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家流派合到一处,共同研究,彼此融合,从而促进医道发展。”

“而这新合的一派,全然奉行的也是孙老所秉持的医道理念。”

“薪火相传,代代不息。”

江湖茶馆门前,平日里大大方方来去的茶客们,今日却犹犹豫豫,抬着衣袖左遮右挡,举止看上去显得鬼鬼祟祟的,反而更是引来过路行人的注意。

旁人的指指点点令这些茶客们更是闪躲,慌里慌张地捂着脸逃走。

路过的闲汉叼着根签子,歪着头问边上的小摊贩:“这里头不是喝茶听书的地儿嘛?咋回事儿啊那些个人?那么一副样,啧啧!”

小摊贩掸了掸摊子上的尘土,抬眼往茶馆门里头瞧眼:“谁知道呢,一个个的,看着都没脸见人似的。”

可不就没脸见人么?

也就是来听个书、放松下心情,谁能料到斗篷生一场说书把在场大多数客官都给整破心防了。

不说那些捂着口鼻只眼泪哗哗往下流的,就说剩下那些没掉下泪来的,那也是一个个都通红着眼睛,活脱脱一群赤眼兔子。

经过一番各种失态,许多客官要么眼睛肿得不成样子,要么鼻头红得有些滑稽,这么副模样出门只怕会被一路围观回去,谁好意思啊?

可茶馆要打烊,人总得要各回各家的。

于是城中各处街头,都出现了一批形迹可疑之人。

偶尔有几个倒霉蛋被巡逻的衙役逮到,强迫勒令放下遮掩。

——然后就会引发周遭一阵哄笑。

倒霉蛋:……

雅间内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有的还庆幸自己今日坐的马车来,不必面临大庭广众之下的窘境。

但还有一间的客人还没走。

兔牙伙计汇报:“去瞧好几回,那对夫妻客人都还在里头。郎君就一个姿势枯坐在那,好似就没动弹过。”

靠谱的领头二子:“那就先打理收拾别处吧。暂时别去打扰。最后再去那间雅室。”

正在等待张掌柜计算分赏的陆炤感慨:“二子真是变厉害了,越来越有能耐了。”

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行了!”

张掌柜取来一个大麻袋,把陆炤可分得的赏钱、珠宝字画都装进里头,交给陆炤。

陆炤气沉丹田,使劲提起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拎着往后一甩,就把它背在身后挂到肩上了。

嗨哟,沉甸甸的,可真是大丰收啊。

“等会儿,还有这个,别忘了带上。”张掌柜把一本古朴的书也拍在陆炤另一只空的手上。

陆炤反正是看不太懂这本书封面上奇奇怪怪的字体,就把书随手往陆小凤身上一拍:“你认得这个吗?”

陆小凤把拍在自己胸膛上的书拿下来看,几人都凑过来看这本书。

只有姬冰雁迟疑地道:“佛经?”他接过书翻看里面的内容,确定道,“确实是佛经,还是前朝的抄本。原本找不到了,传闻大内可能收有。这抄本也算稀有罕见、价值不菲了。”

陆炤对佛经丝毫不感兴趣:“走走走,我们先回去。这么一大堆宝贝等着收起来呢!”

姬冰雁只好捏着那本据说有价无市的前朝佛经抄本跟上几人回去的队伍。

今天回去,陆小凤带的路,说是大道的路好走些。

这条大道上开的都是些大店铺,是以囊中羞涩的陆炤此前几乎没怎么来过。

头一回来,也是走到路口时,当时刚套上古怪大斗篷的他,就被一队豪奢马车跟着的随从警惕地盯退了。

陆小凤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对街两边的店铺指指点点给陆炤介绍:“这家是廖家布坊,名声遍传江南数座城池,先前你家那些姐姐们就来过这里,把人整家店铺现存的衣物一扫而空;那家是丰年酒家,就是特色鲜珍鸡汤还一般不给外带的那家,听说东家喜好听书,不知有没有听过你的书;对面那家是合芳斋,字号很老的糕饼店了,京城也有开,蜀中也有一家,比我们几个的年岁都大……”

陆炤听到“合芳斋”,目光立刻就随着陆小凤所指方向看去:“合芳斋!”

只见那家糕饼店有着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字招牌上写着斗大的字:“合芳斋”。

“你想吃糕饼?”姬冰雁道,“那合芳斋听起来确实不错,可惜在兰州并未有分店,我此前也没尝过。”

于是几人就进了那家号称老字号的糕饼店。

里头卖的糕饼果真花样繁多,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几人挑选的时候,还被推荐着试吃了几样。

“好吃!”

