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朗自然没有想到有人还惦记着自己,正在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教唐婉看X光片,“像这种楔形的骨吸收影像,一般都是水平性和垂直性的骨吸收并行所造成的,你要高度怀疑有咬合创伤。”
唐婉哭丧着脸,“怪不得今天早上,邓主任拿着这张x片问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我回答说要洗牙的时候,他就拿白眼看我。”
陈朗摇摇头,“洗牙倒是没说错,只是还不够。你一定要检查一下咬合关系,有没有 干扰,需不需要调牙合。当然,也得检查牙周袋深度,看看是否有龈下牙石,需不需要做深刮,另外定期洗牙,使用牙线的卫生宣教也很重要。”
唐婉顿有所悟,拼命点头,不过还是耷拉着脸,“我今天问邓主任,我可以开始独立看病了吗?”
陈朗也替她着急,“主任怎么说?”
唐婉做欲哭无泪状,“他反问我,你自己觉得可以吗?我就给吓得没敢说话。”
陈朗也跟着唐婉一块儿叹气,问了问当时一块儿参加学习的另外两位战友的情况,上海皓康的尹朱莉和唐婉的情况半斤八两,还在转着圈的参观学习,反倒是广州皓康的张浩然运气不错,已经开始偶尔洗个牙什么的。
唐婉继续发愁,“我看你们做根管治疗的时候都会上橡皮障,可是读书的时候我只是看老师演示了一下,连实习的时候我都没有用过,看邓主任倒是做了一两次,还是一头雾水。”
陈朗点点头,“使用橡皮障会增加成本和时间,以前医院里病人那么多,根本来不及,又都是医保患者,橡皮障又是自费,所以不用的概率比较大。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绝对是大势所趋,这样可以避免口腔小器械的误吸误咽,还可以减少细菌污染,我听说皓康用橡皮障已经开展好多年了,算是和国际在接轨吧。”
正说话间,包赟却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拖长声音道,“陈医生,我来换药。”
站在屋内的唐婉猛不丁看见市场部经理包赟站在门口,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手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斜倚在门边的样子慵懒随意,与那天培训时在台下逡巡时相比,别有一股风流的味道,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耳边却听得陈朗语气毫不热烈,“昨天我只是给你做了急诊处理,今天你不用非得找我治疗,别人也可以的。”
包赟却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不,我就找你。”
陆絮正好从屋外经过,听屋内说得热闹,探进头来,一眼看见的就是包赟,“哟,帅哥来我们诊室,有何贵干啊?”
包赟看见陆絮,马上脸一变装可怜,“陆絮,我牙疼,找陈医生换药呢。”
陆絮再次“哎哟”了一声,“可怜见的。那你还不赶紧上椅子躺着,我给你准备消毒器械去。”
陈朗眼睁睁地看着包赟就坡下驴,跑牙椅上躺着,而陆絮跟变戏法一样转瞬就把消毒器械盘摆放好,还给包赟的胸前铺上了治疗用的围嘴,她并没注意到唐婉在一边有些脸红心跳的傻样,自己只觉得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便戴上口罩,坐回椅子边,正经又给包赟看起牙来。拔拉着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下,忽然心中一动。
唐婉看屋内三人已经完全进入诊疗状态,心里一边揣度陈朗什么时候和包赟相熟,一边又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是走是留。正犹豫中,却听得陈朗开口道,“唐婉,你别走,正好我教你怎么上橡皮障。”
包赟虽然躺在牙椅上,一听之下便腾地一下坐起来,“我不同意,别拿我当小白鼠。”
陈朗倒是不介意,悠悠然道,“不想当小白鼠,那你可以换医生啊。”
包赟看陈朗坚持到样子,便有些泄气,“算了,我才懒得再折腾。你们小心点啊。”
陆絮认识包赟的时间可比陈朗长多了,很是惊奇地看着包赟在陈朗面前气不得恼不得的尴尬模样,陆絮倒也没太多说,只是清了清嗓子,“放心吧,陈朗的手很轻,不会疼的,你就踏踏实实呆着吧。”
是,陈朗的动作是细致温柔,架不住跟着学习的唐婉笨手笨脚。虽然是打了麻药,但是陈朗冲着唐婉示范了两三次,轮到唐婉动手上橡皮障的时候却总是状况百出,要么夹子就被弹掉了,要么橡皮障布被扯破了,况且唐婉眼瞅着帅哥当前,心情更加紧张,一错再错不说,还把包赟的脸颊扯得生疼。包赟的耐心一泄再泄,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唐婉还在自己面前比划的橡皮障扯掉,斥责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这动手能力太差了,干脆转行吧。”
唐婉被帅哥的责骂吓呆掉,陈朗却没好气地将橡皮障拿回自己手里,“别把橡皮障弄坏了,刚刚都浪费了好几张呢。这都是成本,回头得算在我的头上。”
包赟气哼哼道,“成本我出,你别折磨我了行不行?”
