用自己?

昏头之下,她便拿起手机给久未联系的包赟打过去。但是很显然对方拒绝接听,手机的嘀嘀长声很快便转为一个刻板的女声,“对方正在忙线中……”

陈朗锲而不舍,再接再厉,总算是包赟接起了电话,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感情起伏,“什么事儿?”

陈朗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包赟,我看到报纸了,皓康齿科取代了博文口腔。”

包赟那边的声音毫无温度,“是的。”

陈朗忍了忍,终于道,“是你在里面动了手脚?”

包赟那头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还是回答得分外简短,“嗯。”

承认得太过于痛快,陈朗气急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我太失望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我,亏我还无条件地相信你。”

包赟沉默了许久,终于冷冷道,“陈朗,你搞搞清楚再说话。”

陈朗很固执,“我只想听你亲口对我解释。”

电话里传来很重的鼻息声,包赟最终道,“陈朗,你真让我失望,随你怎么想。”

然后便不待陈朗有任何反应,挂掉了电话,让陈朗的心情急速滑落,直至二万五千里的海底。

陈朗被包赟最后一句搞得心烦意乱,甚至在难以入眠的夜晚也郁闷无比,甚至爆粗口,“妈的,明明是他利用了我,他居然还是一副我对不起他的语气。”

那次电话之后,包赟和陈朗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和来往,房东已经派人将楼上的防水重新做好,包赟也没见有丝毫踪影,陈朗盯着那两只巴西龟,喃喃道,“瞧瞧,你们的主人早就忘记你们俩的存在了,老实呆着吧,别再痴心妄想。”

渐渐冷静下来的陈朗开始慢慢调查,所有的线索都止于皓康齿科与大业医疗开始融资商谈,便再也没有后续的消息。陈朗满腹疑虑却找不到答案,不过她却慢慢接受了包赟的所作所为,自己有什么权利对他有那么严苛的要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决定,包赟的父亲就是皓康齿科的董事长,以自己公司为出发点,原本就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他会利用自己?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可是为什么他比自己还要生气?

可是为什么,自己对一切都不太确定?

陈朗在北京与上海之间不停往返,并且用无数的工作充实自己,让自己从这些问题中间逃离出来,虽然没有过多的时间审视内心,但是常常午夜梦回,会忆起那片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海滩,还有两个打闹的身影,一幕一幕如电影播放,那样的温暖和煦。

当然,回忆中的欢笑越多,便衬托得现实越发冷清。她可以难过可以挣扎,甚至越发质疑自己当时的判断,却还是假装冷静地告诫自己:往事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