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包赟这一晚上被陈朗好一阵轻视,要换平常早就怒了,可是陈朗毕竟刚刚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气不得恼不得,看着陈朗乘坐的出租车一溜烟就跑得没影,颇有些抑郁,不禁咬牙道,“有这么对师傅的吗?待会儿,待会儿我就去教训你。”

包赟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只觉下颌的麻药劲儿慢慢消退,却再也不觉疼痛,若有所思地站在玻璃水墙的面前,给家里的海龟喂食鱿鱼,包赟看玳瑁无动于衷地在水底趴着,对撒下来的鱿鱼视若无睹,很是矜持的样子,不禁轻声道,“多多,你是不是也觉得没劲儿了?”

多多翻了翻白眼,还是蜷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一动不动。

包赟对着玳瑁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才拿出手机进入齿科论坛,犹豫再三之后才把“晴空万里”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按照他对这极其谄媚的徒弟的认知,如果发现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还不得第一时间就扑过来摇尾乞怜。可惜包赟上线数次,私信里都一片寂静。

包赟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楼去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找陈朗,却扑了个空。诊室里陆絮正端坐在电脑前,按照预约的名单给前两天陈朗看过的患者打着回访电话。

包赟等陆絮挂断电话后问道,“陈朗没上班吗?”

陆絮摇了摇头,“上班了,不过现在去种植诊所那边,估计找俞主任去了吧。”

包赟愣了一下,对哦,昨天就在老俞那里碰到过一次,当时自己还奇怪呢,今天怎么又去了?想到这里,便随口问道,“这陈朗老去种植诊所干嘛?老俞又不会要女医生的。”

陆絮听到这里,不禁嘻嘻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因为王鑫腿断了,俞主任暂时要把陈朗借过去一两个月呢。”

包赟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说,扭头便直奔了种植诊所。

此时俞天野正接过陈朗递过来的CF卡,通过读卡器和电脑相连,一一进行检查。可是眼光从陈朗脸上拂过的时候,却不禁愕然,陈朗脸色青白,眼里还全是血丝,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便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也不看陈朗,淡淡来了一句,“昨晚上弄到很晚吧,几点睡的?”

陈朗还真是老实,回答道,“到凌晨三点钟才整理完的。”陈朗一向问什么答什么,因此她也不上赶着说自己十二点以后才回到自己的家,然后才抓紧时间进行整理。整理完毕之后,又躺在**想起外公外婆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虽然早就知道于博文是自己亲爹,亲娘当年生自己的时候已经大出血去世,可是一直比较纠结的是,为什么自己就成了于雅琴的女儿。听二位老人絮絮叨叨,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原来不是于博文不要自己,而是当年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陈朗,自己做出的选择。外婆最后还说了一句,“朗朗,虽然你的妈妈早就走了,但是所有人都爱你,不愿你受一点委屈。”陈朗当时就泪盈于眶,也就只有在这样的寂静深夜里,会觉得自己这27年,过得简直浑浑噩噩,万分糊涂。以至于清晨出门的时候,陈诵看着陈朗那张脸都不禁大叫,陈诵不疑其他,还喃喃道,“姐,你要不要做张面膜再出门?我现在不羡慕你了,幸好没有学医。”

这边的俞天野却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难道是自己高估了陈朗,她也许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干脆利落,只不过是整理一下资料,就折腾成这样,如果回头连着同时做几台种植手术,还哪里能够吃得消?

一想到这里,语气中便有些冷淡,“那好吧,你先回去,我自己先看看。”

陈朗自己觉得资料整理的不错,还暗地里有些期盼着俞天野能来几句口头表扬,不料事与愿违,便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便准备告退,俞天野点击着电脑上陈朗整理出来的资料,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嗯,你平常有空的时候还是多锻炼锻炼身体。”

陈朗听到这句话很是莫名其妙,只能胡乱点头。她哪里能理解俞天野话语中的涵义:多运动,身体好,忙碌或者熬夜也能吃得消。

陈朗的步子还没迈出去,俞天野已经停止了点击,不得不承认,陈朗整理出来的资料齐备而又周全,而且以列表的形式出现,看起来异常简洁明了。于是俞天野又慢吞吞来了一句,“下次做资料整理,注意点工作效率。”

陈朗脑子还是直路,依旧不能拐弯,只能用“嗯”来回应。

此时门口却有人敲门,俞天野喊道,“进来。”

进来的自然是包赟,他的脸从陈朗脸上扫过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昨儿晚上甩话噎人的时候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天早上怎么就变成蔫儿吧唧的一只瘟鸡,脸上挂满了睡眠不足的幌子。于是脱口而出的便是,“陈朗,你昨晚上后来干嘛去了?没睡觉吗?给我看牙的时候不这样。”

俞天野看看包赟又看看陈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陈朗,你给他看牙了吗?”

