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司机老王从县公安局送来四套被褥,黎叔已经和程校长和赵副局都打了招呼,这几天晚上,编外小组将“下榻”在桦田小学的教师宿舍里。
三个男同志住一间空宿舍,尤舞和一名单身的女老师合住。
放学时间早已过去了,学校里十分安静,编外小组扛着铺盖卷,走在去教师宿舍的路上。
“爹,咱们真的要在桦田小学抓色狼吗?”尤舞不甘心地问,“关于连环奸杀案,真的没线索可查了吗?”
普希金紧紧跟在大伙儿身后,白天听了“鬼故事”之后,他就总觉得这学校阴森森的,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真的藏着一双杀机四伏的血色眼睛呢……
自从得知马路的排查没有线索后,偶然心里反倒踏实了,而且还有点隐隐的期待:“黎叔,你是不是又有了直觉,觉得桦田小学的怪事儿,和奸杀案有某种关系?”
“直觉?不不不,这次不是直觉,而是确凿的证据,”黎叔轻笑一声,“我可以肯定,吴可心是从后门离开学校的,因为早晨的时候,我在她的手心上,发现了一块铁锈的蹭痕,刚好和小门上的铁锈一致,虽然只有很小很淡的一小块,但还逃不过我的眼睛。什么?为什么我用肉眼就能断定铁锈是一样的?因为我是你黎叔!”
“我知道了,吴可心是从小门离开学校的,可我们白天的询问过程中,却没有人承认自己给吴可心开过门,而且那条马路非常偏僻,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也不应该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在雨夜独自从那条路上走,所以说,找出那个开门的人,十分关键,”偶然恍然大悟,“小门的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而有小门钥匙的五个人,都住在教师宿舍里……”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抓色狼有什么关系啊?”尤舞依然不懂。
“尤舞姐姐,抓色狼其实只是黎叔随口说说而已,”普希金无奈地说,“毕竟,就算真有色狼,他也不至于蠢到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作怪呀。”
当晚,编外小组分别对五名住校的老师进行了询问。
第一个被叫来的是教体育的戴老师,戴老师身高一米九,膀大腰圆,是桦城县篮球队的主力,此人嗓门浑厚,对黎叔的提问有问必答:
“小门是我们五个老师一起装的锁,钥匙五个人人手一把,我的钥匙在这儿呢……还不是因为女老师丢东西了,这小偷还真是猥琐,别的不偷,专偷女性内衣,小丫的,要是让我抓到这小子,非揍得他满地找牙。昨天晚上我干吗了?没干吗啊,最近县里要举办小学生篮球赛,我校的篮球队在急训,程校长亲自督阵,我都累成狗了,吃完晚饭就睡觉了,睡觉当然就我一个人了,我找谁证明去啊?警察同志您真逗!”
