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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朗原本打算呆一会儿就告辞,可是这话题一被扯开,张华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放走陈朗,还继续和陈朗痛诉前情:“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当时你离职在家呆了大半年吧,我约你,你也不出来,听说天天宅在家里。当时我还挺担心你的。”
陈朗也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是啊,我那会儿是挺颓废的,觉得自己光手巧有什么用,只会操作,其实就是个机器,病情判断都不准确,简直就是害人害己。”
张华看了她一眼,“干嘛对自己要求那么严厉,年轻医生见识少,是很常见的,不管是功成名就的医生,还是年轻医生,全都一样,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这世界上也不存在没出现过误诊的医生,如果有,那就是上帝。医学这门学科很复杂,未知的领域太多,我们也不是神仙,只能说是不断修正自己,尽力就好。”
陈朗明白是明白,但还是叹口气,“毕竟是一条人命,本来像耳鼻喉科就老说我们科室好,再怎么折腾,也死不了人。但我还记得您曾经和我说过,咱们医院口腔科,自你入职以来,有两名患者去世,而这两名都是因为恶性肿瘤术后转移到全身导致的,而且离开的时候都正好是轮到您值夜班,您就一直挺难受的,时不时叹气:怎么我这手里也砸着两条人命。”
张华一愣,“这你都还记得呢?”
陈朗点点头。
张华也有些感慨,“虽然有些事儿是很难避免,但真遇上了,心里还是要难受一段时间。当时有一位年轻的患者,下颌骨癌,本来要请口腔医院的专家教授来主刀,结果后来没请到,我们就给他把手术做了。再后来病情还是没有控制住扩散到全身,我当时也遗憾了很久,甚至也会想,如果是那位教授做主刀,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也理解你当时的状态,觉得没有甄别出高危程度,觉得后悔。”
陈朗点点头,轻声道,“我那会儿在家里呆着,想了很久,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以前的学习方式不对,知识储备太少,而且工作两三年,只知道干活,并没有好好充电。处理问题也都是人云亦云,老师怎么教的,我就怎么做,知识更新慢,眼界也不开阔。”
张华诧异地看着陈朗,“难得你小小年纪,想得这么明白,所以后来又找机会去港大学习了?”
陈朗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她更没好意思说,“我哪是自己想明白的,我是被人骂醒的。”
“谁啊?”
陈朗害羞地笑笑,“您不认识,一个网友。”
陈朗走出张华所在小区,已经是午饭后。她这才慢悠悠仔细回想起当年躲在家的那段时光,其实除了沮丧和挫败,抑郁和自责也是主旋律。但在家人小心翼翼地照顾下,陈朗更是无从发泄。陈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就是关在卧室里,自学英语考雅思,同时把教科书又翻来看一遍,还听了不少专家教授的网络课程讲座,也常常挂在口腔论坛上刷帖。大概因为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心情不顺的机率更大,便因为观点不同而在论坛掐架,陈朗犹记得自己当初回帖:“我不可能错,教科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而且我们医院是三甲医院,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主任也是这么做的。上周的网络课程里,朱教授也是这么说的。”
却有一名叫”二十四回“的ID怼道,“教科书是哪版啊?五年前还是十年前的吧?你知不知道现在知识更新有多快?还举着跟尚方宝剑似的。”
他还怼道,“你压根就没有系统的学习知识的方法和体系,全是照本宣科人云亦云。你学的哪是知识,全是所谓的经验,道听途说甚至马上淘汰的经验。”
“二十四回”还没教训完,跟开了闸似的继续怼道:“现在的医生都是满世界学习听讲座,讲座结束后就觉得收获巨大,到了临床就依样画葫芦。其实每一次讲座之后,大多数医生都没有考证,没有检索,更没有自主思考能力,只是人云亦云,这就不是一个科学的学习方法。你还是好好理解一下“循证医学”这四个字的含义吧,否则,像你这样没有思想和判断力的医生,永远只能成为草菅人命的庸医。”
然后“二十四回”还刷刷刷甩出相应的最新文献以及出处,陈朗瞬间就有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被使劲碾压了一下的悲痛感,最终结果,陈朗还是被“二十四回”的甩出来的文献教训得心服口服,渐渐也沦为论坛上“回神”旗下众多的子民之一。
