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明哥飞快地打开电脑,登录只有公安局内部才能进入的信息系统,输入了谢文乐的身份证号码。

吧嗒,一个挂有图片的网页弹了出来。

“他登记的只有一辆电动三轮车。”明哥的查询得到了结果。

“对,就是这辆,我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看见过。”我用右手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正在这时候,明哥的手机发出叮咚的声响。只见他打开短信,一张布满轮胎印的土路照片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这是什么?”我低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

明哥把手机中的照片放到最大:042“这是谢文乐家门口的土路照片,我刚才让前往村里调查的刑警队员拍的。谢文乐家是独门独院,而且在村子最南边,平时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但从照片上看,他门口的这条土路经常有汽车在上面来回碾压,否则不会出现这种大面积重叠的轮胎痕迹。也就是说,经常有汽车出入他们家的院子。”

“通过轮胎印能不能找到是哪种车?”我低着头问明哥。

“你问我?这个应该是你的专业领域啊。”明哥嘴巴一歪,抬头说道。

被他这么一说,我干脆闭口不答。

明哥看着我的表情,嘴角一扬开口道:“就算是公安部的专家也不可能从轮胎印上看出车型,因为现在市场上同种规格的轮胎太多,而且轮胎的花纹基本都如出一辙。既然咱们从这上面下不了功夫,就可以换个思路。”

“这怎么说?”我又把头伸了回来。

“谢文乐是开养猪场的,他自己没有车,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车来他的院子呢?很显然,谢文乐跟这些人之间有业务往来。咱们只需要查出谢文乐的手机号码,看他经常跟哪些人联系,把这些人的信息给调出来,然后咱们再查询在这些人名下有哪些车。得到车辆的信息后,结合案发前几天收费站的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沿着抛尸的轨迹行驶过,这样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侦查的大方向。”明哥一边说一边在网上操作。

啪嗒,啪嗒,办公室里除了他点击鼠标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丝毫的动静。

我们三个屏住呼吸,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查询的结果。

整整两盒烟后,明哥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忽然他掐灭手中的烟屁股拿起笔,在一个车牌号上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圈,然后对我们说道:“我一共查出了三辆可疑车辆,一辆小型面包车,两辆轿车,根据轮胎痕迹的宽度来看,只有这辆‘湾D67825’的面包车最为可疑。焦磊,你结合这辆车的照片,查阅调来的所有监控录像,看看这辆车有没有在画面上出现过。”说着明哥将一张打印出的汽车图片递到他手中。

焦磊接过照片,快速地扫了两眼,便往门口走去。

“磊哥,我跟你一起。”我快步上前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科室里,胖磊除了要负责刑事照相外,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就043是分析甄别视频资料。刑诉法规定,视频资料也是重要的定案证据,这种活儿,让他这种对光源十分敏感的人去干再适合不过。

胖磊一进办公室,便从铁皮柜子里拿出他的超大号硬盘,接入电脑,校准北京时间,便点开了播放器。

细心的朋友可能会注意到,视频在刻录的过程中默认的是监控设备的设置时间,这往往使得监控资料时间和北京时间存在误差,所以校对时间是观看录像前非常重要的一个步骤。

胖磊先把案发时间段的所有夜晚的监控视频排列出来,因为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在白天抛尸目标太明显,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此时他一改平时流里流气的习惯,端正坐姿,眯起小眼睛,把一段视频拖入播放器中,点击全屏,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只见画面上一辆辆汽车飞速驶过,第一段看完接着是第二段、第三段,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一旁眼睛有些发酸的我,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过去。

墙上钟表的分针与秒针“嘀嗒、嘀嗒”地交替着打着圈儿。

“有了。”一声惊喜的尖叫传入我的耳朵里。

腾,我被胖磊的这声吼叫惊得从板凳上一跃而起。

“什么情况?”我睁开惺红的双眼,看到了他身边堆满烟头的烟灰缸。

“我发现了明哥说的那辆车。”胖磊双拳紧握,兴奋地回答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和分针指向凌晨四点三十分,接着我又把目光望向电脑屏幕:“真的?在儿哪呢?”