陈朗还没说什么,包赟却先开口了,“还说呢,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没接,我晚上牙疼得厉害,正好碰到陈朗,我就让她给看了。”

说完还笑眯眯地看向陈朗,“你说是吧,还挺照顾我,知道我牙疼难受,也不用我送回家,自己打车走了。今天下午你要有空,我再找你复诊去。”

陈朗听着包赟谈及自己的语气,俨然很是熟稔,字里行间却暗藏机关,心里便别扭得要命,实在忍无可忍,便直接忽视掉包赟的问话,对俞天野说了句,“那我先过去了,有事儿您再叫我。”说完便真的推门而出。

俞天野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陈朗离去的背影,便对着包赟皱了一下眉头,“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和人小姑娘闹什么?”说完这句话不由得便是一惊,这口吻,这语气,像煞了邓伟,前不久刚刚用类似话语教训自己。

包赟不吭声,过一会儿才执拗道,“谁让你昨天晚上不接电话,我让这陈朗好一阵折腾,身心备受摧残。”

俞天野先检讨,“真对不起,白天把手机调成震动忘了改回来,晚上一直搁在客厅里,我在书房自然没有听见。”继而又好奇,“陈朗怎么摧残你了,你说来听听,我也学着点,将来好对付你。”

包赟却吱吱呜呜东拉西扯,他是没法老实交代,这一老实交代又得把什么师傅徒儿以及自行车扯出来说事儿,只好简略地提了一下昨天晚上看牙的事情,俞天野一边听一边皱眉,“不早就让你拔掉那颗智齿吗,总也不听,这可是活该。”

包赟梗着个脖子,怒道,“你可真没同情心。”

俞天野斜着眼睛也看他,“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同情了?老爷子交代给我们的事儿你没忘吧,我是怕你耽误正经事。”包怀德已经回美国参加校董聘任仪式去了,做为唯一的华人校董,皓康齿科上下全体人员都很与有荣焉。唯有亲儿子包赟暗地里很有微辞,不就花钱当个校董吗?我要是花钱,还能登上美国时代广场的纳斯达克的大荧幕呢,那广告效果不是更强?

但此时群龙无首,况且北京区总经理的刘总现在也不在北京,正好去广州深圳巡察出差,所以北京区的事宜,包怀德便嘱咐由俞天野领着叶晨和包赟挑头承担了。

包赟闷闷地,“那倒是不会。”

陈朗回到皓康第一诊所,在休息室里喝了口水,才终于想起来拿出手机登陆论坛,登陆后又习惯性地去点击二十四回头像,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心情瞬间转为雀跃,赶紧屁颠颠地发出私信,“师傅,师傅,你怎么把我拉黑了啊……”

可刚发出去,陈朗又想起来“二十四回”十之八九是俞天野的事情了,瞬间就觉得言语轻浮,甚是后悔。于是赶紧发出一条进行找补:“是因为我说我也在北京皓康齿科吗?您别担心,我保证不追问您是谁,就是单纯很崇拜您,知道您是我的同事,觉得特别骄傲和自豪。”

包赟终于看到“晴空万里”冲自己摇尾乞怜,心说你倒是追问啊,不追问的话我怎么埋下伏笔,将来荣耀登场, 于是只能悻悻然回复了个笑脸,就没再说什么。

陈朗还想继续回复,却瞥见邓伟带着三个人参观皓康齿科,虽然只是背影,陈朗还是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位是前任男友曾一诺,心跳漏拍几下,实在怕和对方照个正脸,赶紧溜回自己诊室了。

陆絮看她进来,汇报道,“回访电话我都打完了。”

陈朗定定神,“今天忙吗?咱们第一个病人几点?”