推荐的都打包了,还把每种感兴趣的各样糕饼都买了些许。

几人就大包小包地回到陆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看到大门外停着一列马车,除了几个看守马车的人目不斜视的坐在车沿,再看不见别人。

进了门,没几步就到前院,入目的就是一群面容和善之人,有老有小,着装低调不显奢华,却可见个个气度不凡。

样貌还多少有点熟悉感。

然后就看到其中两位年纪大的长辈一边握住花满楼一只手,将花满楼团团围在最中间,面带疼惜爱怜地对他一阵嘘寒问暖。

花满楼面色有些无奈,有些欢喜,又有些对惊扰到长辈的不好意思:“爹,娘,哥,嫂,你们且放心,先前问过诊,我已无碍了。”

“瞧你这瘦的!一个人在外面住,也不是说就不行……”

一位嫂嫂道:“只怕就是这回遭的罪!地底下那样的蛇洞鼠穴哪里是人能呆的,没吃没喝的。七童这小脸,身上一点肉都看不见了。”

此次花家全家出行,整一大家子全赶来,就连事务繁忙的几位兄嫂也匆匆安排了一道跟来,就是想要当面来,好好看眼死里逃生的花满楼。

七童离家方才不满一年,就碰上这么多糟心事,一家人都心疼坏了。

七童先是被骗了感情,后又差点饿死在地底下,身心都遭罪,这让他们如何能忍受得了。

只恨罪魁祸首都已伏诛,不能叫他们也亲自出口气。

而今救命恩人回来,花家亲长便把刚进门来的陆炤也捉了过去,拥到花满楼身边。

二老一人握着七童的手,一人握着恩人的手,与兄嫂们夸夸起恩人来。

“名叫陆炤啊?七童可算是与陆姓有缘,两位挚友都是陆姓。”

“这回可真是太感激你了!不然七童……我们可怎么活啊……”

“这身子骨一看就健朗,壮实!”

说着说着,虽然花家这些长辈并没有对陆炤遮掩全身的斗篷表达什么意见,但他觉着面对长辈藏头不露脸是不是不太礼貌,就突然一把将斗篷帽子掀开了。

当即场面一静。

虽说花老伯提前给他们讲过陆炤不凡的样貌,但猛然间惊鸿一瞥,着实还是给惊到了。

这俊脸倒还好,西域人长相罢了。长长卷卷的银白长发也能理解,少白头也不是没见过。就是那双奇异的眼睛,还是金蓝异瞳,一边一个颜色的,这谁见过啊!

只有花六哥回想起以前看到的珍稀罕有瞳色的狸奴,价比千金。

“咳,”好在花家经商,也曾为谈生意跑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小陆、额,小炤这副神异面容,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迟早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陆炤嘴角有些抽抽,知道他们是指,古人都认为的,天生异相者,必然成为当世风云人物,做出一番撼天动地的伟业。

天生异相就是天生长得奇怪,比如什么重瞳、双瞳、骈齿、麟身、狼顾等,古人还喜欢给王侯将相编造天生异相和天生异象。

有时候听他们越编越离谱,圣人简直都不像是个人的样貌了。

对恩人,花家亲长是看他哪哪都顺眼,看起来性子还安稳,不像是个爱招惹是非的皮猴子,对他更是满意了,更是怜惜他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握着他手的花老爷拍拍他的手背,慈祥道:“好孩子,你既是于我们有恩,又是七童交心的挚友,今后花家也是你的家。逢年过节的,七童啊,带上陆小子、咳,带上小凤与小炤回来家里一起过。”

花满楼无奈点点头。

不多会儿,几位公事繁忙的兄嫂就要先行回返了,他们为赶来亲眼看看弟弟,真是硬挤出来这么一丁点的时间,这下也不便拖延,当即就招呼了要走的几位一块离开。

花满楼知晓他们的紧迫,便没有再多挽留。

倒是陆炤想到他们可能来不及吃饭,便从一道回来却站在边上围观看戏的胡铁花与姬冰雁他们身上,随手抓下来几袋大包小包的糕饼,塞给就要上马车离开的花家兄嫂们。

花四哥一看油纸包上头的戳子,笑着道了谢:“合芳斋也是老字号了,糕饼的味道一绝。多谢!我们这就先走了,回头你可要常来花家看看我们呐。”

在大门口与他们挥手作别,目送一列马车风尘仆仆地上路后,花家二老说要先回隔壁歇会儿,趁着距离晚饭还有些时候。

隔壁?花满楼的小楼吗?

而后陆炤就亲眼目睹花老伯打开了隔壁大院的门。

什么时候把隔壁的大院也买下了?!