“别着急,我找给你看。”说着他快速地拖动播放条,找到目标后,他在暂停键上单击了一下鼠标。

“你看,7月15日深夜两点钟,这辆车出现在了洞山市的高速卡口之上,三点半的时候,这辆车又返回了洞山市,而且我在其他市的高速卡口上均没有发现这辆车的踪迹,也就是说,它只在我们市的范围内出现过,而且在行驶的时间上也基本吻合,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猜测,这车上很有可能装的就是死者的尸块。”

我听到这儿,兴奋地上下挥舞着拳头:“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到这辆车,让老贤去化验,如果能找到死者的DNA,那基本上就能定案了。”

“就是这个理!”胖磊也面带喜悦,合上笔记本,朝明哥的办公室走去。

消息确认之后,明哥又联系了交警部门,很快找到了这辆车停放的地点。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辆车的车主,竟然是我们市的一家大排档的老板,名叫李东,男,38岁。

第二天傍晚,我们科室四个人跟着刑警队的几位同事站在了“云汐市啤酒广场”,当然这里面少不了那个“跟屁虫”叶茜。根据线人的报告,这个叫李东的就在这啤酒广场内开了一家大排档,但是无奈这个广场里有不下一百家大排档,寻找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这时,我从包里拿出了几张放大的户籍照片给刑警队的同事分发下去。当发到叶茜跟前时,正好是最后一张,她刚想伸手来接,我扭头递给了明哥。

此时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啤酒广场之内找寻李东的下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跟叶茜之间的细微变化。叶茜有些愤怒地翻着白眼看着我。

看着她的表情,我得意地一笑。

“是不是那个?”人家都说眼睛小聚光,果然胖磊第一个找到了李东的位置。

我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对,就是他。”

正当我们准备跑上前时,一个矫捷的身影从我身后闪过,我回头一看,刚才还站在原地的叶茜没了。等我回过神来,人家已经跑出了十米开外。

“哎哟我去,这身手。”我在心里感叹。

“警察,让开。”叶茜一边跑,一边对着周围的食客大声地喊叫。

声音传到李东耳朵里,他慌忙甩掉手中的炒锅,快步朝后门跑去。

我见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东逃跑的方向,转身朝广场外跑去。这个啤酒广场在我们市也算是比较有名的大排档聚集区,我来过不止一次,路熟得很,李东逃跑的后门正好对着一条小路,小路只有一个出口,就在旁边的楼道之内。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出口旁,把身子藏起来,悄悄地把脚一伸,等着大鱼上钩。

果然,还没有两分钟,一个男子被我绊了个狗吃屎,我一看是李东,趁他还没爬起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上,接着双手折腕,疼得他在原地嗷嗷直叫。

呼隆隆,一大串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便是叶茜。

当她看到李东已经被我制伏,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我看到大队人马差不多都已经赶到,起身拍了拍双手回答道:“我说叶实习生,抓人要动点儿脑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抓人的大忌?你刚才那么一喊,只要心里稍微有点儿鬼的人都知道跑,要不是我提前摸清楚了路况,能这么容易就抓到人?”

“哼!”叶茜被我说得头一扭不再理我。

此时李东已经被刑警队的同事上了手铐。

“警官,我就犯那么点儿事,至于给我上铐子吗?”李东看了看手铐,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给我住嘴!”我抓起一个黑色头套,使劲套在了他的头上。

由于李东有涉案嫌疑,直接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审讯区内。

大家可能不是太清楚,在刑警队能够问话的房间有两种,一种叫询问室,另一种便是审讯室。

询问室一般是普通老百姓报案,或者邀请证人过来谈话所使用的问话房间,这种房间的布局和一般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有的还在墙上挂着一些宣传法律的宣传画,为的就是营造一种轻松的谈话环境。

而审讯室就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进审讯室的只有一种人——涉案嫌疑人。

审讯室的构造相对要复杂,分为两个区域,审讯区和嫌疑人约束区,中间会用铁栏杆分割。审讯区是警察做讯问笔录的工作区域,一般配有电脑、办公桌、沙发、椅子等,而嫌疑人约束区就只有一样东西——“老虎凳”。

老虎凳原是旧社会特有的一种刑具,通过对双腿和膝盖关节施加人体无法承受的压力达到折磨、拷问受刑者的目的。但是新中国成立后,该刑具已经被废除。

公安局所使用的这种凳子叫“老虎凳”,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一种戏称,主要是为了震慑犯罪嫌疑人,而不是上面所说的那种功用。

