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叶茜捏着下巴思索的工夫,我一抬脚快速朝明哥的办公室走去。刚一走进办公室,我嘭的一声把房门一关。明哥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嘴角一咧算是回答。

明哥没有言语,扭头把目光移到了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身上。

男子20岁左右,染了一头黄发,上身穿一件镶嵌有铆钉的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皮裤,脚穿一双造型怪异的尖头黑皮鞋。从外形上看,男子绝对是标准的乡村“杀马特”。此时男子手中正拿着一份DNA报告在仔细阅读。

大概过了两分钟以后,男子把报告放在了明哥面前,平静地开口说道:“警官,我看完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看到男子的表情,我有些诧异,死者是他的母亲,而且是被用如此极端的手法杀害,可我从他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一点儿悲伤的迹象。

我此时也注意到明哥的表情有些愕然,但转瞬即逝,只见明哥拿出了纸和笔开口说道:“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点燃,跷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吸了一口惬意地吐了出来,甩了甩挡在眼前的长发开口说道:“我叫陈志,21岁,现在在省城的理发店工作。”

“说说你的家庭情况。”明哥一边记录一边说道。

“我没有家。”陈志把身子往板凳上一靠,又吸了一口烟回答。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死者不是你的母亲?”我在一旁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些愤怒。

“理论上是。”陈志把目光转向我,平静地说道。

“你!”我刚要发飙,被明哥投来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看到他的表034情,我一屁股坐在了远处的板凳上,气鼓鼓地看着眼前的陈志。

“说说你母亲的情况吧。”说着明哥扔给陈志一支烟卷。

陈志双手接过烟卷,往耳朵上一夹,歪着头看着明哥,回答道:“她叫黄秀芳,45岁,我离开家有八年了,她的其他情况我不了解。”

“你父亲呢?”明哥用笔头敲着桌面耐心地询问道。

“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被人叫了十几年野种,我哪儿知道我父亲是谁?要问,你管黄秀芳问去。”陈志冷哼一声,抽了一口烟回答。

“对于你母亲的死,你是怎么看的?”明哥问了一个貌似跟案件毫无关系的问题。

“怎么看的?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在我意料之中。”陈志把耳朵上的烟卷取了下来,放在手中回答。

“这话怎么说?”明哥引导道。

陈志用手中那个即将熄灭的烟屁股重新点燃这支烟卷,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有些懊恼地回答:“黄秀芳从我小的时候,生活就不检点,抽烟、喝酒、赌牌、乱搞,在村里都是有名的,我也是受不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才小学一毕业就跟着几个同村的人出去打工的。”

“你出去这些年没有回过家?”明哥停下了笔。

“你觉得我会回来吗?”陈志没有回答明哥的话,反问道。

明哥闻言,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问道:“黄秀芳在村里跟谁的关系好,这个你清楚吗?”

陈志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村南头的谢老汉经常来找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明哥听到这儿,眼睛一亮,赶忙问道:“谢老汉的情况你了解吗?”

“前几年就死了,黄秀芳肯定不是他杀的,这点你放心。”陈志甩了甩头发回答。

“因为什么死的?”我在一旁见缝插针地问道。

“具体怎么死的我不清楚,反正就是死了。”陈志有些不耐烦。

明哥考虑了一段时间,接着开口问:“平时家里就黄秀芳一个人居住?”

“应该是。”陈志掐灭烟卷回答。

“行,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联系你。”明哥拿起笔录纸让陈志在上面签字按手印,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老贤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陈志刚要起身离开,我一把将他按在了座位上,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哥们儿,咱兄弟俩好好聊聊,我不记笔录。”

陈志一用力,把我的手从他的身上甩开,重新坐在了座位上,不耐烦地开口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赶紧。”

“你们村以前有没有开油坊的?想好再回答我。”我开口问道。

“谢老汉就是开油坊的啊。”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说?”

“那你们也没问啊。”陈志脸一横。

“那现在谢老汉死了,油坊还开吗?”我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赶忙追问。

陈志跷起二郎腿,又续上一根烟卷:“早关掉了,现在交个电话费都送油,谁有那闲工夫还去榨油吃?”

“谢老汉的基本情况你跟我说一下。”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

“他叫谢汉国,如果不死的话,现在已经有六十七八岁了,家里好像有一个儿子,叫谢文乐,以前就是种地的,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仔细地记录。

“好,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情况我再打给你。”

“别,我忙得很,我可不希望再接到你们的电话。”陈志很潇洒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走出了办公室。

陈志走后,我打开电脑,登录了人口信息网,在姓名一栏输入了谢文乐的名字,知道了他的居住地在洞山市石铺村,想查到他的具体住址一点儿也不难。

没到一分钟,两张带有谢汉国和谢文乐基本信息的材料被我打印出来。

我把纸张折叠起来小心收好,经过会议室时,我看见里面围得满满当当,刑警队和派出所的民警都在传阅刚才那一份问话笔录。

我对着坐在门口的胖磊使了一个眼色,胖磊会意,起身朝我走来。

“什么情况,小龙?”