所以当某一天,“二十四回”在论坛上甩出一个香港大学牙体牙髓的临床硕士的国际项目的招生链接,并且不遗余力地鼓吹了一下港大的牙医学院对年轻医生的文献训练完全不逊于美国的大学之后,陈朗就默默地报名,经历了投递雅思和招生报名表,再写四篇essay,还得飞到香港参加操作考试,在仿真头模上进行备洞和充填,最后还要英文面试,对essay上的论点进行提问。但无论怎么折腾,居然过关斩将地成功被录取了。陈朗记着自己收到录取邮件的当晚,还找出最初回神发的帖子,并在回帖里表达了对“二十四回”的感谢,不过回神估计太忙,都没有任何反应。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私信。
陈朗想着想着就长吁一口气,往事不堪回首,并非人人热爱怀旧,再说曾一诺离自己已经异常遥远,全无任何关系。而师傅“二十四回”犹抱琵琶半遮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已经近在咫尺,但如果不是俞天野?难道是王鑫?念及至此,陈朗打了个寒颤,便想起俞天野嘱咐的事儿了,她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回自己家做功课不是不行,但实在离这里太远,晚上又约了于博文吃饭,一去一回地简直就是瞎耽误功夫,陈朗略一琢磨,便决定不回家了,而是改为去皓康齿科,反正资料都在随身携带的移动硬盘里,这样才能多腾出点时间,把俞天野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
皓康齿科和普通公立的医院不同,除了法定节假日,皓康齿科全年无休,即便是周六周日,都会开诊。因此皓康齿科的医生们,一般都会平常休息一天,周末补上一天班。也就是因为陈朗是新人,还没有给她正式排班,才异常难得的可以和其他劳动人民一样,周末连休两天。
陈朗打车来到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还未进门,便看见皓康齿科的门口,停着一辆颇为眼熟的自行车,略一思量便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包赟找自己讹诈的那辆?陈朗猛然想起自己有张巨额欠条在包赟的手上,情不自禁便怒火中烧,那些刚刚在飒爽比赛时建立起来的那点微薄情意,立即消失地无影无踪。陈朗怎么也没有看出法拉利自行车有什么维修过的痕迹,干脆蹲了下来,摇来晃去,仔细检查法拉利自行车的车身,想看看这28888元究竟花在了哪儿?正看得投入,却听得远处忽然有清脆悦耳声音传来,“陈朗,陈医生。”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陈朗吓得赶紧起身回首眺望,眼看着叶晨手捧一大束百合,被俞天野和包赟一左一右夹杂着,微笑却又好奇地着向自己走来。而叶晨身边的包赟,明明心知肚明,陈朗为什么会对着这辆自行车望闻问切,却表情揶揄地看向陈朗,取笑道,“您干嘛呢?在寻宝?”
陈朗刷地一下脸就红了,眼角的余光扫过俞天野,只觉他也是面透狐疑地看着自己,没来由地便觉得很是心虚,嗫嚅道,“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叶晨还是很懵懂,也凑近过来观察包赟的自行车,“看什么呢?有什么不同吗?”
陈朗自圆其说地回答,“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原本以为这法拉利自行车,会有什么三头六臂。”
话出口了又很有后悔,直觉上包赟看向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善,陈朗赶紧继续搭讪,“俞总监,叶总监,包经理,你们吃饭去了啊?一下子就碰到你们三位,还真挺巧的。”
对面的三位被陈朗这么一叫,不约而同地齐齐皱眉,虽然陈朗说者无意,听者却怎么听怎么别扭,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叶晨第一个开口,“嗯,昨天我生日,他们俩都给忘了,刚才请我吃饭赔罪。对了,你别叫我叶总监了,一般同事们都叫我叶晨,或者Helen。”
陈朗这才恍然大悟,再扫了一眼百合花,原来皓康齿科的人事总监生日,医疗总监和市场部经理都得奉献爱心。不过脑海中还是冷不丁啪啪啪打出一句陈诵常常念叨的口头语:“三人行,必有奸情。”这句话仅仅闪现了一秒,陈朗就打了个寒战,陈诵的影响力真是不可小觑,这家伙自己被时下流行网络用语荼毒不说,还常常偶有惊人之语,更何况这些惊人之语就跟某些无聊广告一样,即便不喜,也会深入人心。
陈朗使劲摒弃掉刚才的卑劣思想,作为皓康齿科的新晋职员也赶紧奉上祝福,“我也祝您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N次羡慕地看了看叶晨手中的百合,赞叹道,“这花可真挺好看的。”嘴里虽说赞叹着,心中却忍不住继续推敲,不知道送这束百合是这二位中的哪只冤大头?