这种“老虎凳”其实是一把固定在地面的铁椅子,椅子的下端有两个圆圈脚镣,可以将坐在上面的人脚部给固定住;椅子的两个把手位置还配有两个上下伸缩的铁环,用于控制嫌疑人的双手;在椅子的靠背上,挂有警绳,挂警绳的目的就是把嫌疑人的整个上身给捆在椅子上,防止其自残。这种凳子可以把嫌疑人的整个身体给束缚住,所以坐在上面的人,十分不好受。按照现在公安部的要求,“老虎凳”是基层的刑警队审讯室一定要配备的装备。

此时李东被五花大绑铐在了“老虎凳”上。

“警官,要不要搞成这样,我不就犯了那么一点儿小事嘛!”李东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侦查员给他的脚上扣脚镣。

明哥没有理会,拿出了纸和笔。

除了我们科室的几个人,其他侦查员都很识趣地走出了审讯室。

我扭头看了看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叶茜,问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吗?”

“不干吗,就看看。”叶茜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懂不懂规矩?这种案件,所有的审讯都是我们科来的。”我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啊,你们问你们的,我在一旁听还不行吗?”叶茜狡辩道。

正当我跟她争论的时候,明哥把头歪向了我们:“你叫叶茜是吧?徐大队长是你姑父?”

“是的,冷主任。”叶茜一脸崇拜地看着明哥。

“会不会用笔录软件?”明哥指了指旁边的电脑。

“会,冷主任。”叶茜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行,那你打开笔录软件记录,我今天就不手写了。”明哥把钢笔套重新套在笔上。

“好咧。”叶茜兴奋地走到明哥身边,熟练地打开了电脑。

“原来是关系户!”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是我十分鄙视这样一类人,眼前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让我在心中又增加了几分反感。

“那个,叶茜,我问话的时候你不准插嘴,只管记录,知道了吗?”明哥善意地提醒道。

“好的,冷主任。”叶茜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把双手搭在了键盘上。

明哥从口袋里抽出几支烟卷,给我们一一分发下去,然后对着李东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安局找你来什么事?”

“知道啊!”李东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你说说看。”明哥起身走到他跟前。

“是不是我炼黑心油的事?”李东抬头看着明哥,试探性地问道。

“黑心油?”明哥听到这儿,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除了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事了?你仔细想想。”明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了,我从来没有干过违法的事情,要不是被朋友拉着一起干,我也不会干这行当。”李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给我好好再想想!”我对着李东大声吼叫道。

“真的没有了。”被我这么一搞,李东都快哭出来了。

明哥背对着我,把左手举在半空中,对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好,先把你炼黑心油的事情说说看。”

李东使劲地点了点头,开口道:“记得是两年前,我在咱们市的啤酒广场租了一个摊位干大排档。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叫谢文乐的朋友,他说他们家以前开过油坊,看我们这大排档规模那么大,用油量那么多,想跟我合伙开一个小型的炼油厂。”

听到“谢文乐”三个字,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明哥听到这儿,转身朝我们几个看了一眼,表情缓和了许多。

李东使劲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手里有点儿闲钱,谢文乐家有地方,而且他住在洞山市的村子里,那边基本没有人会去查,所以我一拍脑048袋,就干了,一直干到现在。”

“炼油的场地在哪里?”明哥双手插兜低头看着李东。

“就在谢文乐的家里。”李东战战兢兢地抬头看明哥一眼。

“根据我们了解,那里不是一个养猪场吗?”明哥问道。

“养猪场只是一个幌子,我们在他家里挖了一个地下室,平时炼油都在那里面。”

听到这儿,老贤的脸涨得通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炼油厂是地下室改造的,这正好能解释死者脚底为什么会有基岩的成分。

“你接着说。”就算平时最冷静的明哥,言语里也有些兴奋。

李东咽了一口唾沫:“我平时到市场上收一些死猪、病猪,或者一些不能吃的猪肉,拉到谢文乐那里加工。他加工好的油,会给我送过来,然后我再卖给大排档的老板。”

“你平时用什么运输这些猪肉?”明哥定了定神,问道。

“就是我那辆小面包车。”李东老实地回答道。

“7月14日,你有没有开车?你仔细想想。”明哥掏出烟卷点燃一支,塞在了李东的嘴巴里。

李东叼着烟卷,抽了两口,皱起了眉头仔细回忆:“7月14日?7月?对了,我想起来了,我13日刚给谢文乐送了一车猪去,14日车在他那里。”

“这车你两个还伙着开?”

