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凌晨5时左右,我和陈锦升到了唐宏派出所。在雪亮的车灯照射下,临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魏明和唐宏派出所陈所长快步向我走来,一面握手,一面寒暄。
在派出所会议室里,我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们通报了情况和布置了工作:
“把你们连夜召集过来,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江南系列杀人抢劫案首犯商卫军,有个亲戚名叫翟泰新,住在唐宏乡,因此商犯可能潜来躲藏或中转过境。此事关系重大,如商犯窜来,决不可让他逃逸。因此,有几项工作必须立即落实。一、陈所长立即查调户籍资料,弄清翟泰新的住处和社会关系;二、选择一个可靠地点,派出一个监控小组,对翟泰新家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此事由魏明教导员负责。三、对通往翟泰新家的交通路口,白天由交警公开管理,夜晚由刑警大队和派出所组织人员秘密守候;四、对翟泰新的所有社会关系,由刑警大队协同当地派出所落实布控。我待在派出所,协助你们工作。”
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从户籍资料上查出翟泰新是银杏村人,派出所联防队长也是银杏村人,而且和翟泰新是紧邻,可以作为监控点。监控小组带着红外夜视仪等器材进入了监控点,并安排联防队长和妻子白天都在翟泰新门前的一块承包地里施肥、除草,以观察动态。
一切布置停当后,我们决定派人到翟泰新家看看,如果商卫军昨天晚上过来了,说不定在现场就能抓一个活的。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一行人来到翟泰新家场地上。翟泰新正在院子内的菜地里忙碌,一早见到三四个人上门,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来招呼。仔细一看,有个顾军是派出所的民警,他们互相认识的,就把他们让进屋门。顾军在屋里屋外转了几圈,笑着说:“老翟,家里整得很干净啊!”
“嘿嘿,农村人家东西多,乱七八糟的,你不要取笑了。”翟泰新不太自然地笑笑,顾军也没有往心里去。他想,农村人见到上面来人总是这一副姿态。他瞧了瞧正在扫地的珍老太,用漫不经心的口气继续问道:
“最近家里来了客人?”
“哦,这是我丈母娘,已来了一个多月了。”
“嗯,我知道了,老人家是来帮女儿的。听说你儿子学过汽车驾驶?”顾军把话题转向这个面目冷峻、年近六十的妇人。
“嗯呐,”珍老太反问一句:“你们找他干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办了个工厂,做得不错,想找两个驾驶员,你儿子愿意吗?”
“哎呀,这个事要问他,儿大不由娘,老的作不了他的主。”珍老太心里暗笑,你要抓人就抓人,玩这些花头,还能骗得了我!
“老太太,我只是问问而已。愿不愿意,悉听尊便。”说着,顾军等出了门。
翟泰新送出门来,顾军小声对他说:“老翟,你是个老实人,要分得清好坏。你舅子犯了事,如果他来了,要想法子稳住,向我们汇报,千万不能自误啊!”