陆絮几乎不用看预约,就能如数家珍,“早上九点半的取消了,改明天。下一个是十点半。”

话音未落,邓伟却领着那三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嘴里还介绍道,“我们的诊室都是这样封闭式的,几乎每间布局都差不多。”

曾一诺走在三人的最后,万分惊愕地注视着站立于屋内的陈朗,虽然有两年多没见,但还是容颜不改,清秀挺拔,正错愕间,邓伟却开始介绍,“来来来,陈朗,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外院来皓康参观的医疗同行。”又指着陈朗介绍道,“这位是陈医生,我们皓康齿科的新鲜力量。”陈朗想要当鸵鸟的想法完全破灭,只能无视掉曾一诺投射过来的殷切目光,客套而又礼貌地冲着大家颔首致意。

2,

邓伟本来就只是泛泛地介绍一下,并没有多想,但是陈朗微笑着冲大家颔首致意的时候,反倒醒个闷来,冲着曾一诺道,“曾医生,我们陈医生原来就是从你们医院出来的,以前认识吧?”

陈朗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比较僵硬,曾一诺倒是落落大方地很,“当然见过,我们从前不单是同事,还是校友。念书的时候我只比她高两级。”

邓伟哈哈大笑,“我想也是。咱们口腔这个圈子太小,转来转去都是熟人。你看我和你们口腔科的张华主任,就是老同学嘛。”

和曾一诺一起进来参观的另外几位,是曾一诺所在医院的器械科和医务科的科长,他们对陈朗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提起张华主任就马上能插上话来,也分别打着哈哈,“这世界真小。”

大家互相客套的时候,陈朗兜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陈朗本来不想接听,但是对方尤其执着,震个没完没了。陈朗于是摸出来想直接摁掉,但是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一堆曾经异常熟悉的数字,却让现在的陈朗颇为震惊,迅速抬头看了一下对面的曾一诺。曾一诺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便把捏在手里的手机插回裤兜里。

那边已经互相寒暄完毕,邓伟又领着三人走了出去,曾一诺故意走在最后,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朗一眼,陈朗把头一偏,不与他的视线有任何接触,令曾一诺心中一动,“时隔数年,陈朗这倔强脾气,一点儿没变。”

这群人刚走出去没一分钟,也在屋内的陆絮却抓到八卦的大好时机了,“陈医生,你这个前同事兼师兄长得不错,有点青年才俊的气概,你怎么和他很疏远的样子,没找他做男朋友?”

陈朗迄今单身未婚的资料其实很快就在皓康齿科内迅速普及了,同事之间的关系亲近,尤其是女同事之间的关系亲近,有很大程度要依赖于分享家庭,婚姻,及恋爱的种种细节故事。陈朗唯一能提供给大家分享的,便是迄今尚未婚配,甚至连男友都没有的现状,却也因为如此,更加拉近了和一些女同事之间的距离,连陈朗这样的美女牙医,都混成了大龄未婚青年,世界还是公平的。

陈朗对陆絮的提问只能含混作答,“追他的女生很多,哪里能够看得上我。”

陆絮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我怎么觉得你无论冲谁一笑,对方一定屁颠颠地,绝对不会拒绝你。”

陈朗苦笑不已,曾一诺屁颠颠上赶着追求的另有其人,“那你可就太抬举我了。再说那位曾医生,人家是有未婚妻的,说不定都已经结婚了。”

陆絮“唉呀”道,“那就没啥可说的了,再说天下何处无芳草,这名草有主,我们也就不惦记了。”便出门去消毒室取器械。

这时候陈朗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应该是条短信。陈朗摸出来一看,脸都白了,居然是陆絮口中的名草,短信上写着,“你的手机号居然一直没换?现在方便出来说两句话吗?我在楼下大厅。”短信末方还有署名:一诺。语气颇为亲热,连姓氏都直接省略。

陈朗觉得这世界太过荒唐,陈朗和曾一诺认识十年,恋爱两年,分手三年,今日不幸偶遇,他却当一切未曾发生似的表示暧昧,难道忘记当日分手之决绝,如扔破抹布一样,无比干脆地放弃自己?

陈朗想都不想就直接将短信删除,可是没过多会儿,短信再来一条:“你要是不方便下来,那我就再上来找你。”

陈朗再次将短信删除,内心却充满了不可置信,曾一诺在陈朗的心目中,曾经是高大伟岸,令初上大一的自己异常仰慕,也曾经是温柔细腻,令身为女友的自己倍感温暖,还曾经是薄信绝情,令工作不到三年的自己体会到,“翻脸比翻书还快”代表的具体涵义。

但无论是哪一种曾一诺,都不会像今日所见的曾一诺,暧昧,赖皮,以及步步紧逼。

手机又开始震动,陈朗无奈地看看来电显示,果不其然还是曾一诺,她摁下接听键,沉声道,“你想干嘛?”