俞天野一直冷眼看着陈朗,想着她刚刚叫的俞总监,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总觉得按照前几次的经验,每回陈朗叫自己俞总监的时候,都是和自己唱反调的时候,于是开口道,“我开会用的PPT做完了没有?”
俞天野一开口,陈朗立即结束了刚才的言之无物,简短答道,“还没有。”
俞天野的眉头略微有些舒展,陈朗的无害表情看起来还比较顺眼,不像是要唱反调的样子,沉声道,“那你抓点紧,最好明天能交给我。”
陈朗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俞天野又看了陈朗一眼,“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朗连“嗯”都不“嗯”,只是如鸡啄米一般,点头而已。
叶晨和包赟听着俞天野和陈朗的一问一答,仿佛都感觉到了俞天野和陈朗之间流动着的严谨空气,各自心怀鬼胎,思量不已。
总算摆脱掉三位总监,陈朗钻回自己的诊室,打开电脑,便一段段地将俞天野的word文档及手术图片,整理为PPT。正做得有些忘我,有人敲门,陈朗头也没抬,只顾着复制粘贴加核对,口中喊道,“请进。”
进来的人是包赟,看着陈朗在电脑前异常忙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便咳嗽了一声。
陈朗这才抬头,看了包赟一眼,“有事儿?”
包赟自然是有备而来,“嗯”了一声,“我的牙齿不疼了,你还没治完吧,下一次该什么时候?”
陈朗停下手里工作,郁闷地看向包赟,叹气道,“你干嘛非得找我,找别人不行吗?”
包赟早就准备好托辞,摇摇头,“我不习惯中途换医生,你得给我看完才行。”
陈朗真是想不明白包赟为何在看牙的问题上死缠烂打,明明是两看两相厌的彼此,却非得纠结在一起,于是反问道,“要是我不给你看呢?”
包赟愣了一下,心道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嘴里悠悠然吐出一句话,“要是给我看的话,我就把欠条还给你。”
陈朗忽然觉得陈诵怎么这么没眼光,居然看上了一个喜欢要挟的小人,不过等等,如果给他看牙就能一笔勾销的话,那,那就先忍下这口恶气再说。
陈朗转动眼珠,下了最后通牒,“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可别再拿你的自行车和我说事儿。”
包赟奸计得逞,甩下一句“下周有空我再来找你”,便打算离去,却和站在门边的柳椰子撞个正着,责怪道,“椰子,你怎么神出鬼没,吓我一跳?”
陈朗早就知道柳椰子就是皓康第一诊所的副主任,赶紧站起身来,“柳主任,有事儿吗?”
柳椰子看看陈朗,再看看包赟,只是笑了笑,然后对陈朗道,“我现在有个病例是做CAD/CAM全瓷贴面修复,有兴趣过来看吗?”
陈朗没想到柳椰子对后辈这么友爱,忙不迭地连声回答,“有兴趣有兴趣。”便跟着柳椰子走了,徒留下包赟一个人冲着空房间发呆,在心里吐槽道,“好不容易有个徒弟,还人人都来抢。”
陈朗去柳椰子那里看了两个小时的计算机辅助设计瓷贴面,又回到诊室,大致把PPT的框架搭好,她心想俞天野这种闷骚的性格,一定是喜欢那种简洁端庄的模板,还煞费苦心地挑选了一个自己觉得最为合适的黑白背景。陈朗从皓康齿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其他人都走光了,也就剩下前台和两个小护士在做最后的收尾。
于博文和陈朗约好的吃饭地点,在国贸地下的一家泰国菜馆。陈朗在地下好一阵搜寻,七拐八拐,才终于找到这家隐蔽的门脸,进去后左顾右盼,大厅空间窄小,却极有风情,不过还是未能看见于博文的身影,正迟疑间,身着泰国衣裙的女服务生迎上前来,“您是陈小姐吗?于先生在包间里等您。”
陈朗跟着服务生进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可以容纳五六人的圆桌,就只有于博文埋头翻着菜谱,听见动静之后于博文抬头看见陈朗,微微一笑,“你怎么才来?”