翟泰新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这时他后悔透了,心里一直在呼喊:你们要是早来一点,就抓住他了!可是一接触到站在门口的珍老太冷冷的目光,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顾军回到所里,将去翟家的情况做了汇报,我权衡了一下,珍老太和商金苹毕竟和商卫军是母子、姐弟关系,血浓于水,要她们摆脱亲情,依法办事,恐怕一时很难做到。如果把个中利害和翟泰新讲明,说不定会有成效。因而我要求顾军再去翟家一次,找个由头,把翟泰新叫到派出所,由我们再找他谈谈。
顾军又来到翟家,见到的只是珍老太。问起翟泰新的去向,珍老太说是到邻村一户人家修电泵去了,具体地点不知道,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翟泰新没有手机,一时难以找到。陈所长提出,用乡里的有线广播呼喊,我觉得这样做惊动面太大,会给我们的布控工作带来不利因素,还是到晚上再说。殊不知我这种追求稳妥的考虑,却丧失了一次直接追捕的机会。
再说商金苹在黎明前的暗夜里,领着商卫军,沿着乡间凹凸不平的土路疾行,没有看到警察,倒使他们放下心来。商卫军脚上那双坚硬沉重的特警鞋,不时踢到凸起的土块上,他骂了起来:“真他妈妈的鬼,人倒霉了,走的都是这种鸟路!”商金苹叹了口气说:“卫卫呀,你那个脾气要改改呀,你现在有路走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走到公路上,他们站在路边等车。没几分钟,一辆中巴开过来,他们赶忙招手。车停了下来,姐弟俩上了车。
坐到车座上,商卫军跷起二郎腿,掏出一支中华烟,旁若无人的抽起来。在点火的瞬间,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射出雪亮的灯光,朝他们的来路上飞驰而去。应该说,这辆车很可能就是我们去派出所的那辆车,也是《走出噩梦》中大幅描述的“袁金石和商卫军擦肩而过”的缘由。
上午8时左右,翟泰新社会关系调查小组查出了珍老太的两处远旁系关系,一是临江市金沙镇的金根,一是皋东县曹埠乡的邱杰。稍有经验的侦查人员都知道,作科犯案的犯罪分子一般不会到来往密切、众所周知的亲友处藏匿,相反,那些来往很少,关系并不亲近的亲友才是比较安全的去处。我把对金根的布控任务交给了魏明,对邱杰的布控除打一个电话给皋东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叮嘱他们立即落实外,还通知了刑警支队值班室,以市局名义发一明传电报,指示协查。
同一时间,中巴车到了临江市五总镇。商金苹姐弟俩走下车来,打听了一下,这里到皋东县曹埠乡古岸村还有不少路,而且路小弯多,没有公共汽车。商金苹决定乘载客的摩托,几经讨价还价,姐姐在前,弟弟在后,两人一起挤上一辆摩托车。
当摩托车驾驶员徐长明拉着客人调头驰上公路时,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这个人就是五总交警中队的副中队长季华。他当时正在一个车铺修理摩托车,忽然有一辆摩托发出低沉的吼声从身旁掠过。他打眼一看,好像是经常在车站拉客的徐长明开的车,有一男一女坐在他的后座。男的个头很高,夹在中间的那个女的,显得十分瘦小。无意中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稍一接触,那目光像受惊的老鼠,慌忙跳开了。他感到有点奇怪,想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但车子已经拐弯了,只看到那男的穿一件灰青色的上衣,下面是一条黄乎乎的裤子。
他的车子没有什么大毛病,修车师傅两下一摆弄,发动机响了起来。他骑上车子准备回中队,但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是什么原因呢?他跨在车上想了想,猛然想到刚才那个男的,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身材,上身穿灰青色外衣,下身穿一条黄裤子,莫非是昨天通报的那个杀人狂?他决计不走了,在这儿等那个开车的徐长明回来。
9点多钟,徐长明又把摩托车停在了车站旁边。季华走了过去,随意问道:“你刚才载客了?”见是季中队长,徐长明赶快打招呼。这些做拉客生意的多是周围的农民,趁闲搞一点活钱,谁也不会去办什么营运手续,见到交警,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胆怯。好在这里是乡下小地方,一来二去,大家熟悉了,也就不过分认真。
“是呀,刚才拉了两个客人。”徐长明说。
“拉的两个什么人?”季华问。
“好像是一对夫妇,男的二十多岁,女的好像三十出头了。你说怪不怪?”