电话那边传来曾一诺低沉醇厚的嗓音,“我没想到你会在皓康,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陈朗却道,“有什么话你就电话里说吧。”

曾一诺却是轻笑,“朗朗,难道你就是这么不想见到我,我在日本的时候,可是每天都想着你。”

陈朗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前两天晚上,曾一诺和罗怡亲热缱绻的模样,便讥嘲道,“你是不是一向都喜欢,吃着碗里的却惦记着锅里的?”

这回换电话这头的曾一诺皱眉了,“朗朗,怎么三年不见,说话变得刻薄了?不论如何,咱俩那么多年的情分,也不会说没就没了的。”

陈朗并不为所动,还是冷冰冰道,“我已经27岁了,你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天真幼稚?我已经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了。”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曾一诺默然,听着电话中只剩下丝丝啦啦的电流声,不禁眉头紧锁。又再次拨了过去。

陈朗实在是有些怒了,看着手机躺在桌子没完没了的打着转的震动,本想不理,端着消毒器械走进来的陆絮却颇有些奇怪,“怎么不接电话?”

陈朗只好拿起手机接听,那边还是曾一诺不屈不挠的声音,“朗朗,你就给我三分钟。”

陈朗看了看在屋内已经忙开的陆絮,实在没法给狠话了,便简短答道,“好吧,那就三分钟。”

陈朗走到楼下大厅,曾一诺果不其然候在那里。陈朗走过去离他还有一米远的地方站定,冷冷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曾一诺定神看着陈朗,也许是因为刚才站了一屋子人,看得不仔细的缘故,现在才发觉陈朗一脸的疲惫,温柔道,“现在上班很辛苦吗,怎么很憔悴的样子。”

陈朗简直有些想不通,他怎么还能装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语气极具亲昵。陈朗慢慢迎上曾一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3,

曾一诺往前走了两步,用双手扳住陈朗的肩膀,叹道,“你还在因为以前的事儿赌气,朗朗,我当时真的是不得已。”

陈朗没有觉察到大厅中央的电梯间内走出了邓伟、叶晨和俞天野,她的注意力全在曾一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双手上,于是轻轻错开身子,让曾一诺的两只手落了空,低声道,“不得已?用这三个字解释可真是容易。”

曾一诺还欲上前纠缠,陈朗只觉在大厅里拉拉扯扯委实难看,连忙后退,耳边却传来邓伟的招呼声,“老同学在这里叙旧呢?”

陈朗这才发现身后已经站着皓康齿科的几位高层,不禁有些惴惴。曾一诺马上恢复成彬彬有礼的模样,“是呀,老朋友好几年没见,遇见了就多说两句。”俞天野沉着脸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刚才的拉拉扯扯尽收眼底,但也不好多说,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在大厅里说话多不方便,要不你们还是上楼去吧。”

陈朗却忙不迭地拒绝,“已经说完了,我先回去工作了。”说完便冲曾一诺点了个头,眼角余光却瞥到叶晨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俞天野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忐忑之余,还是匆匆离去。

曾一诺也注视着陈朗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这世界上哪里有像陈朗一样活得清澈透明的人,眼睛里不能容下一粒沙子。她的世界太过真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么还能接受像这样的自己,已经在红尘里滚过无数次,混沌不堪的灰。

不过曾一诺很快调整好自己,冲着邓伟等人一笑,“邓主任,你们出去呀?”,然后又看了一下邓伟身边的俞天野和叶晨一眼,直觉都是皓康齿科的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禁问道,“这两位是?”

邓伟赶紧将俞天野隆重推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皓康种植中心的俞天野主任,这位是我们皓康齿科的人力总监叶晨。老俞,这位曾医生,是xx医院的口腔科副主任,他也是学种植的,刚刚从日本回来。他们打算建立一个以种植为核心的特需口腔中心,特地来我们诊所参观一下的。”

曾一诺赶紧伸出手去,“俞主任,久仰大名,以后在种植上有问题,还请多多的指教。”

俞天野看了邓伟一眼,轻轻回握了一下,淡淡道,“不敢当,我们可以共同探讨。”

曾一诺又向叶晨伸出手去,“您好,叶总监。”

叶晨倒是笑眯眯的,“你和我们陈医生很熟啊?”