陈朗也觉着折腾包赟那么半天,是有点过分,便放轻了语调,“行了,这回我们正式开始。”说完还歉意地对唐婉笑了笑,“今天就算了,下回我再找机会教你。”
唐婉红着脸,又羞又愧地站在一边,看陈朗三下五除二很容易地就上好了橡皮障,便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却怎么折腾也不成。唐婉越想越是烦躁,看着陈朗专注认真的侧影,忽然内心之中便隐隐有些小嫉妒,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既聪明又漂亮,自己却只能作为陪衬?越想越没意思,便干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除了陆絮的眼神尾随一下,陈朗和包赟都完全没有发觉。
包赟的嘴里被放上了橡皮障,现在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一双眼睛还和昨晚一样想利用余光偷看。不过今天有陆絮坐在另外一侧,与陈朗很是默契地搭档,怕回头被陆絮取笑,便没敢大张旗鼓地使劲盯着陈朗,基本只能目视前方,自己的嘴又是被动地张着,反正也不疼,只知道陈朗不停地更换着器械,鼻子里隐隐有一丝陈朗身上传来的馨香,和一般女孩身上的香水味不同,包赟身心倍感放松,居然就这样张着一张嘴,慢慢昏睡过去。
当包赟合上眼睑,鼻息声在这间安静的诊室里越发清晰,陈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和陆絮面面相觑,“他睡着了?”
陆絮肯定地点点头。
陈朗头一回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手边这张眉清目秀的俊脸,原来包赟双眉入鬓,鼻梁挺直,还有一个深陷的眼窝,大大的双眼皮,忍不住就凑近了看一下,“这双眼皮这么明显,不会是做的吧?”
陆絮扑哧一下就笑了,“我头一回发现你还挺幽默。”
陈朗“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熟,其实我蛮会讲,嗯,讲冷笑话的。”陆絮听得抿嘴直乐,补充说明道,“包赟是皓康有名的帅哥,这眼睛长得很洋派,以前当前台经理的时候,可招小姑娘喜欢了。”
陈朗却又看了看包赟饱满红润的嘴唇,忍不住叹道,“可惜这张嘴总吐不出什么好话。还是睡着的时候能给人以假象,有点乖小孩儿的样子。”
说完就又重新埋首工作,在包赟时高时低的鼻息声中……
包赟正睡得有些云里雾里,恍惚中自己在一片烟雾之中奔跑,前方隐隐约约有清脆悦耳的“师傅、师傅、师傅……”的声音传来,可无论怎样,烟雾挥之不去,自己也看不着摸不着。包赟在梦里急得不行,忽然便打了一个激灵惊醒,迎上陈朗诧异的目光,“睡醒了吗?正好,咱们拍张x光片去。”
包赟把张得有些累的嘴唇合上,发现橡皮障已被撤掉,便从椅子上坐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道,“不会吧?我怎么会睡着了?”
陈朗凑近过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包赟的面孔,看得包赟七上八下,脸颊火热,不料陈朗却示意陆絮递过一张纸巾,别过脸道,“擦擦吧,应该是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幌子呢。”
包赟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在陆絮的比划下擦拭了一下脸颊,腾地一下便有些脸部发烫,还好皮肤有足够厚度,要不然一定能透出红来,唇边估计是睡着时流的口水,纸巾湿了一大片,让人好不尴尬。
陆絮带着包赟拍数码x线片的时候,陈朗也候在x光室的外面。邓伟和柳椰子嘴里讨论着什么走过来,邓伟看见陈朗,便停下脚步问道,“是给包赟看牙吗?”