陈朗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把背包搁在一边,不以为意,“反正人也没来齐。”
于博文眯缝了一下眼睛,“谁说没来,都坐好一会儿了,现在出门上洗手间去了,刚刚我们还说,你究竟在单位里磨蹭什么?”
这句话一结束,便有另一个男声接口,“朗朗,你可算来了。服务生,把菜都上了吧,于哥,你把菜谱给朗朗,看他还想点些什么?”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可是语气却是如此熟络,陈朗诧异地回转身体一看,柳椰子正笑嘻嘻地看向自己,陈朗顿时惊愕得不能自己。
于博文站起身来,笑道,“你快进来坐吧,你吓着她了。”
陈朗满腹疑虑地看看于博文又看看柳椰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却说不上来,柳椰子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朗朗,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咱们好歹也是同事。”
陈朗在一瞬间里脑子转了十七八个弯,不是没有怀疑柳椰子才是于博文在皓康的真正卧底,但是还是有些东西是陈朗想不通的,终于把目光对准于博文,开口道,“这也是你的秘密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于博文和柳椰子尴尬对望了一下,于博文想想道,“为什么这么说?”
陈朗慢吞吞道,“因为,因为除了我们家里人,好像还没有哪个同事,开口叫我朗朗的。”
柳椰子先行乐了,“朗朗心思缜密,这一板一眼的样子可真像从前的青提姐姐。”
陈朗更加莫名其妙,转头问于博文,“青提姐姐?青提姐姐是谁?”于博文清了清嗓音,“正式介绍一下,朗朗,柳椰子是你的表舅舅,他也会是博文口腔未来的医疗总监。上次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妈妈小时候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柳青提。”
5,
陈朗闷头喝着酸辣至极的泰式冬荫功汤,并不搭理身边两位正在高谈阔论民营诊所融资然后上市的成功率有多大的成功男士。陈朗把面前的一碗冬荫功汤喝得精光,耳边永未停止的话题,却已经转移到国内的齿科现状,以及民营连锁诊所,外资连锁诊所,公立医院各自的优缺点和客户群。
于博文看着陈朗喝完汤开始发呆,“嗨”了一声,问道,“如果是你,你对管理齿科连锁诊所有何看法?”
陈朗被哽得肚子里的汤在胃里直晃**,只能把自己原来曾经琢磨过的观点拿来搪塞,“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国内最有名的口腔诊所,全是以连锁方式出现?其实在香港也好,在其他国家也好,齿科诊所很少会是连锁,大多都是独立的,基本上都是由几个医生合伙制的形式。”还很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不像国内,名气最大的几家,全都是资本运作的方式,外行领导内行。”
于博文却并不生气,“那你呢?如果给你机会,你想拥有什么样的齿科诊所?”
陈朗摇摇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说将来的话,其实我没有那么多野心,只要有志同道合的医生同行,开一个温馨舒适的小小齿科诊所,我就完全知足了。”
于博文只是微笑,又把头转了过去,继续和柳椰子就医疗总监即将开展的工作进行讨论。
陈朗百无聊赖,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半个小时之前,当时陈朗看着比自己大不过十岁的柳椰子,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语气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便是满腔狐疑,“他比我妈妈小那么多,怎么可能是我舅舅?再说,上次和外公外婆见面,也并没有和我说起过。”
柳椰子替陈朗解惑,“我是你妈妈的表弟,是比她小太多,她大学快毕业了,我也才上小学,不过辈分还是比你高一级。你的外公外婆把你保护得太好,在我们面前从来不透露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自然也就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起我们上海这一大帮亲戚。”
陈朗的疑虑并未打消,看向自己的亲爹于博文,“您和我说实话吧,为什么后来同意让我去皓康?为什么让他,好吧,也就是我的表舅舅,也去皓康卧底?”其实陈朗还有潜台词,不过话到了舌边,还是生生咽下。
于博文和柳椰子对视一眼,被“卧底”这个词纷纷吓了一跳,继而开怀大笑。于博文笑得很惬意,“我开的是齿科连锁诊所,不是间谍中心,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朗被于博文笑得有点心虚,兀自强词夺理,“那您说说清楚,这么偷偷摸摸地想要干什么?您这么神秘,我都以为您要拍电影《谍中谍》?”