曾一诺笑着点头,“是啊,我们是校友,后来还是同事。”

邓伟在俞天野身边小声补上一句,“那挺像你和叶晨的关系。”此话一出,却遭俞天野的一记白眼。

邓伟看俞天野的表情,便和曾一诺快速寒暄收尾,然后告别离去。直到三个人都坐上了俞天野的车,邓伟才道,“你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把不相干的人弄到你的种植中心里面去东瞧西看的,这次也是因为老同学的拜托,我也只让他们在我这边的诊区转悠了一下。”

俞天野哼了一声,发动好车子,嘴里道,“那就还算你聪明。我可再和你重申一次,不相干的人不许进我的种植中心。”

邓伟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开车吧,再不去就该晚了,今天是咱们递交申请表的日子,千万别迟到。”

坐在后排座的叶晨却冷不丁道,“师兄,听说你把陈朗要过去了?”

俞天野还没说什么,邓伟却先开口了,“怎么可能,我就暂时借给他两天,等王鑫能上班了,必须还给我。”

俞天野瞥他一眼,“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抢你的。”

邓伟从鼻子里出气,“难说。”

叶晨在后排看这哥俩打嘴仗,忍俊不禁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啊,你俩差不多就可以了,别没完没了,赶紧出发吧。”

俞天野将车缓缓驶出停车位,嘴里却道,“我最近真的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咱们皓康有自己的市场定位,何苦去和别人一争高下,非要分出个胜负输赢。”俞天野等人今日的任务是要去政府部门递交申请,参加全国的十佳齿科诊所评选。包怀德对这件事的重视度极高,因此特别提出,要他最信任的俞天野和叶晨带着包赟一起去申报,也让包赟历练历练。

邓伟下午正好没事儿,是主动要求去跟着看热闹,此时嘿嘿一乐,“所以你和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做医生,一点都没有竞争及战略意识,跟老爷子没法比。”

俞天野转念一想,自嘲道,“也是。”

俞天野目视前方,忽然想起点什么,“对了,你看今天早上的报纸了吗?有一整版都是关于博文口腔,博文口腔被好几家投行看中,在为将来上市融资做着前期准备呢。不过于博文一直不接受采访,记者也无法找到他进行确认。”

邓伟有些质疑,“博文口腔的水准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光说医生的素质,那就是良莠不齐。于博文不是故作玄虚吧,投行会看中他?笑话。”

俞天野眯缝了一下眼睛,“这可不一定。这于博文也真是神人,原来据说是学建筑的,现在居然满北京都是他开的博文口腔,我现在住的小区门口,这两天就新开了一家,正紧锣密鼓地装修中。他和皓康的稳扎稳打不同,走的是资本扩张的路子,摊子铺得很大,投行看中的也许就是这个。”

邓伟看了一眼俞天野,“管他呢,这些事儿反正轮不到我们操心,让老爷子自己琢磨去吧。咦,刚才不是说市场部的包赟也要一块儿去的吗?”

正好路遇红灯,俞天野踩了一脚刹车,停在警戒线前,“他已经先去了。在那边等我们。”

邓伟想想后问道,“叶晨,你和我说实话,这包赟是董事长家的亲戚吧?晋升速度很快啊。”

俞天野和叶晨在反光镜里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听叶晨打哈哈道,“包赟挺有能力的,最近做成好几个大单。至于是不是亲戚,董事长又没告诉我,我不清楚。”

俞天野也接口道,“待会儿你就见到本人了,你自己问呗。”

邓伟侧身看着二人装模作样的表情,“我怎么问啊?这种敏感的问题,我问得出口吗?你俩就别忽悠我了,就你俩和包赟走得最近,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而此时的包赟已经打车来到了政府机关的门口,他老老实实地在门卫处填表登记,给分管此次评选的黄处长打电话,领取入门条。本来一大早想先去陈朗处换药,不料却碰了个软钉子,郁闷之余便干脆提前出发,为俞天野他们打打前站。所以当俞天野和邓伟赶到的时候,包赟已经将前面所有无关紧要的步骤打点得妥妥帖帖,只等着最后被传唤进去,递交一下申请报告,并且由俞天野做一个简单的陈述。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几个人都是紧紧绷着的一整根弦,这时才放松下来,互相交换了一下还算顺利的眼神,走出了政府机关的大门。包赟颇有些沾沾自喜,“咱们皓康齿科名声真的挺大,那些领导一听说我们代表的是皓康,都称赞说唉呀你们那儿服务和医疗质量都很有口碑呢。”

邓伟对此次之行也倍感满意,“老俞,你做陈述的时候,那些领导听得可认真了,眼皮都不眨一下,最后一个不拉地给你鼓掌,估计都被你专业的态度给震住了。”

只有俞天野皱着眉,“还有好多关要过呢。到12月底才会出正式结果。对了,你们知道下午安排的是哪一家来申报吗?”

