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绝大多数争论者来说,心理学的问题才是唯一的问题。当你们平庸的神学博士自鸣得意地向你们证明,我们必须假定有一种被称之为“良心”的独特无朋的能力能够告诉我们何为正当何为不当时,或者,当某位通俗科学的热情鼓吹者对你宣称“先验目的论”是一种已被驳倒的迷信,而我们的道德判断乃是环境教诲逐渐导致的结果时,这些人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认为,伦理学已经万事皆备,无须多言了。时下,直觉主义者与进化论者这一对熟悉的名称常常被人们用来暗示伦理学见解中所有可能出现的差异,而实际上它们仅仅涉及心理学的问题。对这一问题的讨论过多地纠缠在特殊细节上,以至于我根本不可能在本文的范围内来讨论之。因此,我仅独断地表达一下我个人的信念,这就是:许多边沁主义者、密尔主义者和贝恩主义者们已经为我们人类的理想竭尽了全力,并尽其所能地向我们表明,这些理想是如何必定产生于那种与简单肉体性快乐行为和痛苦之解脱感受相联系的联想的。与许多遥远的快乐相联系的联想毫无疑问会使某一事物成为我们心中具有善性意义的东西;而人们把这种善性设想得愈朦胧,其来源就会显得愈神秘。但是,以这种简单的方式肯定不可能解释我们所有的情感和偏好。心理学对人的本性研究得愈细致,它就会愈清楚地发现还有许多次要情感的踪迹,这些次要的情感使各种环境的印象相互联系在一起,也在一些与纯粹的共存联想和连续性联想——实际上这些联想全都是纯经验主义所能认可的——殊为不同的方面和我们的各种冲动相联系。譬如,酗酒、害羞、恐高症、厌恶症、对血过敏、对音乐的敏感性;又譬如,喜剧情感、对诗歌、数学或形上学的**,它们中无一能够全然以联想或功利解释之。毫无疑问,它们是与其他一些也可以这样解释的事物一起出现的;而其中一些也只能预示某些未来的功用,因为在我们身上可能找不到任何具有某些作用的东西。但是,它们的根源在与我们的大脑结构相伴随的复杂性之中,我们大脑结构的根源性特征的这类紊乱与和谐的感知毫无干系。

当然,我们大量的道德感知也是这类衍生的和大脑生来有之的感知。它们可以直接处理已为人们感觉到的各事物间的适宜性,并常常与人们预先拥有的习惯和前定的功利标准相矛盾。在你越出那些较粗俗较平庸的道德准则——如《摩西十诫》《理查德年鉴》一类——的那一时刻,你马上就会落入那些以常识眼光看来让人迷惑让人过分紧张的图式和见解之中。从自然史的观点来看,某些人所具有的抽象正义感乃是一种稀奇古怪的变异,如同那些让他人灵魂出窍的音乐**或追求更高哲学和谐的**一样稀奇古怪。某种精神态度的内在尊严感(如,和平、安逸、淳朴、真诚)和对其他根本不同的庸俗东西的感受(如,搬弄是非、焦虑、斤斤计较的自私心)都是极难说清楚的,只能把它们解释为出自一种天性偏好所形成的对道德理想态度的自然偏好的情感。我们只能说,较高尚的东西让人感觉较好。对结果的“偏好”可能真正教会我们何者为恶,但结果与所谓卑劣和粗俗又有何相干?如果一个男人枪杀了他妻子的情夫,但当我们听说那位妻子与其丈夫和好如初并又愉快地生活在一起时,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让我们感到如此恶心呢?或者,假如提供给我们的那种有关世界的假设——在这种世界假设中,傅立叶、贝拉米和莫里斯诸位先生的乌托邦理想都是不可超越的,而成千上万的人则永久地安于一种简单的生活状态,任其灵魂失落于那物质世界的遥远边际——将会导致一种孤独难忍的生活的话,那么,除了一种具体而独立的情绪能够让我们直接感受到生活(即使这种情绪会在我们内心引起一种寻找幸福的冲动)之外,把生活作为一种深思熟虑的讨价还价的结果,一种可恶的东西,我们怎么会成为生活的享受者呢?而且,所有最近对整个人类种族正义报应传统的反抗究竟是由于一种什么样的微妙而天生的矛盾感情才发生的呢?——在此,我指的是托尔斯泰的不抵抗观念;贝拉米先生以忏悔代替遗忘的观念(见其小说《海登寒博士》和M.居友对刑法理想的激进责难。所有这些道德感受的微妙性都大大超越了人们可以从所谓“联想法则”中推算出来的东西,就像一对年轻的恋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情感之微妙性远远超越了印在社会手册上的那种“订婚期间礼节须知”的戒律一样。

不!在这里,当然有各种纯粹的内在力量的作用。一切更高的和更深刻的理想都是革命性的。它们本身较多地以过去的经验结果之面貌表现出来,而较少以可能的未来经验原因之面貌表现出来;它们是环境和迄今为止所得到的各种教训都必须学会遵从的因素。

这就是眼下我对心理学问题所能说的一切。在最近出版的一部著作之最后一章中[2],我一直在寻找用一种普遍方式来证明,在我们的思想中,是否存在那种并非经验联合之纯粹重复的关系。我们的理想当然有着许多源泉,但这些源泉并不能都解释成为人们所获得的有意义的肉体快乐和他们所避免的各种痛苦。而且,由于我们是如此经常地感知到这种心理事实,我们必定会为直觉主义学派拍手叫好。但这种拍手叫好是否必须延伸到欢迎该学派的其他特征?似乎还要看我们对以下问题的看法如何。

这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有关“义务”“善”和“意志”这些词所意味的形上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