教语文的李老师,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青年,约么二十四五岁,举止十分斯文,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偶然注意到,李老师有一双纤柔的手:
“我性格比较内向,和其他老师的接触不是很多,内衣失窃吗?呵呵,我也丢过东西啊,怎么没人注意注意我?看来男女真是不平等。我平时比较喜欢听听音乐,看看电影,我最喜欢的电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昨天晚上?我批改学生作文到夜里十点多,没出宿舍,哦,晚上八点多吧?好像听到后门开关的声音,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毕竟昨晚的雷雨声挺大的。”
姚老师是教思想政治的,她约么三十五六岁,身材高挑,人很漂亮,穿着也很时髦,这个月她已经丢了三件内衣了: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教师宿舍里失窃,本来就很令人烦恼了,现在吴可心同学又出了这样的事……昨天晚上,我在宿舍里看电影来着,片名是《王的男人》。我的婚姻状况?请问这和你们办案有关系吗?我现在单身,结过婚,老公去年车祸去世了,不谈这个可以吗?人要往前看,我不想回忆伤心事……”
另一位女老师,是教美术的陶老师,二十七岁,微胖,戴着黑框眼镜,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我觉得内衣失窃的事儿,根本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姚老师自己不检点,一把年纪的人了,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你们没看见她夏天时候的那些裙子,简直是衣不蔽体,太夸张。昨天晚上我在网上跟人语音聊天,嗯,是一个单身交友的聊天室,我全程戴着耳机的,没听见宿舍外面有什么声音。”
最后一位是教数学的苏老师,四十岁左右,离异,前妻和孩子都住在县里:
“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是偷内衣的色狼?还是,你们觉得我是杀害吴可心的凶手?我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儿子视频,我离婚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和。我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干净的,如果昨天晚上我出去过,衣鞋上会有雨水和泥巴。昨天晚上八点多,我听到铁门响了一下,我很确定,不过当时风雨很大,也许是风吹的。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你们有帮助。”
询问结束已是晚上十点多,五名老师依然没人承认给吴可心开过门,虽然他们的话都缺乏证据,但编外小组四人都很疲倦了,黎叔也没有要继续讨论的意思,挥挥手让大家先休息。
尤舞回到宿舍时,姚老师正在用电吹风吹头发,热情地对尤舞说:“你们忙完了?累坏了吧,我刚洗完澡,浴室的热水器我还替你开着呢。”
公共浴室在水房里面,是一间并排有三个花洒的小屋,尤舞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澡,就在她闭着眼睛摸毛巾,准备擦干身体的时候,突然觉得有身子一亮,有一股凉丝丝的风,从浴室里面吹上来。
浴室里面只有一扇小窗,尤舞已经检查过,窗户封得很严密,怎么会有风呢?尤舞急忙用手抹抹脸上的水,眯起眼睛朝窗户看了一眼,贴着磨砂纸的窗外,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什么异常,但尤舞的后背和手臂上,却不自觉地冒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这时,小窗外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似乎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什么人?”尤舞抓起浴巾裹在身上,一把推开小窗,窗外是浓墨一般深邃的夜,没有人影,然而当尤舞低下头的时候,却在窗户下的泥土上,看到一枚清晰的鞋印。
“有色狼!”尤舞大喊一声,扭头冲出浴室,结果在水房门口撞到姚老师。
姚老师一手提着洗衣粉,一手端着盆脏衣服,惊呼道:“尤警官,你干什么?别往外跑啊,你没穿衣服啊!”
尤舞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关门把衣服穿上,其他人都被惊动了,六个男人房前屋后地找了一通,除了尤舞看到的那枚鞋印外,没有找到色狼的影子。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大家都早早休息吧!”在黎叔的安抚下,老师们将信将疑地各自回屋了。
尤舞心里有事儿,一宿都没法入睡,天还没亮她就爬起来。
姚老师还在熟睡,尤舞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敲开黎叔他们的房门。
开门的偶然也顶着一个黑眼圈,显然同样一夜无眠,一看到尤舞就说:“浴室后面发现的那枚鞋印是42码!”
“‘桦城狂魔’不也是42码的脚吗?”尤舞忍不住遗憾地拍墙,“太可惜了,居然没抓到他!不过,昨晚我发现应该很及时,按理说那家伙应该跑不远,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呢?”
“这我也想到了,”偶然激动地说,“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家伙在宿舍里有帮手,或者说,那家伙本身就住在宿舍里!”
“宿舍里就只有三个男老师,戴老师人高脚大,肯定不是他,苏老师我也留意了,他太矮了,脚估计还不到40码,”尤舞不假思索地说,“那就只有李老师了!”