包赟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正说话间,一辆车停在三人面前,从车上下来几位衣着光鲜的男女,当中一位穿着白色短裙套装的女子尤为醒目,虽然是短发,但一看就是经过发型师精心设计,头顶发梢略微蓬松,原本刻板的套装穿在身上依然显得身材窈窕,再加上眼波流转,艳丽不可方物。

可是俞天野等几人却都变了脸色。俞天野是面无表情,包赟是一头雾水,叶晨和邓伟却是面面相觑。穿白色套装的美女却眼风轻轻一扫,轻启朱唇,唤道,“邓主任,叶总监,还有天野,你们也是来申报的吧,结束了吗?”

俞天野和邓伟都不语,叶晨微笑答道,“林医生,不,现在应该叫你林总经理或者刘夫人了,你们也是今天申报吗?”

林晓璇抿嘴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瞟了俞天野一眼,“别那么客气,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叶总监您现在还那么忙吗?有男朋友了吗?”

叶晨一愣,脸色一红正要还击,只听林晓璇又道,“我们皓健齿科也是今天申报,不过是下午。”

叶晨还想说什么,却被俞天野用眼神所制止,简简单单地说了句,“那祝你们顺利。”然后就用胳膊轻轻护住叶晨的肩膀,往自己的汽车方向走去。

邓伟和包赟对视了一眼,自然是紧随其后,叶晨被俞天野难得的呵护击中,但依然神志清醒,走了没几步就驻足回望林晓璇,林晓璇也正神色难看地盯着众人,只听叶晨开口道,“待会儿换双袜子吧,后面跳丝了。”说完后才再度回转,与众人一同离去,搞得林晓璇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自己不好意思立即低头或者抬脚查看,问下属道,“跳丝了吗?在哪儿?”

一位女下属转着圈看了一圈,尴尬道,“没有啊,好像是的。”

林晓璇扭头一看下属们都在打量,气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包赟边走边和邓伟一直在嘀咕,“他们挺不要脸的啊,我们叫皓康,他们就叫皓健。”

邓伟点头,“皓健齿科,好贱的齿科嘛。”

走在前排的俞天野和叶晨已经重新回归安全距离,叶晨佯装无事发生,跟着讨论道,“林晓璇可不是好对付的。当年就够蒙蔽咱们了,还是都小心点吧。就说今天的申报,我们就落了下乘。”

包赟很是奇怪,“他们不是还没去吗?怎么就看出我们落后了?”

俞天野停住了脚步,让包赟差点撞个正着,正想抱怨,却听见俞天野开口道,“他们肯定早就是有备而来,下午的申报,中午就到了,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会和政府部门的领导们共进午餐。”

4,

回去的时候,叶晨刚坐上俞天野的车,包赟和邓伟就很是默契地借口自己中午还有别的事儿,在俞天野谴责的眼光下,没有上车。俞天野倒也不和二人废话,就径直开车走了,丢下邓伟苦笑着看着包赟,“得,老弟,现在怎么办?早知道我就开自己车出来了。”

包赟的视线还追随着俞天野的奔驰车冒出的青烟,嘴里喃喃道,“万一是个机会呢,再撮合撮合吧。”

邓伟走过来拍拍包赟的肩膀,“我觉得悬,要不然不会拖这么多年。俞天野刚才也就是情急之下解个围,随带给自己也撑了撑门面。”邓伟同时比划了一下揽肩的动作。

包赟想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但还是道,“那也给他俩腾个地儿,至少还可以解释解释。”

两个人相视一笑之后便走到路边打车,上车后包赟忽然想起个问题,“邓主任,这林晓璇和老俞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又嫁给那个香港人刘子健了呢?我听叶晨姐讲过林晓璇的故事,知道她是老大的前女友,但是有一点很疑惑,这老俞隔了这些年了遇见林晓璇,反应怎么大得还是有些离谱。”

邓伟笑道,“他这人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种植,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你就看他那劳动强度,我总劝他悠着点儿,免得有一天猝死。所以呢,他的感情经历很少,而且一根筋,最容不得的就是被人背叛,林晓璇这事儿给他打击可不小。想当年刘子健和老爷子一样,也是皓康的董事之一,老爷子是总经理,刘子健就是副总经理。老俞,不,那时候还是小俞,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吹捧林晓璇,说是他的师妹,动手能力很强,少见的年轻有才干的女医生,还对外科种植技术饱含热情。”

包赟听得饶有兴味,“然后呢?”