“谢文乐一家子全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他哪儿有闲钱买车。平时都是我把猪肉送过去,他炼好了油给我送来。我送过去之后,车就会扔在他院子里,我自己到高速公路上随便拦一辆车就回来了,也省事。”

“你的车钥匙呢?”明哥歪着头问道。

“被你们公安局的给收去了。”李东叹了口气说道。

“你知道车钥匙在谁手里吗?”明哥转头看着在一旁敲打键盘的叶茜。

“在徐大队长那里。”叶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回答道。

“好,你在这里把材料给结掉,我们去去就来。”说完,明哥对着我们三个使了一个眼色便离开了审讯室。

一个小时之后,李东的面包车开进了我们科室的院子里。

车是“五菱之光”牌红色面包车,车内只有驾驶室和副驾驶还留有座位,其他的座椅全部被拆掉了,这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车子的装载量。

老贤穿上密封性良好的检验服,双手套着橡皮手套,走到车的跟前用强光手电仔细寻找车内的蛛丝马迹。只见他围着车找了一圈,拉掉口罩对我们说道:“车子由于在设计的过程中特意加高了底盘,导致整个车厢的地面中间高两边洼,这样血水很容易流淌走,而且很显然,这个车子被冲刷过了,所以我们只能在车厢的两侧夹缝中去寻找血液细胞。”

老贤说完,从工具箱中,拿出一瓶像蚊子水的东西,对着车里的夹角轻轻地喷洒。

“这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道。

“发光氨,它可以跟细小的血液细胞发生反应,在夜色下发出淡蓝色的光点。你在警校没有学?”明哥站在我身边平静地说道。

“呃,好像听说过。”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有了!”老贤弓着腰站在车厢里,把头探出来对我们兴奋地喊道。

听到这儿,我赶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头伸了进去。

“真的,真的有啊。”我使劲地拍打着副驾驶的座椅喊道。

老贤熟练地把提取箱打开,拿出根玻璃管,小心翼翼地提取检验样本。我双手紧握,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随后老贤把吸入微量血迹的试管牢牢地卡在了提取箱内,接着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着我们说道:“给我一个小时。”说完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在我们这边焦急地等待结果的同时,刑警队那边也按照明哥的指示在谢文乐的院子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这边一有消息,那边就可以下令抓人。

嘀嗒,嘀嗒,会议室内只能听到墙上的钟表转动的声响,大家都表情凝重地望着实验室的方向。

可以说车上血液的DNA报告是关键的证据,如果没有这份报告,最多只能证明谢文乐驾驶过车辆。有的人会问,不是有基岩可以鉴定吗?其实那是大错特错,基岩里含有的矿物质并没有唯一性。打个比方来说,你到蛋糕店买了050一大块水果蛋糕,并把蛋糕切成小块,有的小块上沾有苹果,有的小块上沾有草莓,它们都可以称为蛋糕,但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如何证明这几块小蛋糕是从某一块大蛋糕切下来的?毕竟蛋糕上的水果都不同。基岩的道理也是一样,含有某种矿物质的岩石颗粒可以认定为基岩,但是基岩并非只含有唯一的矿物质,所以在法律上这种证据只属于侧面证据,不能给定案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DNA则不一样,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全世界除了同卵双胞胎以外,没有哪两个人的DNA完全相同。能否锁定嫌疑人,要等老贤的结果。

哐啷,实验室的门被推开,老贤探出头来,对着我们十分酷炫地说了两个字:“抓人!”