“而且你注意到没?李老师的手十分纤柔,我靠!这不是呼之欲出了吗?”偶然兴奋到顶点,突然冷静下来,“不会这么巧吧?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桦城狂魔’了?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
普希金的头像拨浪鼓一样,一会儿看看尤舞,一会儿又看看偶然,终于抢到机会开口说:“李老师今年才二十四,十年前他才14岁,14岁就做下10起奸杀案吗?呃,我无法想象……”
这时,无门突然传来当啷一声,四人不禁一惊。
尤舞急忙推开门,就见陶老师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她手里的洗脸盆正在脚边乱转。
“我、我要去水房洗脸,只是路过,什么都没听见!”陶老师心虚地捡起脸盆,没等黎叔他们问,惊慌地跑开了。
偶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问黎叔:“黎叔,你觉得李老师会是‘桦城狂魔’吗?”
黎叔一直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呈养神状,听见偶然的问题,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洋洋地说:“就算‘桦城狂魔’多年不作案,警惕性变低了,你觉得他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去偷看尤舞这样身份的人洗澡吗?”
偶然和尤舞心中刚刚萌生出的希望之光,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黎叔又说:“不过我们现在也不能说,李老师就绝对没有嫌疑,总之,在找出那个给吴可心开门的人之前,你们要仔细关注五名老师。”
……
接下来几天,编外小组继续在桦田小学蹲点调查,四个人白天在校园里乱晃,是不是对师生们问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晚上就住在教师宿舍,时刻注意五名老师的一举一动。
五名住校的老师,一个个神经紧绷,如芒在背,尤其是李老师,这些天,不论他走到哪儿,都能在不远处发现尤舞如影随形的身影,而且,尤舞还有意无意地试探他,比如,让他帮忙搬讲台啊,比如让他帮忙拧瓶盖啊,可惜尤舞发现,李老师重物搬不动讲台,轻物拧不开瓶盖,着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尤舞只能感慨地对偶然说:“如果李老师真是‘桦城狂魔’,那我只能说,他藏得好深啊……”
其他四名老师同样没什么异常举动,教师宿舍里,也再没有色狼出没。
渐渐地,学校里开始有了一些流言蜚语,课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三一群、五一伙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老师们也总是神秘兮兮地聚起来,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一天早晨,程校长特意把黎叔请到校长室,左右环顾地关上门,紧张地问:“黎老,我听说你们的侦破有线索了?凶手就是住校的五个老师之一吗?”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小男生拉住普希金,严肃地问他:“警察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凶手一定是陶老师,因为吴可心跟她吵过架,她还骂吴可心是小妖精!”
还有一个小女孩儿,神秘兮兮地趴在偶然耳边说:“我觉得戴老师很可疑,因为他老是脱光膀子在篮球场打球,感觉他很渴望展示自己的肌肉,一定有暴露癖!”
第三天夜里,尤舞躺在**辗转反侧,睡在旁边床的姚老师不禁小声问:“尤警官,你们是不是怀疑李老师?”
在一个屋子里同住了三天,尤舞和姚老师相处得不错,姚老师很和善,说话和风细雨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尤舞很喜欢她,但还是认真地纠正道:“我不是警官,只是黎叔的义女而已,你叫我小舞就好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怀疑李老师,只是、只是正常调查。”
“可是,我听陶老师说,你们怀疑李老师就是‘桦城狂魔’?”姚老师谨慎地措辞道,“你别急,其实我是想到了一件事,但一直没好意思跟你们说,因为、因为这事儿挺不好的。”
“什么事儿?”尤舞好奇地问。
“你知道,我前夫去年出了车祸,那时候我心情很不好,每天都哭,”姚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一次,我自己偷偷哭的时候,被李老师看见了,他很耐心地安慰我,还想从口袋里掏纸巾给我,结果他居然掏出一条卫生巾,最尴尬的是,我还闻到一股怪味儿,那卫生巾显然还是用过的……这件事儿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所以我跟谁都没提起过。”
尤舞早已放弃怀疑李老师了,听了姚老师的话,立刻又来了精神。
第二天,尤舞对李老师寸步不离:李老师洗脸,尤舞在他旁边刷牙;李老师上课,尤舞在教室最后一排旁听;李老师吃饭,尤舞就坐在他对面喝汤;李老师上厕所,尤舞不能跟进去,她就在厕所门口等着……
一整天下来,李老师心力憔悴,然而令他烦躁的不是尤舞,而是学校里师生们的眼神、指指点点、和鄙夷厌恶的议论。
李老师强压着怒火,撑了一天,吃完晚饭,他头也不回进了宿舍。
“呼,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尤舞长出一口气,正准备离开。
李老师的房门突然开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尤舞的鼻尖,大声喊道:“你、你、你太过分了!”