“然后我就取笑他,说不对吧,林晓璇应该是少见的身材正点的女医生吧。他还不服,说我心术不正,怎么能这么怀疑他们纯洁的师兄妹及同事之情。”

包赟还插嘴,“你光说人家,难道你没有动心?”

邓伟斜睨包赟一眼,“我那时候哪敢动心,你嫂子刚刚嫁给我,毕竟我也是,我也是怕老婆的人。”

包赟嘿嘿直乐,听邓伟接着往下说,“林晓璇在皓康的时候,人虽然漂亮,却踏实低调,不像现在这样出门气派,呼风唤雨的。你还别说,蛮像新来的这个陈朗,干活特别利索。”

包赟听到这儿,浮上脑海的便是陈朗忽闪忽闪的长睫毛,还有清亮无比的大黑眼珠,不自禁地瘪瘪嘴,心想,“才不像呢。”嘴上却没说什么,继续听邓伟八卦往事。

“那时候柳椰子也喜欢她,间天跟在人屁股后面,不过小姑娘对柳椰子没啥,林晓璇被小俞手把手地带着,常规的种植手术都做得不错,两个人常常一块儿加班,加着加着,估计就加出感情来了。”

“小俞也有些心虚,我再取笑他的时候,他就不敢和我叫板了。不过林晓璇和小俞究竟发展哪个阶段,我还真的不好说。后来就发生了刘子健和老爷子及整个董事会决裂,要撤出自己的那一部分股份的大事件,刘子健离开皓康之后没多久,林晓璇也提出辞职,哎呀呀,你不知道那时候,俞天野的脸阴得,北京城里半个月都刮着寒风。”

包赟立即给出结论,“那个林晓璇肯定早就和刘子健有一腿,以前估计一直扮猪吃老虎来着,可怜的老大,就这么被蒙蔽。”

邓伟摇摇头,“这些内情我们就不清楚了,只是再过了半年,由刘子健做董事长,林晓璇任医疗总监的皓健齿科便正式成立了,离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也就500米距离。”

包赟点头道,“你别说,这两人挺能干的。皓健齿科虽然不像皓康的规模那么庞大,更比不上博文口腔遍地开花,但是在北京和上海也有好些家了,现在看来,都是仿照皓康的运行模式,走的是高端齿科的路子,运营得相当不错。对了,不是听说林晓璇刚刚生小孩不久,今天这身材凹凸起伏的,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邓伟叹道,“林晓璇这人,非常有自制力,估计她想要做成什么,没有什么是达不到的吧,包括产后的身材恢复,也是这样。”

然后瞥了一眼包赟,“绝密八卦,听不听?”

包赟当然很起劲,“快说快说。”

邓伟却又后悔了,“不说了,回头老俞知道了非得废了我。”

包赟却更是好奇,转头眨巴眼道,“邓主任,邓哥,你说不说,你要不说的话,我就告诉嫂子,说你有时候下班后不着急回家,在车里刷手机,至少半小时或者一小时以上。”

邓伟一听,连连告饶,“祖宗,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就是累了歇会儿,回家又得干活,在车里喘会儿气不行吗?”

包赟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邓伟悠悠道,“就是两三周前,有一天老俞手术,但是他有个重要电话需要处理,便把手机放在我这儿,结果来了一条短信,你猜是谁的?”

包赟听得很紧张,“谁的?不会是林晓璇的吧?”

邓伟拉长声音叹道,“就-是-她-啊!我真不是故意要看,但我不是本着不能耽误事儿的原则,就那么点了一下,结果看见她在短信上说,这几年一直对老俞都很牵挂想念,觉得那样的离开很是过意不去,问老俞一直未婚,是否因为她的缘故?”

包赟的嘴都大得可以装下一个鸡蛋了,忽然很有一些后悔,如果老俞知道自己也得知这条八卦消息,会不会在把邓伟灭口的 同时,捎带手把自己也给灭了?

不过好奇还是远远大于恐惧,包赟挣扎着又问了一句,“那老俞看到这条短信有什么反应?”