“这有什么怪的,这年头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还有怪事呢。我把他们送到了地头,准备收钱返回。那女的对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还乘你的车回五总。进门叫了一声哥,我来了,便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我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就靠近门缝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到那女的要把那男的留下来,她那个哥好像不太愿意。她说只住一两天,又好像说那个男的撞了大祸。你说怪也不怪?”徐长明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开口就收不住。
“什么?你说闯了大祸,是什么大祸?”季华心跳也加速了。
“这个,我没有听清,好像说是车子撞到了什么人。”看到季华严肃认真的样子,徐长明有些讪讪地说。
“哎呀!那男的什么样子,你总是看清了吧?”季华有些着急地问。
“这个我怎么看不清?那男的站起来有一米八,穿一身保安服。那女的说话,听起来有海北、盐阜一带的口音,她说明天一早还要过去。”徐长明边想边说。
“你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季华急切地问。
“皋东县曹埠乡古岸村。”
季华拍了一下徐长明的肩头,嘱咐他不要和别人乱说,转身走了。
几项工作布置完毕,我在派出所会议室里漫步,想起了“守株待兔”的寓言故事。心里暗自发笑,我们仿佛也变成了那个得一望二的守株人。不过,我们比他高明的,是在“株”的周围密布了罗网,只待那只“兔”慌慌张张的撞进来。转念一想,守固然是主要的,但完全依赖守总是有些被动,必须增加一点进攻性的方法,“逼蛇出洞”也不失是一种办法。我叫来陈所长,要他陪我到翟泰新家实地看一看。
翟泰新果然不在家,屋里只有珍老太和她幼小的外孙女。看到我们进门,珍老太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盯视着,不发一言。我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尖尖的下颌,棱角分明,透着坚毅。冷冷的目光,聚焦直视,露出果敢。我诧异起来,一个农村妇女,特别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农村老年妇女,具有这种神态的,真是不容易见到。
“翟泰新在家吗?”我问道。
“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和我讲,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珍老太冷冷地说。
“我们找他是为了谈谈我们和他个人之间的事,这你也能做主吗?”
“如果你们不方便说,那只有找他了。”
“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他在做什么工作呀?”
“做做小生意,谈不上是什么工作。你们有话直说好了,我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既然这样,我不妨直说。你儿子前些时做了些违法的事,现在负案在外。如果他到这里来找你,希望你能对他教育劝导,敦促他投案自首。这样对他、对你们这个家庭,都会有好处的。”
“你们放心吧,这里面的道理我清楚。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不拉着他往好处走的。”
我们起身告辞,珍老太跟着出门,站在院子里,目送我们离开。
时隔不久,商金苹回来了,还特地从曹埠买回来一些海里的带鱼。
珍老太问她情况怎么样,商金苹说,已经安顿好了,但是邱杰只同意留住一个晚上,明天必须离开邱家。说是他本来就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很多人注意着他,容易出事。卫卫要我今天设法多弄点钱,明天一早送过去,他准备下午离开临江。珍老太长叹一声道:“这小子是活到头了,派出所的人刚才已经来过,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季华从徐长明那里了解情况后,急急赶回交警中队。
交警中队和派出所在一个院子里办公,见派出所只有民警张洁清一个人在,就和他说了刚才的事,让他打电话向曹埠派出所通报。张洁清不敢怠慢,立即拨通电话:
“是曹埠派出所吗?我是五总派出所的张洁清,有个情况向你们通报一下。”
“请讲,我是曹埠派出所陈长华。”
“你们收到江口市局的协查通报了吗?”
“收到了。”
“我们这里有个情况,请你记录一下。有个个体摩托车主反映,上午他送一男一女去古岸村预制场北边的一户人家,那男的20多岁,个头较高,穿保安制服,说是闯了什么大祸。那个女的矮矮瘦瘦,说是明天早上还要过去。”
“那男的身材有多高?”