陈朗点点头,“他在里面拍片子呢。”
一边柳椰子的表情半是惊奇,半是同情,也插话道,“陈医生,你真给包赟看牙啊?那你可小心点儿,这人尤其挑剔,很不好侍候。”
陈朗没吭声,眨巴眨巴眼睛。
包赟已经拍好了x光片,闻言便从x光室走出,皱着眉道,“你们瞎说我什么呢?尤其是柳主任,我可都听见了。”一边说还一边看了陈朗一眼,“我觉得女医生的动作就是比男医生的温柔,几乎没有什么感觉,陈朗的动作可比老俞轻多了,我都睡着了。”
此时从皓康齿科的大门边传来一个声音,“是吗?”
大家转头一看,俞天野一身便装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包赟,“我算知道什么叫做过河拆桥了。”
2,
俞天野的出现,让除了包赟以外的所有人都闷笑不已。包赟讪讪地看了看走过来的老俞,反正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怪不得世人总将“覆水难收”谓为真理。
俞天野看了看一脸心虚的包赟,慢条斯理道,“别紧张,其实我觉得是我解脱了。”再看了看神色不自然的陈朗,“陈医生,包赟这个大麻烦,以后就交给你了。”
大家都“啊”了一下,哄笑开来,除了包赟很是尴尬,陈朗很是郁闷。就在这表情各异的时刻,人力总监叶晨也从外面走进来,看这一大堆人都站在X光室附近,不禁好奇道,“你们在这儿开会呢?”
邓伟看了看包赟,嘴角漾起一丝微笑,“没。我们正在参观新老医生交接患者的仪式呢。”
叶晨稀里糊涂,但是也没太深究,只是看了一脸放松表情的俞天野一眼,便自我解嘲般笑笑,然后递给俞天野和邓伟各一张通知,“国庆期间组织员工去延庆拓展,每个人必须参加,你们通知一下吧。”
邓伟第一个有抵触情绪,“你们又弄什么花样啊?这年轻人参加还差不多,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参加什么啊,再说了,我这腰椎间盘突出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俞天野也皱着眉头接过来,“哪有时间。现在临床工作这么忙,好多资料整理工作都积攒到那时候做呢。”
叶晨并不急躁,慢慢解释,“所以我们几乎提前一个月通知大家,让大家好好安排一下。不过刘总从深圳发话回来了,这是增加公司凝聚力的最好机会,谁也不能缺席,如果谁想请假,亲自和他说去。”
年轻的人们倒是无所谓,陆絮从X线室出来,很是高兴,“我没问题,正好那边有龙庆峡,有时间还可以去划船。”
包赟也道,“你们安排当天来回吗?还不如住一宿更好玩。”说完看了看陈朗,“是吧,陈医生?”
陈朗愣了一下,“哦,我无所谓,都行。”
柳椰子倒是没说话,只是脸上带出些略有所思的神情。
叶晨很认真地倾听,“这个建议不错,我再和刘总商量一下。”刚说到刘总,叶晨的手机却响起,原来是刘总打电话过来,叶晨听了几句,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俞天野和邓伟看脸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与此同时,皓康齿科的工作微信群里也有人上传了一张截图,所有人都看到了,不同类别的群里都是炸开了锅,柳椰子也举起手机,问道,“这什么情况?”
叶晨指了指隔壁的一间办公室,然后就率先走进,打开一台电脑,在浏览器上检索“皓康齿科”,不料跳出来的第一条就让所有人为之一愣,只见网页上写着:“皓康齿科……始于1995年,现已更名为皓健齿科,无需纠结哪家牙科好,看牙只认皓健齿科。”而且点击该条链接便直接进入了皓健齿科的官方网站。俞天野和柳椰子是对视一眼,邓伟就直接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
叶晨先开口道,“大家不用着急,这件事我们会立即上报和跟进。市场部这边先去和检索网站投诉,要求撤销这条检索信息,我也会安排公众号发表声明。”
包赟点点头。
俞天野却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皓健齿科不至于吧,急功近利到这种程度。它这么做,我们肯定是要指责和抗议的,那它口碑会下降,对它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邓伟道,“还不是想空手套白狼,把我们的客户误导到他们那边去。”
围观同事越聚越多,纷纷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一直没说什么的包赟却开口道,“这个不是主要原因,我估计他们就是要做一次丑闻营销。皓健齿科的知名度比皓康低太多,它第一层次就是先用这条错误新闻进行误导,让部分病人接受这个信息;第二个层次就是在我们发现以后,利用我们的指责和反击在网上二次传播,再次增加皓健齿科的搜索量;至于我们反击之后,它肯定还有相应的其他措施,走着看吧……”
邓伟这才恍然,“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吃这个哑巴亏?不投诉了?”