邓伟长叹一口气,“等他手术下来,我颤颤巍巍把手机递给他,他接过去一看,也就略略变了下脸色,就把短信给删了。”

包赟还问,“删完了之后呢?没把你给杀人灭口了?”

邓伟摇摇头,“他已经顾不上我了,当时只说了一句,”老邓很不怀好意地停顿了一下,“你猜猜,老俞他会说什么?”

包赟被邓伟这大喘气逼得发疯,拿出手机查找电话号码,“嫂子的电话号码多少来着?”

邓伟赶紧学着俞天野低沉的口气,幽幽道,“不都已经生小孩了吗?还牵挂我做什么?”

包赟忍不住就哈哈大笑,忽发奇想,“说不定人林晓璇生的儿子就是老俞的呢?要不隔了这么久还心心念念的。”

邓伟斜看了包赟一眼,“看来你才真是不想活了。”

包赟听完八卦,现在总算心情大好,吹着口哨,看着前排出租车司机正灵活自如地转动着方向盘,在拥挤的车流中左突右绕,忽然想起点什么,“对了,你说咱们皓康申报这个十佳诊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就怕什么皓健诊所之类的,背地里做什么手脚。”

邓伟眯缝着眼睛,摆摆手,“兄弟,你不了解老爷子,以皓康齿科如今的江湖地位,他要的不是进十佳,他要的是在十佳诊所里面的排位第一。”

包赟做恍然大悟状,跟着点了点头,“还是邓哥了解董事长,我这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得多跟您学习学习。”

邓伟貌似无意地问道,“哎不会吧,你应该比我熟啊?我可听说你是老爷子的亲戚啊,要不怎么那么巧,也姓包?”

包赟倒是不慌不忙地打着哈哈,“邓哥你真是,眼睛怎么这么毒,要说是亲戚,也算是,要说不是亲戚,也算不是。反正董事长对我没什么兴趣,我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董事长。”

邓伟一下子明白了,估计是那种绕了一圈的远房亲戚,于是拍拍包赟肩膀,“没关系,在皓康齿科,只要努力就会被认可,我看你很灵的,没问题。”

包赟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对方是俞天野,劈头盖脸地对包赟道,“你下次别玩这把戏了,特别尴尬。”

包赟无所畏惧,回道,“我这不是给你们空间嘛,你要是没意思,搂人家肩膀干嘛?”

俞天野忍耐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对叶晨真的不是你想象的。”

包赟叹口气,只能道,“好好好,那你早点说清楚,要不然叶晨姐就白期待了。”

电话那头的俞天野回想了一下刚刚解释时叶晨从期盼转为失望的眼神就头疼,此时干脆利落道,“我是解释清楚了,该和你算账了,正好给你松松筋骨。”

包赟赶紧道,“老大,没问题啊,周六有安排没,飒爽最近有比赛,我给你报上名,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天比赛如何?你是要单打还是双打?”

俞天野只是短暂犹豫了一下,便道,“单打。”过了一秒又道,“如果比赛时间排得开,你给我双打也报上。”

包赟故意道,“双打有好几种,你是要是报混双,男双,还是女双?”

电话那头极其不客气,“废什么话啊。”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邓伟听得无比羡慕,“你们又打球去啊?”

包赟开车驶出了政府机关的门口,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我才是去打球,他是去发泄。你干嘛不和我们一块儿去,人越多越有意思,打完球还可以一起出去喝酒。”

邓伟赶紧摇头,“我可去不了,下班就得回家,哪像你们单身汉那么快活。再说我刚拍的脊椎片子,天天弯着腰干活,都干成腰椎间盘突出了。打球,不是要我的命嘛。”

出租车终于抵达,包赟与邓伟一起走到电梯处,包赟看看邓伟,便按下了一个“2”层。

邓伟看看包赟,便也给他按了一个20楼。

包赟很奇怪地看着邓伟,“我要去你们诊所,又不回楼上,你摁20楼干嘛?”

邓伟有些诧异,“那你去诊所干嘛?”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2层,包赟率先走出电梯间,脸色平静地甩下一句,“我去诊所还能干嘛?我找医生看牙去。”

邓伟也追了上来,听包赟说话的意思,摆明了不是找自己看牙,而他的御用牙医:王鑫和俞天野现在又不在,因此也更加疑惑,“你找谁看牙啊?”

包赟停顿住了脚步,终于吐出两个字,“陈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