“走,到办公室说。”我神秘地一笑。

啪,办公室的门被我锁死之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打印的两张纸递给胖磊。

“这是什么?”胖磊双手接过。

“刚才明哥漏问了一个问题,死者黄秀芳以前跟一个叫谢汉国的男子有过交往,谢汉国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居住在村里。我还问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谢汉国以前就是开油坊的,家里有那种麻袋一点儿也不稀奇,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他儿子谢文乐干的?我们假想谢汉国跟死者有矛盾,然后他儿子替父报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说出了我的猜想。

“嗯,绝对有这种可能性。”胖磊十分赞同地回答道。

“还有一点,嫌疑人有可能是驾驶车辆抛尸的,麻包的透气性虽然好,但是袋子空隙也相对较大,尸块上的血水一定会从麻包里渗透出来,就算他拿水冲洗,我相信也不会清理得那么干净,咱们只要看他家中有没有这样的车,然后让老贤用试剂检验一下车上有没有死者的DNA,不就能锁定真凶了?”我越说越兴奋。

“说得有道理,我们现在就把这情况告诉刑警队的兄弟们,让他们去调查一下。”胖磊刚要离开,被我一把拽住。

“磊哥,你脑子没出问题吧?让刑警队的一大帮人去调查,嫌疑人肯定会被吓跑,咱们现在手里又没有定案的证据。”

“那你的意思是……?”胖磊好像明白了什么。

“现在正好是下午,咱们等天色稍微暗一些,先去村子里打探一下情况。

如果谢文乐的家中果真有汽车,那他就具备抛尸的条件,嫌疑肯定最大,然后037咱们再通知老贤过来检验。”我自己在心里有个小九九。这里面我只字未提明哥,我就是要不蒸馒头争口气。竟然连一个实习的小丫头片子都对我冷嘲热讽,这让我着实有点儿受不了,可以说简直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胖磊听到这里,嘴角挂起了笑容,我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情早已心照不宣,于是他开口对我说道:“好,你哥我就帮你争这口气。我一会儿找一辆民用车过来,来回也就50多公里的路程,不远,这事包在我的身上。”胖磊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证道。

“磊哥,你果然够意思!”我打了一个响指。

傍晚时分,我跟胖磊趁着所有人都在讨论案情的工夫,悄悄地溜出了科室。胖磊叼着烟卷将点火钥匙插进一辆白色普桑车内,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使劲往后伸了一个懒腰,透过风挡玻璃看见漫天的火烧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此时的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幻想,这个谢文乐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幻想着明哥看到我抓到嫌疑人时那吃惊的表情,还幻想着那个叫叶茜的女孩对我拍手称赞的景象。

就这样,我和胖磊满怀希望朝洞山市的石铺村驶去。

按照公安网上登记的人口信息,我俩很快便在村里找到了谢文乐的住所,一个宽敞的四合院,院子里时不时地发出哼哼声。院子坐东朝西,有扇挂满皲裂油漆痕的红色大铁门,南侧是一条肮脏的沟渠,院子里的排水管,不停地往外排放着污水,再往南大约两百米,便是高速公路的护栏。院子的东侧是一大片棉花地,西侧则是稀散的几户人家。

我站在十米开外就闻到了刺鼻的骚臭味。

“我×,这谢文乐不榨油,改养猪了!”我捏着鼻子说道。

“难怪住在村子的最南边,这味道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尤其是在夏天。”

胖磊也学着我,捏起了鼻子。

“咱们别只顾抱怨了,抓紧时间看看他们家院子里有没有车,这马上天就要黑了。”胖磊又接着补充道。

“你这体形太庞大了,显眼,你就在这棉花地里蹲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我抬脚就往谢文乐的住处走去。

从棉花地到院子,也就一分钟的工夫,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院子里望去。

只见院内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端着一大盆剩饭给猪喂食,院子里只停放了一辆承装泔水的电动三轮车。嫌疑人抛尸的距离来回有一百多公里,就算这辆电瓶车充满电,也绝对跑不了一个来回。

看清楚了这一切,我面带失望地重新返回棉花地里。

“小龙,什么情况?”胖磊看我无精打采地走过来,赶忙问道。

“院子里除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往胖磊身边一蹲,无力地回答道。

“那他抛尸的车辆会不会是借来的?”胖磊在一旁说出了一个假设。

“你说的不无可能,但是他管谁借的呢?”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正当这时候,胖磊的手机铃声响起。

“谁打来的?”我问道。

只见他和电话那头简短地说了两句,便扭头对我说道:“明哥打来的,说是死者的衣服找到了,老贤已经化验出了结果,让我们赶紧回去,可能有发现。”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说道。

近一个小时后,我和胖磊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会议室内。

我刚进门便抓起水壶倒了一杯清水一口喝完,接着我抹了一把嘴角的水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问道:“什么情况?”