包赟摇摇头,“两回事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能因噎废食,但也不能便宜他们。”
俞天野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做丑闻营销虽然会大幅度提高搜索数据,但是医疗行业得以持续发展的核心力量是口碑啊,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包赟耐心解释,“这种丑闻只能算是行业内部竞争丑闻,并非实质性的医疗丑闻,对老百姓没影响,而且反倒吸引大家去检索皓健齿科的资料,发现它是从皓康齿科分裂出来的,其实会让大家觉得原来如此,如果收费再略低一点,那大家会认为自己多了一个质优价廉的选择。不过以我的了解,这种刷搜索数据的操作,大多数和资本注入有关联,皓健齿科现在可能和博文口腔一样,有投行来接洽了,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并不大,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就是需要一个漂亮的网络搜索数据,来获得资本的亲睐。我猜测啊,应该是有一个很厉害的推手在做这些。”
叶晨一脸疑惑,扭头看向俞天野和邓伟,“林晓璇吗?可是她是医生出身?”
俞天野没吭声,邓伟倒是开口道,“有可能,她不是这一年多都怀孕生孩子嘛,听说人家也没闲着,又读了个EMBA的学位,说不定就接触了一些对医疗感兴趣的投资方。”同时又转头看向包赟,“不错不错,包经理肚子里还有点货嘛!你再好好发展发展,将来是当总经理助理的料。”
包赟尬笑两声,“谢谢邓主任夸奖,我一定多看书多学习,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升职。”叶晨和俞天野都没眼看包赟的表演,纷纷把头转向别处。
在外围和陆絮一起当观众的陈朗对皓健齿科是略有耳闻,但从来没有直观的认识,再加上刚入皓康齿科,所以荣辱感也没有那么强。不过刚才看到包赟侃侃而谈,倒还比较新鲜,与初见时蛮横无理不同,也与刚才躺牙椅上睡着的乖巧样儿有别,莫名地觉得有些专业人士的精英范儿,可最后包赟那句争取早日升职又让陈朗无语。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彼此矛盾的侧面?陈朗摇了摇头,但随即就把目光转移到依然表情严肃的俞天野身上。只听身边的陆絮小声冷哼道,“这还用说,肯定是林晓璇搞的鬼。”
陈朗便轻声问道,“林晓璇是谁?”
陆絮也咬耳朵,“以前也是皓康的医生,后来与皓康的一位股东一起离职,组建了皓健齿科,还是俞总监的前女友。”
这种惊天八卦快速劈来,陈朗眨巴眨巴眼睛,“啊……”了一声,却听到右侧有人忽然开口,“当事人还站那儿呢,你俩就说人绯闻,陆絮你胆子够大的。”
“八卦之王”陆絮扭头一看是柳椰子,就抿嘴笑,悄悄道,“当时追林晓璇的还有你,我可没忘。”
柳椰子咳嗽了一声,忽然高喊道,“老俞……。”
陆絮和陈朗瞬间紧张起来,脸色骤变,只见柳椰子一本正经道,“下午有空吗?我有个病人要种植,已经拍CT了,你待会儿过来会个诊。”
俞天野和包赟同时回头,看向陈朗这边,俞天野点点头,包赟却想起来自己看牙还没结束,便对陈朗和陆絮道,“咱们回去吧,还差点没完呢,继续继续。”
皓康齿科一般六点左右下班,今天是周末,陈朗下班后就穿越长安街回父母家,但回到家中已经七点左右,陈朗闻着菜香味摁下了门铃,是陈立海开的门,陈朗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爸,妈都做什么好吃的?怎么香得要命。”
一贯慈眉善目的陈立海却不苟言笑,只是道,“进来吧,朗朗。”
陈朗换好拖鞋走进客厅,发现屋内还有另外的两个人,于雅琴和于博文,表情同样严肃。陈朗的心里噶噔了一下,心想惨了 ,这回算是躲不过去了。不过还是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迎上前去,“舅舅怎么也来了?你们吃饭了吗?”