“据说有一米八O左右。”
一米八O左右?陈长华心里咯噔一跳,难道真的是那个不速之客?他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时间是10点45分。
陈长华站在电话机前,心里直打转。
现在所里领导都不在,自己要负责处理,这种事按道理要向县里刑警大队汇报,由刑警大队组织追捕。但是刑警大队派人赶到这里,要有一段时间,如果疑犯跑了或者此人根本就不是商卫军,肯定要受到批评。自己还是个合同制民警,在领导前面不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转正恐怕不容易。想到这里,他下了决心,自己去抓。于是,他叫联防队员王夕明去找在附近户籍片工作的民警郑建荣。王夕明是武警部队的退伍兵,拳脚功夫不错,自己身高也有一米八,三个人一起去,总不至于斗不过一个疑犯。再说,那女的说明早再来,那男的也不会急着离开。
12点12分,陈长华等三人分乘两辆摩托车,向古岸村出发了。
到了古岸村预制场,发现这里住户很多,难以确定是哪一家。又不能一家家打听,怕打草惊蛇,让疑犯跑了。他们停下车来,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村干部。
半道上,正巧遇上村长张德娥骑着小轻骑过来了。把情况一说,张德娥也不能确定是哪一家。正在犯难时,陈长华猛然想起电话记录簿上有个邱杰的名字,便问邱杰家是不是住在这里。张德娥对这家人很了解,马上带领他们向5组邱家而去。
快到邱家了,他们把车熄了火,慢慢推到场地上。抬头一看,邱家的大门反锁着,一把大铁锁挂在门外。仔细一听,屋里有电视播放的声音,说明屋里有人。如果屋里的人是商卫军,即使敲门他也不会开,相反给他有了思想准备,对抓捕安全带来不利因素。怎么办?陈长华略一思索,决定找邱家的人开门。张德娥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棉花地说,在那里干活的好像就是邱杰,我去叫他。
一会儿,邱杰跟着张德娥过来了,他迈着迟缓的步子,眯着发红的双脸,木木地盯住面前几个陌生人,沉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张德娥应声道:“你开门,进屋说话。”
这时,邻里中有人看到这边的情况,在农村人喜爱看热闹的心理驱使下,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邱杰抓着一条毛巾,不住地拍打着裤子,嘴里嘟嘟囔囔:“什么事呀,有什么事呢?”磨磨蹭蹭就是不掏钥匙。
“你快开门!”村长有点来火了,虽然压低了嗓音,但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
没有办法,邱杰只好去开门。
八只眼睛紧盯着邱杰手上的动作,当他把铁锁从锁扣上拔起的刹那,陈长华一把拉开邱杰,双手一推,像离弦之箭冲进了屋内。王夕明、郑建荣紧随而入,只剩下张德娥有些惊愕地站在门外。但她马上清醒过来,向厕所方向奔去,她知道邱家房间里有一个窗户通向厕所方向,如果有人要逃,只有这个地方。
陈长华一进屋,就向发出电视声响的东房间冲去,只见里面有个年轻人,高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电视。用眼角一扫,有件保安服丢在沙发上,一双高腰的特警鞋呈丁字形置于床前的地上。他把手一挥,向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发出了信号,一个跨步上去,来了个熊掌搭肩,牢牢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胛骨。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本能的摇晃着身子想站起来,但抓扣在身上的力量太大了,他只有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紧接着,郑建荣用一根电警棍抵到了他脖子上,王夕明也赶到另一侧,扣住了他的手臂。他现在知道,反抗已经没有用处了,他在心里默念,以前有过很多的侥幸,这次还能侥幸过关吗?
“你是干什么的?”陈长华边问边拿了手铐将他铐起来。
商卫军瞪起双眼,没有说话。
听到响声,张德娥进了房间。邱杰一把拉住她,问道:“他们为什么铐人?”
门外看热闹的听说铐人,纷纷朝屋里挤。
张德娥赶忙用身子挡在了门口,大声地说:“他犯了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
门外还有几个人想冲进来,陈长华厉声喝道:“我们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你们想干什么?”
听说是警察,想冲进来的几个年轻人乖乖退出了门外。
经过检查,在保安服的口袋里有一本驾驶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姓名:商卫军,证号:3209063416。核对照片,证实抓获的疑犯就是被通缉的苏南系列杀人抢劫案首犯商卫军。
下午将近三时,清脆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我相继接到皋东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和局长徐长发的电话,报告商卫军已在曹埠乡抓获,核实无误,正在押往县局途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大喜过望,我在电话里对他们说:“太好了!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卓有成效的工作!人到县局以后,找一间房屋临时看押。要保证被押人的人身绝对安全,决不能发生逃跑、自杀、自残事故。因此,看管力量要大,要有领导亲自带班。我现在就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