“你干吗,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尤舞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
“你都跟了我好几天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欺人太甚,我们知识分子也、也是会骂人的,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李老师面红耳赤地咆哮着。
“呀呀呀,不许你说我父母!”尤舞被戳到软肋,不禁火冒三丈。
两个人在宿舍门口对骂起来,并很快上升到肢体冲突,黎叔他们和住校的老师们急忙来拉架,好不容易才把两个人分开。
“李老师,您这么个文雅的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快消消气。”在苏老师和戴老师的劝说下,李老师眼眶通红地回宿舍了,轰地摔上门。
“如果他不喜欢被人跟着,可以好好说嘛,再说我跟了好几天,他也没说不让啊!”尤舞也一肚子火,对黎叔他们诉苦,“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父母了,不过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没有打到他啦……”
“好了好了,快进屋吧!”黎叔抬头看看天,“看样子今天晚上又要下雨了。”
……
天空中乌云密布,夜里十点多,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
尤舞正跟姚老师在宿舍里聊天,冷不防窗外传来一声愤怒地大喊。
“怎么回事儿啊!我新买的内衣呢?”陶老师在晾衣杆前激动得直跳脚,原来她下雨收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内衣不见了。
偶然、普希金一直在苏老师的房间里,还有戴老师,四个人打了一晚上的扑克牌,听到陶老师的喊声,大家都跑出来,只有李老师的房门纹丝没动。
“不会吧,偷内衣的色狼又来了?”戴老师挥舞着拳头,“这小子胆子真是太大了!”
“我们四个一直是开着房门打牌的,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苏老师摇头道,“真是太奇怪了。”
“如果那个色狼是你们认识的人,就不会奇怪了!”陶老师十分气愤,拔腿就朝李老师的房门冲去,用力拍门喊道,“李老师,你出来一下!我东西丢了,你看见了没?开门啊!”
敲了半天,没人应门。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雷声滚滚,空气中开始漂**起令人烦躁和不安的气息。
“怎么回事儿,李老师怎么不开门?”姚老师奇怪地说,“他是不是不在屋子里?”
“这么晚了,他不在屋里,会去哪儿?他一定是做贼心虚!”陶老师更生气了,索性拽住戴老师说,“把门踹开!”
“这、这不太好吧?”戴老师看看黎叔他们,“在警察面前踹门,总觉得怪怪的……”
黎叔趴在李老师宿舍的窗户玻璃上,眯起眼睛,顺着窗帘的缝隙,朝黑洞洞的房间里张望,几秒钟后,黎叔暗暗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戴老师,把门踹开。”
戴老师奋起一脚,轰然踹去。
“啊——”
就在房门被踹开的同时,陶老师发出一声惊惧至极的惨叫,整个人身子一歪,昏厥在地。
闪电的光忽明忽灭,惨淡的光线照进李老师的宿舍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铺也铺得十分整齐,然而在天花板的吊扇上,悬挂着一根皮带,皮带下吊着一个人,一个面容苍白、毫无生气的人。
李老师的身体,就像是一具脱线的木偶,在吊扇下轻轻晃动着,他的舌头长长地拖出来,滴滴答答的涎水浸湿了前襟,暴突的眼球上,布满了树枝般分叉的血丝,他那阴寒而无神的目光,直直地对着房门的方向,似乎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而在房间的书桌上,黎叔他们看到了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