于雅琴看了于博文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于雅琴先开口,“朗朗,过来坐。”
陈朗“嗯”了一声,在离二人八丈远的地方找了个角落坐下。于雅琴叹口气,“坐那么远干嘛?坐近点,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陈立海也端着一杯茶走过来,走到陈朗跟前,“你挨着你妈坐去,这地儿归我。”
陈朗只好站起身来,犹犹豫豫地走到于雅琴的身边坐下,看看于雅琴再看看于博文,忽然就咧嘴一笑,“干嘛呀,那么严肃,跟三堂会审似的。”
于博文被陈朗这么一说,率先有些绷不住了,“唉”了一声,嗔怪道,“陈朗你就别装了,你外公外婆临回上海之前都和我们说了。”
陈朗在心里叹口气,虽然也猜到外公外婆早晚会把自己给卖了,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卖得会这样的迅速,连24小时都没有。
于雅琴把陈朗的手拉过来,慢慢道,“朗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了?”
陈朗字斟句酌地回答,“也没多久,也就两三年。”
于雅琴和于博文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于雅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知道呢?”
陈朗很不愿意回忆起那个凄惨的夜晚,那个接二连三倍受打击的夜晚,便异常简短地拿话搪塞,“偶尔听见您和舅舅的对话了。”
于雅琴有些着急,这孩子跟挤牙膏似的,挤一下才出来一点,“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你就这么憋了好几年,也不问我们,朗朗,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说呀,别跟闷葫芦似的不说出来。”
于博文也不吱声,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陈朗。
陈朗也很郁闷,不是二十多年都瞒着自己吗?现在又忽然大开大合,明确向自己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自己的身世很像苦情戏的女主角,但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完全无法像苦情戏里的女主角那样悲悲惨惨戚戚,倒是那三双灼灼逼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陈朗浑身不自在得很,终于道,“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吧,知道我是舅舅的孩子,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外公外婆就是常常来看我的师奶奶师爷爷。”
于博文垂下了自己的眼睛,想了想,从随身带的手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起身递给陈朗,“这是你妈妈的照片。”
陈朗接了过来,虽然照片有些发黄,但还是分明看得出照片上的女生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这张照片陈朗早就偷偷从家里的另一本老相册中抠了下来,不过这些事儿,陈朗并不想让于博文知道。陈朗只是抬头看了看于博文,“你原来也给我看过,不过当时告诉我,这是我舅妈。”
于雅琴没搭理这一老一小的明枪暗箭,接着追问道,“那现在呢?你师爷爷,不不,你外公外婆都和你说什么了?”
陈朗看看于博文再看看于雅琴,嘴唇闭得紧紧的,就是不吭声。
于雅琴可真是着急,嗓门陡然大了几分,“我说朗朗啊,你倒是快说啊,别把妈给急死了。”
陈立海挥了挥手,“雅琴你别喊,别把孩子吓着。大闺女,不着急,慢慢说。”
陈朗还是看看于博文再看看于雅琴,继续不吭声。
于博文忽然做明白状,站起身来,“那我出去,陈朗你就和你爸妈说吧。”
3,
陈朗愣了一下,看于博文拿起手包就要往外走的样子,忽然就跟机关枪一样放起了连珠炮,“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去世的时候,我舅舅,也就是我爸,没法及时赶回来,因为我爸那会儿在监狱里。一年后才放出来,那时候我已经一岁,根本就不愿意认他了。”
那段光阴像流水一样快速在于博文面前闪现,想当初生不逢时,大学毕业后,于博文分回北京的一个建筑公司里,每天画图跑工地,柳青为了和自己在一起,放弃了在上海留校任教的机会,而是选择了到北京的一家普通医院当口腔医生。师傅和师娘送二人离开上海的时候,拉着于博文的手,那样认真地嘱托,“博文,我们把青青交给你了,你要爱护她一辈子。”
在二位老人的面前,于博文坚定地点头,和柳青的相视一笑,那些镜头永远都成为了往事。
刚刚工作的头两年,即便是清苦而又快乐的日子,那也是于博文永远都铭记的幸福时光,没有房子,两个人都住在各自的集体宿舍里,周末的时候只能趁同事不在的时候相依相偎,就连柳青怀孕了,双方的单位都没有能给他俩腾出一间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
于博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办的停薪留职,他要给柳青和未来的宝宝一套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以及更加幸福的生活。随着经济形势的逐渐放开,他开始与人合伙开起了建筑公司,盖房建楼,前面原本还很顺利,不料与合伙人关系闹僵,合伙人撤资之后,于博文开始资金周转不灵,一直拖欠银行贷款不还,最后被银行起诉,于博文进了监狱。