于博文是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是你非要去吗?我拦过你啊,你压根不听。那天早上我要没去找你,你自己就偷偷摸摸去面试了吧?怎么就赖我头上了。”
柳椰子也止住了笑声,“郎朗,你这可就冤枉我们了,其实我一直在北京念的大学,毕业后也在北京工作,后来跳槽去了皓康齿科,那时候还不知道博文口腔的老板,就是我的表姐夫。”话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也就是前两个月,在皓康齿科呆的不算如意,想换一换环境,结果在我的一个朋友的饭局上,遇见了你的父亲,当时还我们聊得很投机,他许诺我去博文口腔当医疗总监,我也就动了心。”
于博文接过话题,“我去香港看你的时候,也和你聊过,你当时明确拒绝,怎么也不肯来博文口腔,我一想,估计你对我们诊所有偏见,可既然你想去皓康齿科历练,我当然也不会拦着你,一来你在香港时已经开阔了眼界,二来可以帮助你种植水平的提高,三来将来对你管理整个博文口腔也有所借鉴。”
柳椰子再次接过话题,“因为你要加入皓康,还参加面试,你父亲才没让我马上辞职,说是让我多呆上几天看看,怕你有什么不适应。结果你面试的时候特别精彩,我在电话里使劲夸奖半天,这时候我们多聊了几句家常话,这才发现,原来转了半天,全是亲戚。”
陈朗皱着眉头理清前后线索,郁闷道,“我什么时候对博文口腔有偏见了?您尽冤枉我。我自己的分量自己知道,压根就不适合做管理。”想想又很高兴地指了指柳椰子,“再说,他这么个大主任,不是也来帮您了吗?您就别惦记我了。”
于博文眯着眼睛想了想,“我是没有惦记你,我不是也和港大谈了个短期培训学习嘛,把我们的医生送了几个到那边,还别说,真得是成长得非常迅速,回来都可以独挡一面。”
陈朗斜着眼睛看于博文,“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和他们又不熟,你还非把我们拉一个群里,上次你来香港出差,还一起照相吃饭什么的,想干嘛,好对博文口腔日久生情?”
于博文被陈朗的比喻逗笑了,“什么日久生情,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地,太寂寞,有些朋友也是好的。别急别急,这个回头再说,今天的主题,其实咱们自己家里人,好好聚一聚。”
柳椰子也笑,“是啊,朗朗,下周我就正式提交辞职报告,估计最多再呆一个月,就会正式离开皓康。”
陈朗在心里“啊”了一声,才刚刚觉得原来自己在皓康不是孤军作战,结果这个大靠山立马就会走人,于是闷闷道,“为什么要离开皓康呢?那里不好吗?”
柳椰子反问道,“你觉得好吗?”
陈朗被将了一军,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对皓康齿科的情感,虽然时间短暂,遇事儿却不少,从被排斥到被接纳,整个过程都是苦乐参半,所以陈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现在觉得挺好。我喜欢那里工作的氛围,很干净很纯粹,让我可以平心静气。”
柳椰子点点头,“是的。皓康能为医生,特别是年轻医生,提供很好的学习机会以及优越的工作环境,但是到了某一程度,它也会禁锢你,让你只能原地踏步。”
陈朗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也许皓康高手如云,上有俞天野邓伟,下有努力追赶的年轻医生,柳椰子要想继续往上攀爬,的确有些不易。陈朗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清楚地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止步于现状,享受随遇而安,也会有另外一部分人,会向往天边的沾满彩霞的云彩。而这些都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选择的道路不同,仅此而已。
陈朗并非完全释然,小声嘀咕道,“那您就这么去了博文口腔,皓康的老板包怀德难道不会有想法?”