老贤听言,翻开了检验报告:“刑警队的同事在高速公路边又找到了一个麻包,包里面装的是衣服和鞋子,我通过化验衣服上皮脂中的DNA,基本证明这几件衣服为死者黄秀芳生前所穿。而通过死者的鞋子,我确定了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什么?这怎么确定的?”我赶忙问道。

此时明哥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一张沾满泥土的黑色运动鞋的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

老贤起身站在屏幕旁边解释道:“从这上面不难看出,死者的脚上粘有大量的泥土,根据调查,在石铺村里,基本都是土路,死者的脚上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死者是在下雨天出门踩的?”我赶忙抢答道。

“对,只有这一种可能。通过查询天气预报得知,在发现尸块的三天前,洞山市下了一场极为短暂的暴雨。脚上粘有这么多的泥土走路十分碍脚,按照正常的情况,如果死者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肯定第一步就把脚上的泥土给铲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就遇害了。通过这个,我可以大致推断,死者是7月14日左右遇害的。而根据明哥对尸体腐败的情况分析,基本上是接近三天。结合这两点基本就能判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老贤在一旁解释道。

“确定了案件发生时间,这对案件的侦破也没有明显帮助啊。”我耸了耸肩说道。

“听你贤哥把话说完。”明哥在一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对我说道。

我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把头望向老贤。

老贤翻开了下一张照片说道:“这张照片是死者鞋底泥土层的剖面图,通过这个,我们能分析出死者生前去过哪些地方。”

“这都行?”我有些惊讶。

老贤扶了扶眼镜说道:“咱们来看第一层,也就是最接近鞋底的那一层,在这一层中,我检查出来大量的有机物和矿物质成分,这种土一般路面上不会出现,只有种植作物的田里才会有,这说明死者在生前可能去过田地里。”

“接下来是第二层,我在这一层上发现了少量的矸石和细沙,这种成分多存在于**的路面上,也就是说,死者当天离开了田地后,紧接着又跑到了村里的路上。”

“接下来第三层,也是我最为困惑的一层,因为我在里面发现了基岩的成分。”

“基岩是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如果单纯地解释,可能有些枯燥,咱们举个例子来说吧。假如我们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就会发现其实土壤是有分层的,按照地质学家的划分,往往可以分为五个层面,第一层为O层,也叫有机落叶层,这一层距离地表大概只有×厘米。”

“再往下就是A层,淋溶层,A层由表土层组成,易松动,呈暗褐色,一般厚度可以达到25厘米。”

“接着便是B层,淀积层,通常也称之为压表层,由黏土和其他从A层淋滤下来的微颗粒组成,颜色较浅,厚度在30到100厘米之间。”

“第四层就是母质层,仅包含部分风化的岩石,厚度通常在一至两米的范围。”

“最后一层便是基岩层,它里面所含有的都是一些高温高压下形成的稳定的矿物质。厚度可以超过三米。一般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会出现这样的基岩颗粒。”老贤双手交叉放于身后冲着我解释道。

“老贤,你的意思是说,死者被害当天,先是到了田地里,然后又沿着村里的小路走到了一个含有基岩颗粒的地方,接着被害的?”我努力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对,死者鞋底的最后一层就是基岩层,这就说明她之后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害了。刚才明哥已经让刑警队的同事去村里偷偷调查了,看看石铺村最近有没有人在挖地基盖房子,如果有,在那里很有可能找到线索。”老贤关掉投影仪说道。

“没有,我去过了。”我随口一说。

我这边话音一落,胖磊在我身边歪着头,张大嘴巴看着我。

“坏了,说漏嘴了!”我在心里苦叫。

“什么,你去过了?”明哥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果然还是没有逃过明哥的耳朵,我只能木讷地点了点头回答:“刚回来。”

“你有发现?”明哥丝毫没有因为我的独自行动而生气,反而客气地扔给我一支烟卷。“唉!”看来瞒是瞒不住了,我只能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明哥静静地听完,没有作声,他仔细地思考了约有几分钟的时间,开口问041道:“照你这么说,这个叫谢文乐的人十分可疑。你光注意到他们家的院子里有电瓶车,你有没有注意观察他们家门口的路面上是不是有汽车轮胎痕迹?”

被明哥这么一问,我傻了眼,对啊,不管他开谁的车,只要在门口有车轮胎的痕迹,那不就能说明有车去过他们家,他就有抛尸的条件?

“还有,谢文乐的生活背景你有没有查过?”明哥又开口问道。

“没、没、没有。”我的脸唰一下红了起来。

“那你去谢文乐家干什么?”明哥有些疑惑。

“就、就、就是去看他们家有没有车,如果有就让贤哥去检验一下。”我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想知道他有没有车还不简单?直接上网查就是,还要亲自跑一趟?汽车不管是购买还是变卖,肯定都要经过本人核实,并且在公安局车管所备案的,你知道了谢文乐的真实身份,上网查询不就知道他名下有几辆车了吗?”

我被明哥说得一阵无语。

“你们随我进办公室。”明哥掐灭烟头对着我们三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