于雅琴也算被折腾坏了,要托人找关系去把弟弟给捞出来,还得四处筹钱堵上窟窿;这边弟媳妇难产大出血,只保住了小孩,大人却就这样没了,简直不知道如何向于博文交代。于雅琴含辛茹苦地带着陈朗到了一岁,看着小囡囡粉扑扑的脸颊,精致的眉眼像极了她的亲娘柳青。就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总是蹒跚着走过来扑向自己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喊道,“妈妈”,让一直未能成功怀孕的于雅琴心都化了,搂在怀里亲个不停。
好不容易把于博文给盼了回来,于博文租了一套小房子,本来打算带着陈朗过,无奈小小的陈朗倔强无比,却不肯跟着满脸胡茬的于博文,只要于博文一提说要把陈朗带走,她就扯着于雅琴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大哭。还有一回于雅琴把陈朗给哄到了于博文家,自己悄悄溜了回来,忐忑不安地和陈立海相对无言,熬到后半夜,却被于博文把门砸开,怀里搂着满脸憋得青紫哭得快要背气的陈朗,于博文沮丧地汇报,再不送回来,陈朗非得哭死过去。而仅仅只有一岁出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眼红肿的陈朗,一看见于雅琴就张开手,有气没力地哭喊,“妈妈,妈妈,抱抱。”
所有的人都心软了。
就这样,陈朗正式成了于雅琴和陈立海的闺女,本来长辈们是想等再大一些告诉陈朗,但是于雅琴终于成功受孕,有了陈诵以后,于博文却渐渐改变想法,他让建筑公司东山再起,每天东跑西颠,偶尔闲暇下来,看着五岁的陈朗和一岁多的陈诵亲热无比地在房间里嬉戏,整个画面无比幸福温馨,便对于雅琴下定决心,“姐,就这样吧,这样父母双全的生活,对朗朗更好。”
于雅琴和陈立海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朗朗是他们亲手带大的孩子,完全无法割舍,和自己的孩子没有两样。于博文倒是没有想到陈朗的外公和外婆也支持这个决定,他们的理由更简单,“博文啊,你早晚还会结婚生孩子,你工作又那么忙,既不能全心全意,又没工夫管朗朗,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也许更适合这个孩子。”
陈朗上小学以后,开朗活泼,放学后拖着个小尾巴陈诵,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她显然早已经忘记掉小时候声嘶力竭哭嚎的种种壮举,对这个偶尔才回家一趟,聪明能干的舅舅于博文极其亲近。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于博文在心里淡淡地微笑,“只要朗朗高兴,我怎么样都可以。”
柳青去世以后,于博文一直单身,直到陈朗高中毕业考大学,居然真的按照于博文的建议,学了口腔专业。于博文这时才慢慢处了一个女朋友,并且把自己的工作重心往口腔医疗方向转移,拼命扩张,开了一大堆的博文口腔连锁诊所。再后来,于博文结婚生子,但是出于某种考虑,他送老婆孩子移民去了加拿大,本来于博文一直静静地在等待有一天,可以把博文口腔交给陈朗,而他也可以全身而退,和家人一起在加拿大养老。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到了这一两个月,他忽然感觉到时间有些紧迫,只好修改计划,尽量地加快节奏。
接下来的场景自然很是纷乱,于雅琴和陈立海围着陈朗喋喋不休,于博文却一直默不作声地呆在一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姐,姐夫,我想单独和朗朗聊会儿。”
于雅琴和陈立海对视一眼,旋即表示同意,于雅琴道,“那你们先聊,我们先出去遛遛弯。”
于博文摇摇头,“不用,我带她出去一趟。”
陈朗虽然内心颇有一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于博文走出了自家大门,直到于博文的奥迪车一个劲地往西四环飞驰,心里便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但还是问了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于博文,”舅舅,您这是往哪儿开啊?”
于博文从来没像今日这样,觉得“舅舅”二字如此刺耳,看了陈朗一眼,“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还叫我舅舅?”
陈朗看看车窗外天色渐渐变暗,电线杆子一个一个地都被这辆奥迪车决绝地甩在后面,不由得有些气闷,好半天才道,“这都成习惯了,一时半会可改不过来了。”
于博文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无语,想了想才道,“我带你去你妈妈那儿走一趟吧,让她看看你。”
陈朗把头扭向窗外,不想让眼眶里忽然涌现的泪花被于博文瞥见。在离开北京去香港念书之前,自己转着弯找于雅琴打听,才得知柳青的骨灰安葬在西山脚下的福田公墓,一个人在硕大公墓里找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到柳青的名字。于博文一定是花大手笔修缮过,柳青的墓地气派堂皇,安安静静地掩映在无数碧绿桃树之间,墓碑古朴雅致,上方镶嵌着柳青的一张照片,俏丽文静的气质与如今的陈朗极其相似,下方还刻着一首无名古词,“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阙;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看得陈朗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最下面还有几句白话,却证实了陈朗所有的判断,因为那上面写着:爱妻柳青长眠于此,于博文携小女朗朗,日日牵挂,时时想念。”
于博文虽然一直专注地开车,但还是知道陈朗扭头朝向窗外,一直默不作声,便问道,“想什么呢?朗朗?”