柳椰子摊摊手,“想法肯定有,但是也能接受。他既然不能提供给我更好的职位,给我更大的发展空间,那我就只有自己找出路。我走得光明正大,所有病例资料我一概不拿,而且也不会主动带走皓康齿科的客户,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朗看着柳椰子的一脸正气,俨然真理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忍不住就泼冷水,“可是博文口腔和皓康齿科存在竞争关系,这个,他也不会介意?”
于博文终于有些忍不住,“陈朗,你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口腔医生了,怎么对齿科现状完全不清楚,还是稀里糊涂?我觉得我有必要好好给你补补课,免得……,算了,简单说吧, 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针对的客户群是错开的,它们针对的是中高端客户群,我们才是面向人民大众,客户群有交叉,但并不完全重合,当然,我也希望能加大这个交叉的比重。所以,即便有什么,那也是良性循环,并非恶意竞争。”
柳椰子也道,“其实齿科诊所和医院在人事上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员的流动性。各个诊所都会挖空心思寻觅优秀的医生资源,特别是一些有名气的医生,几乎是供不应求。比如现在带你的种植主任俞天野,他就是皓康齿科的老板,许诺高薪,才从别处请来的。”
陈朗听到俞天野的名字,兴奋度莫名其妙增加两格,揪住此八卦不放,“是吗是吗?他原来在哪里?”
柳椰子使劲回忆,“他原来是哪家医院我就不记得了,不过在国际医疗中心呆过两三年,在种植方面很有口碑。对了,皓康的人事总监叶晨是俞天野的师妹,还是通过她的关系,把俞天野请过来的。”
陈朗没有想到叶晨和俞天野还有这么一层,沉吟道,“叶晨是早就来皓康了吗?”
柳椰子点头,“叶晨也是皓康的开朝元老。包怀德未创办皓康齿科之前,原来在医药公司当高级经理时,叶晨就是他的秘书。这女孩儿办事特别稳重踏实,不单包怀德赏识,也包夫人很喜欢她。在皓康,她和俞天野一样,是包怀德的左膀右臂。”
听到叶晨和俞天野的名字一起被提起,陈朗的眼前“嗖”地就闪过了叶晨手捧的那束百合,几乎无意识地问道,“那俞天野和包赟,现在谁才是她的男朋友?”
于博文和柳椰子齐齐看她一眼,尤其是于博文的眼神古怪而又探究,让陈朗顿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经过大脑,令人生疑,赶紧解释道,“我就是好奇,八卦一下,问问而已。”
柳椰子笑了笑,“还是女孩子,更关心这个。好像谁也不是吧?包赟倒是喜欢缠着叶晨,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恋爱关系,至于俞天野嘛,这人从来不动声色,虽说和叶晨关系不错,但是行事很有分寸,也没有看出他和叶晨有什么特别,不过追叶晨的人也有,还是我们皓康的同事。”
陈朗当即想起那天坐在车里的财务总监谢子方了,不过这回她学乖了,没有吱声。坐在一边的于博文忽然闲闲地问道,“你呢?最近只忙工作,难道没有谈谈恋爱什么的?”
陈朗无比惊讶地看向于博文,印象中于博文从未这样毫无遮拦地关注自己的感情问题,就连当初失恋,他都只字未问,这回算是史无前例。柳椰子还在一旁插科打诨,“我看朗朗最近和包赟关系密切,已经变成包公子的私人牙医。”
于博文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向陈朗,“朗朗,是吗?”
陈朗使劲摇头,赶紧把自己撇清,“没有的事儿,是他非要让我给他看牙,我推不出去。”说完后又觉得有些奇怪,看向柳椰子,“包公子,这是包赟的外号吗?”
柳椰子和于博文对视一眼,摇头道,“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包赟是包怀德的儿子,我也是才发现这小伙子很牛逼的。这在皓康,还是个秘密。”
陈朗有些愕然,想起包赟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刚说完又想起最初包赟的猖狂样及他的法拉利自行车和路虎了,于是又有些迟疑,“好吧,也有点像。那为什么会隐瞒身份啊?”