明哥听后慌忙把刚点燃的烟卷戳在了烟灰缸内,快速地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

此时谢文乐家院外,呼啦从棉花地里钻出了十几人,把院子团团围住。

嘭,随着一声破门器的破门声,谢文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抓获。

我们科室四个人也第一时间前往谢文乐的住处,找寻与案件有关的其他物证。

走进院子,穿过猪圈,便是堂屋,在堂屋北边墙上有一个暗门,推开门有一个直通地下的阶梯,沿着阶梯走进去,便是一间一百平方米左右的炼油作坊,作坊里散发出阵阵的腐臭味。作坊呈正方形,房顶上悬挂着昏黄的灯泡,北侧堆积着大量的死猪,东侧是一组锅炉,锅炉中还在熬制黑心油,西侧摆放了十几个空桶。老贤一进屋便拿起镊子在作坊里到处提取检验样本。

在这个作坊里,最令我惊讶的还是摆在正中间的那台电动切割机,这种切割机就是木匠最常用的那种,一个四方的铁板上,安置了一个跟洗脸盆直径差不过大小的锯齿状切割片,此时切割片上还挂着没有切割完的死猪。

“这应该就是分尸工具!”我直勾勾地盯着切割机说道。

“看看在这切割机上能不能提取到死者的DNA。”明哥冲着蹲在地上的老贤说道。

老贤听后,点了点头便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高度紧张地工作了三个小时后,谢文乐住处这个案件关联现场基本处理完毕。接着我们四个人分头行动,老贤和胖磊负责回单位对检材进行化验,我跟着明哥来到了刑警队,准备审讯嫌疑人。

焦急地等待了四个小时后,老贤传来捷报,在谢文乐的地下作坊内提取到了基岩的成分,在切割机上找到了死者的DNA,在谢文乐所居住的房屋内找到了五桶人工压榨的花生油,成分跟泼在死者面部的花生油成分一致。一条证据锁链如同金箍般,死死地套在了嫌疑人谢文乐的头上。

咣当,刑警队审讯室的房门被明哥重重地关上。我搬了一个板凳坐在明哥旁边,叶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早早地坐在了审讯室的电脑前。

明哥没有过多的动作,开口对着谢文乐说道:“咱们也不用卖关子了,你也应该知道你犯的什么事。”

谢文乐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怎么?想玩沉默?不想说是不是?”明哥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恼火。

依旧无声。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要不要通知你在省城的妻儿过来见你最后一面?”

明哥参与过这么多次的讯问,对嫌疑人的心理脆弱面把握得相当到位。在审讯之前,明哥就做足了功课,原来谢文乐有一个十分争气的儿子,去年考上了省重点初中,他的妻子为了照顾儿子,也跟了过去。他为了能赚够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任劳任怨地待在那个肮脏不堪的地下作坊里。每天的工作时间最少有十三个小时,如果不是对家庭有十分强烈的责任感,换成是谁都不一定扛得住。

果然,明哥一提到谢文乐的妻儿,他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眼角涌出。

“谢文乐,我很敬佩你对家庭的责任心,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触犯刑法?”明哥问道。

“都是那个该死的黄秀芳,都怪她!”谢文乐双手使劲地晃动着“老虎凳”上的铁锁链,表情愤怒地咆哮道。

明哥看着面目狰狞的谢文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等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明哥再次开口问道:“你要是心里有苦,就倒出来吧。”

谢文乐低头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这事要从我父亲活着的时候说起。当年我父亲在的时候,这个黄秀芳就时不时地勾引他,两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在村里弄得闲言碎语漫天飞。我母亲死得早,家里就我一个男孩,我父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也没有本事给父亲再找一个,所以既然父亲喜欢,我也只好随他去。我家本来就住在村子最南边,我平时也不往村子里去,谁爱说谁说去,我也不能堵人家的嘴。”

“我起先没有在意,后来跟这个黄秀芳接触长了我才知道,她就是拿我父亲当摇钱树,时不时地从我们家里拿个千儿八百的。以前我父亲是开油坊的,我们家在村里还算富裕,我父亲手里也有两个钱,可没到两年,就被这个黄秀芳骗个精光。直到我父亲死后,她还三天两头到我们家要钱。”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明哥打断道。

“急性心脏病。”谢文乐回答道。

明哥盯着他的眼睛约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开口道:“行,你接着说吧。”

谢文乐木讷地点了点头:“我当时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那十来亩棉花地,儿子考上了重点初中,需要钱,我哪儿有那么多闲钱给她?可不承想,不给她钱,她就撒泼,一点儿道理也不讲。有时候碍于面子,我就给她几十、一百,打发她走。”