陈朗背对着于博文,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因为她害怕只要轻轻一闭眼,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就会很不争气地掉下来。好半天才说,“天都黑了,晚上公墓会关门的吧?”
于博文隐隐约约听出了陈朗话语中略带的鼻音,不由得看了陈朗的背影一眼,正好看到陈朗抬起右手在脸上擦拭的动作,便腾出一只手递过一个纸巾盒,“给你这个。”
陈朗略微错过一点身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来。耳听得于博文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有经验,这个时间段,公墓还是对外开放,不会关门的。”
陈朗错愕了一下,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4,
终于抵达福田公墓,于博文刚一出现,立即便有相熟的工作人员迎上前来,两人窃窃私语后,工作人员便从房间里给于博文拿出一堆祭扫的物品,轻车熟路的带领着于博文和陈朗,往公墓的深处走去。陈朗和于博文一路都保持着沉默,在这个夏末初秋的夜晚,公墓内人迹稀少,微风拂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远处西山的一点点轮廓。公墓里苍松翠柏蓊蓊郁郁,一切安静极了,偶有蝉鸣蛙叫从远处传来,听得也不甚分明。
工作人员把陈朗和于博文带至整整一大片的桃树林内,立于柳青的墓前,将祭扫用品摆放在一边,便对于博文示意,“您走的时候东西就放这儿就行了,回头我会来收的。”说完就主动离开,剩下陈朗和于博文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于博文率先把视线从陈朗的身上撤回,开始蹲在地上,一样样地摆放祭奠的物品于柳青的墓前。陈朗环顾四周,发现和三年前相比,除了桃林碧树愈发茂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便也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扫拭用的拂尘,将墓碑上的浮灰轻轻扫落。
于博文做得差不多了,遂起身站在墓地的一侧,轻声道,“朗朗,给你妈妈磕个头吧。”
陈朗闻言便把手中拂尘放在一边,走到墓碑前跪下,“腾”“腾”“腾”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腰,凝视着前方的墓碑,心里特别小声地道,“妈妈,朗朗从香港回来了,会常常来看您的。”
于博文看陈朗紧闭双唇,眼眶却红红的,他对陈朗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于是也不强求,便说了声,“起来吧,我们多陪你妈呆一会儿,过会儿再回去。”
陈朗依言站起身来,拿起拂尘再次仔细清扫,于博文只是呆立一侧,默不作声,两个人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却谁也不看对方,很久以后,月亮慢慢爬至半空,于博文才道,“走吧,晚了,我送你回家。”
陈朗“嗯”了一声。
然后便是继续的相对无言。这种静默的状态一直维持到陈朗和于博文在返家的途中。陈朗很有些心烦意乱,便把车窗玻璃摇开,有丝丝凉风吹拂于陈朗的面上,脑海这才渐渐变得清明。陈朗忽然开口,“我先声明,我是不会改姓的,于朗没有陈朗好听。”
于博文“呃”了一下,被陈朗跳跃似的思维结结实实地顶住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我也没想让你改姓。”
再过了好一会儿,陈朗又道,“那以后我叫你什么?”
于博文斜了陈朗一眼,“随便,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陈朗努力地尝试了半天,爸爸两个字即便到了嘴边,也喊不出来,气馁地只能再次陷入沉默。
还是于博文打破僵局,“听说你在皓康混得不错,还给俞天野做种植助手来着。”
陈朗“嗯”了一声。
于博文继续道,“我没说错吧,俞天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跟着他好好学学,没有什么坏处。等时机成熟了,博文也建一个种植中心,你回来直接当主任。”
陈朗摇摇头,“我可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能管好我自己,对管别人没兴趣。”
于博文笑了笑,也不吱声,开始转移话题,“在单位里交到新朋友了吗?”