于博文倒是很理解,“我听椰子说过,也打听了一下,他这儿子读的B大商学院,两三年前回国了,他爹就让他从前台一步步做起,然后是前台经理,市场部经理,这就是培养接班人的做法,知道医生护士前台每天的工作流程,一线员工最在意的是什么,抱怨的是什么,对日后的管理方向有帮助,也能拥有很多人脉,包怀德想得很长远。”
陈朗“哦”了一声,“那他为什么不当初直接学医?”
于博文斜眼看她,“学医有什么好,医生大多即固执又清高,对管理企业没什么兴趣。”
陈朗抿了抿嘴,知道在敲打自己呢,干脆就点点头,“说得也是。”
柳椰子笑嘻嘻地发表感慨,“我觉得包公子不错,这家伙很聪明的,原来皓康齿科全是靠医生的口碑一点点来积累客源,等他来皓康当市场总监以后,他自己总结出了皓康的许多优点,跑去和大公司谈判,签下许多集体客户,甚至和许多银行的VIP信用卡中心也建立了合作关系。对了,他还挺有手腕,前段时间皓健齿科的搜索事件,就是包赟代表皓康齿科对搜索网站进行投诉和抗议,网站这才及时撤销了皓健齿科的盗链,包赟还在皓康齿科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公开指责。结果皓健齿科表面上道歉,皓健的高层却在朋友圈里发表言论:有些机构利用别人的一丁点儿错误就开始放大炒作……然后被截图了,在朋友圈传播。”
于博文抬眼看向柳椰子:“林晓璇?”
陈朗目睹着柳椰子脸色毫无变化地点头称是。
于博文有些奇怪,“这皓健齿科想要干嘛?错了就道歉,要么就硬挺着,也不是这种打法。”
柳椰子点头,“包赟说皓健齿科规模不大,现在这么做,就是要做丑闻营销,刷数据,蹭热度,应该是想扩大影响力,争取到投行的青睐。所以一来二去地多折腾一段时间,多发酵,就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于博文这种熟读三国的人,喜欢阳谋,不爱阴谋,所以很是不以为然,听到这儿看陈朗一脸懵懂,于是对陈朗进行知识普及,“目前市场上的这些连锁口腔诊所,有三种类型,你所在的皓康齿科属于金字塔尖上的类型,技术靠谱,品质过硬,投行都乐意于投资,但皓康却不是都答应,为了保障自己的主控权,它对融资机构属于精挑细选的状态;至于我的博文口腔,就属于第二种类型,门店多,价格适中,靠量取胜,投行也是比较喜欢的,而且资本的进入会帮助我们圈地跑马,集团可以进行快速扩张。而皓健齿科就属于第三种类型,投行青睐度不高,他需要在短时间内扩大影响力,来争取到投资机构的青睐。”
陈朗算是明白个大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此时也知道柳椰子还没讲完,后续还有故事,继而问道,“那然后呢?包赟还干啥了?”
柳椰子继续道,“包赟说,那他们要做丑闻营销,这算啥丑闻,太小儿科了,就给他们把丑闻做实吧,然后他就抓住皓健齿科违背现行医疗原则,拿损害病人利益但有很大利润的“美容冠”狂做营销的事例大做文章,还请了大学里的专家在网络上发表意见和看法。让皓健齿科的口碑直线下掉,快变成莆田医疗系列了。”
于博文点点头,“这小子很厉害,将来不可小觑。”
柳椰子也附和道,“我有一次还正好碰到他在看俞天野的文献杂志,看得挺认真,不像是装的,那说明他对自己有挺高要求,既要对医学知识有所涉猎,又要具备金融知识和管理能力,我还没探到他的底线在哪儿,目前看来深不可测。”
陈朗在一旁听得跟天书一样,而且她也完全无法把柳椰子口中这个深不可测的包赟与敲诈自己修车费的家伙划上等号,更别提躺在自己牙椅上睡着了的乖宝宝。
柳椰子越说越来劲,对于博文道,“我打听过,包怀德就一个儿子,而且包赟长得也还挺帅的,比俞天野年轻,这俞天野和我一般大,我觉得不妥啊,乱了辈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将来陈朗要是和包赟真的成了,哈哈,我看齿科市场就天下大同了。”
陈朗听得很是没有好气,郁闷至极地反驳道,“你们别乱说,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压根就不喜欢他这一型的。”
于博文和柳椰子齐齐开口,问道,“那你喜欢哪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