“可她还真把我们家当成摇钱树了,一没钱就来,一没钱就来。我平时也好说话,一直忍着,直到一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说到这儿,谢文乐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明哥没有打断,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坐在“老虎凳”上的男人。

一支烟以后,谢文乐抬头看了一眼泛黄的墙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记得那天下午下了一场阵雨,我刚把院子里的猪饲料收到屋子里,黄秀芳就来了。根本都不需要问,她又是来要钱的。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张口就要053两万,说是在外面赌场输了钱,借了高利贷,如果我不给她,就死给我看。她的这种伎俩都不知道在我家上演了多少遍,我也懒得理她,直接到地下室干我的活儿,当时我朋友李东刚给我送来一车货,他那边还等着要油。”

“可没想到,黄秀芳这次竟然掏出了一个红本子,是她跟我爸的结婚证。”

看到这个我傻眼了。她跟我说,她看过什么《婚姻法》,这个四合院是我父亲名下的,现在我父亲死了,她作为我父亲的配偶,这房子就是她的。如果不给她两万也可以,她明天就带人来看房子,要把这个院子给卖了。

“我在电视上也看过一些法律节目,她要真成了我爸的合法老婆,那这房子肯定有她的份。”

“我从她手上抢过结婚证,看了一眼我爸跟她的合影,就知道这个证是真的,它是在我爸死的前一年办的。得知这种情况,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这次事情比我想的要严重。”

“我从屋里拿了一瓶白酒,对黄秀芳说,两万块我身上没有,容我几天去凑。她看我态度变了,对我也变得客气起来,她对我说,这次要不是真的被高利贷追债,她也不会拿结婚证来要挟我。”

“她还真以为我会服软,可她哪里知道,在我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一定要有一个了结,反正她就一个不联系的儿子,我杀了她,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晚上,我趁她喝得迷迷糊糊时,直接把她拖到了地下室,用切割机把她活活地给切了。”

“你为什么想到分尸?”明哥右手握拳顶着下巴问道。

“我们这边都是旱地,根本挖不动,这么大的尸体,不好埋,我只能把她分割成小块,这样好处理一些。”谢文乐十分冷血地回答。

“你当时没有想过把尸体提炼成油?”明哥眯着眼睛,问出了一个十分变态的问题。

谢文乐听他这么说,显得十分平静:“想是想过,但是我觉得这样干太丧良心,毕竟这油是给人吃的,我总要给我儿子积点儿德吧。”

“你当时把尸体扔在哪里了?”明哥此时看谢文乐的眼神有些转变。

“我平时经常往来于你们云汐市和我们洞山市之间,我知道你们云汐市高速公路旁有一段路都是塌陷区,没人居住,所以就把分割好的尸块扔在了路边。”

“你用什么东西装的尸块?”明哥开始对细节进行提问,因为这些细小的情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说得清楚,撒谎是编不出来的。

“以前我父亲干油坊时候剩下的麻包。”

“你把尸块分割好以后,还做了什么?”

“我从家里的油桶里舀了一瓢花生油,烧热后泼在了黄秀芳的头上,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模样了。”谢文乐回答道。

“你的作坊里到处都是猪油,为什么要单独烧一瓢花生油?”明哥也说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因为我怕猪油凝固以后粘在地上和车上不好清理,所以就用的花生油。”

“你想得还真够全面的。”明哥冷哼一声。

谢文乐被他这么一说,唰地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知道羞愧,说明你这个人并非什么大恶之人。”

明哥说完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我们和刑警队做了简单的交接以后,便准备离开。

正当我刚要踏出刑警队的门时,叶茜一把将我拽住:“听冷主任说,是你最先查到谢文乐这条线索的?”

“什么,明哥说的?”我有些诧异。

“对,冷主任亲口对我说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条线索的。”叶茜有些不依不饶。

“我要是告诉你,是我瞎猫碰到死耗子,你信不信?”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叶茜气鼓鼓地在门口跺起了脚。

我收起笑容,走到车前,感激地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室里的明哥。在拉上车门的瞬间,我隐约地想起父亲常对我说起的那句话:只有你自己用心去经历一个案件,才能感受到作为一名技术员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