陈朗点点头,“有啊,人力总监挺好的,我的助手也对我不错。”
于博文看了陈朗一眼,冷不丁问道,“没有男生追你吗?”
陈朗怪叫一声,“怎么可能。”说完后又斜眼看了一眼于博文,忽然笑了,“是不是当父母的都这样,觉得自己孩子是抢手货。”
于博文“嗯”了一下,“那是肯定啊。”
说完后两人对视后半天,笑意在嘴角间逐渐放大,于博文像从前一样,摸了摸陈朗的头发,“朗朗,咱们这是恢复邦交了吧?我要求不高,和从前一样就可以了。”
陈朗点点头,然后挽上于博文的胳膊,“走吧,咱们回家。”
于博文把陈朗送回家,和于雅琴陈立海小声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陈朗实在害怕于雅琴和陈立海又抓住自己盘问,扔下一句“爸,妈,我先去洗了”,便溜进浴室。
和从前的涮一涮不同,陈朗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很久,出来后发现客厅里已经黑灯瞎火,空无一人,顿时放下心来,钻进自己和陈诵同住的卧室。房间里黑着灯,陈朗刚刚摸黑走到自己床边,“啪”地一声,床头灯居然亮了,陈朗吓了一大跳,眼看着陈诵腾地从**立起来,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白惨惨的一张面具脸对着陈朗,无比哀怨地来了一句,“姐,爸妈骗我的吧,居然说你不是我亲姐,是舅舅的孩子。”
陈朗惊魂未定,走上前去将陈诵脸上的面膜揭掉,“诵啊,恐怕这是真的。不过我求你了,咱半夜不扮鬼行吗?”
陈诵“啊”地大叫一声,又倒回**,拿起床边的一张毛巾盖在脸上,“不行不行。我不高兴,我不高兴。”重复两遍之后还拖长声音呻吟,“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陈朗哭笑不得,“诵诵,好像是我比较倒霉吧。”
陈诵从毛巾的下面发出声音,“我俩都倒霉。”陈朗翻了翻白眼,决定不搭理陈诵的无病呻吟。
陈诵却把毛巾扯到一边,再次坐起来,严肃道,“今天在单位吃散伙饭的时候,同事还和我较劲,说我肯定是抱来的,要不怎么家家都是独生子女的年代,我们家怎么会有两个孩子。”
陈朗皱眉一想,原来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同学几乎都是独生子女,除了有一对双胞胎的,就剩自己家是姐妹两个。不对不对,刚才陈诵说什么来着,“你吃什么散伙饭?”
陈诵“哦”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我今天辞职了,下周就跳槽去另一家公司上班”
陈朗愣了一下,“你说辞就辞了,爸妈知道吗?”
陈诵点点头,“知道了,今晚上才通知他们,被骂了一顿。”
陈朗也很有些无语,陈诵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着实与自己大相径庭。
陈诵忽然很兴奋地从**站起来,“姐,明天周六,你陪我去飒爽打球吧,我给你也报上名了。”
陈朗觉得最近事情繁杂,实在没有心情出去玩乐,摇头拒绝。陈诵抓住陈朗的胳膊一阵摇晃,“求你了,姐,陪我去吧,金子多那小子把腿也摔断了,我只好报了一个女双,你得陪我。单打我也报了,你就去吧,正好还可以散散心。”
陈朗还是不想去,陈诵又来一句,“姐,你就去吧,对了,我要去的那家广告公司的经理也在飒爽打球,是他邀请我过去上班的。”
陈朗有些崩溃,“不会吧,网友邀请你,你就把工作给辞了?”
陈诵拍拍陈朗肩膀,“放心吧,姐,我不会被骗的,我已经去他们公司视察过了,是家新兴的电子商务公司,时髦着呢,主要做手机上的广告和推广,咱家电梯上还在打这个app的广告,我觉得比我原来的小破公司强。”陈诵原来的公司虽然说起来是外企,但在中国区的业务日益萎缩,陈诵看同事们人心浮动,便也有心知肚明,还的确和陈朗发过牢骚,大有朝不保夕之感。陈朗叹口气,心想算了,辞就辞吧,要不明天还是陪着去一趟,看看这经理是不是靠谱?
陈诵还在喋喋不休,“姐,你真愿意大周末的,在家里守着爸妈啊?”
陈朗这才被提醒,一想到明天继续被于雅琴陈立海继续逼供的情形,她就颓了,立即回答道,“知道了,睡觉吧,明天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