花老伯笑说:“自打接到花七少爷即将安然回来的时候,老仆就知道家里一定会赶来看看。是以提前买下了这邻近的院落,也是方便老爷老夫人与小少爷小姐们住一段时日。”

是的,除了须得早日回返处理事务的花家几位兄嫂,剩下的花家二老与六童,带着大侄子二侄女打算留下住一段时日,陪陪七童。

陆炤送走花家一行人后,返回前院,看到一身孤绝气质的西门吹雪正拈起一块雪白的糕点在吃,有点惊讶。

而陆小凤眼睛简直都快掉下来了!

他没想到,外出一向只吃白煮蛋、只喝白开水的西门吹雪会在这里吃糕点。

吃甜甜的糕点!

还是不知道经谁人做出的东西!

西门你的警惕心呢?你对外头食物脏污的嫌弃呢?

都哪去了啊?!

陆小凤内心的大喊大叫,西门吹雪是不知道的。他只一口一口吃完指间那块糕饼,便不再继续去拿。

路过的姑娘们闻到空气中香甜的气味简直馋得不行,可大多都被西门大夫冷酷地判为忌口了。

她们只好远远绕开,以躲避糕饼的**。

胡铁花招呼陆炤他们快来尝尝糕饼,说味道着实很不错。

姬冰雁一口咬下,颔首:“这一种糕饼也不错。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陆炤的小眼神往西门吹雪脸上飘,若无其事补一句:“合芳斋的糕饼,听说这可是家老字号。”

陆小凤感觉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西门吹雪的嘴角好像往上勾了勾。

吃过糕饼,西门吹雪拿出纸张,上面写着治疗眼睛前期准备所需的各种药材。

这么多!

陆炤拍拍胸脯:“还好我刚赚了一大笔赏钱!”

想了想,他又道:“可我不知这么多药材从哪里下手比较好,西门兄有推荐的靠谱路子吗?”

西门吹雪语气淡淡,却道:“如果你信得过,托万梅山庄的路子。”

陆炤:“好啊好啊!”西门吹雪果真是个冷面热心肠!

于是西门吹雪收回那张写满药材的纸,抬脚就出门去联络管家。

陆炤拈起又一块糕饼,上面均匀洒着淡黄的桂花:“香帅呢?也给他尝尝糕饼。”

姬冰雁为自己倒了盏淡茶润润嗓:“在后面花园吧,刚刚朱老板也往后头去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陆炤:“那我去看看。”

陆炤拍拍手,掸去手上碎屑,将各样糕饼都挑了点,端着一盘子去往后面的花园。

绕过假山,石桌处坐着三人,正是楚留香、朱停与上官雪儿。

陆炤走近,发现楚留香与朱停人手一个小木牌在或削或刻。

陆炤好奇探头过去看:“这是什么?”

朱停的手灵巧如穿花蝴蝶,手上动作未停,头倒是抬起来看了来人一眼,回道:“小姑娘说姐姐死了,不知道尸身在哪里,就想要个牌位烧个香什么的。”

上官雪儿看起来乖乖巧巧坐在他边上,攥着他的衣摆,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小木牌。

哦对,上官飞燕这回依旧死在青衣楼周围了。

他们还是凭借她脚上那双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才把人认出来的。

当时干活的人还没走光,就随手点了一个幸运儿,用又一份赏钱遣人为上官飞燕挖了个大土坑,就地下葬了。

没土封,没墓碑。

他是没想到这方面,姬冰雁是对那女人心怀有怨。

能给人收个尸,不让那女人曝尸荒野,就已经是看在正昏迷的花满楼的面子上了。

怎么可能还给她精心操持死后哀荣?

上官雪儿也是才得知姐姐的真正死讯,才趁着时机央求好心的朱老板帮她刻一个姐姐的牌位。

陆炤突然转头看向石桌另一边的楚留香,他手上削刻的动作顿时停住。

啊?那楚留香也在刻牌位?谁的?

陆炤还没问出口,就见楚留香错开脸,有些无颜面对他的样子。

秒懂。

是无花吧!

无花那颗头,不知道楚香帅给他埋哪里了。

反正全尸是没有了。

陆炤很是感慨。

那么一个厉害的、特别的大反派,想不到沦落到日番男主的下场。

……虽说很可能是受到他那个说书结局的影响……

不过移花宫是什么时候得知无花的真面目的呢?

要知道,《妖僧记》出世后,许多人虽因前两个说书故事的“真实性”,对这故事中的诸多角色多有猜测,可大多人还是不曾将心思诡谲的恶毒妖僧形象安到七绝妙僧无花的身上。

移花宫又是从何得知无花就是妖僧的呢?

听茶客们所言,移花宫还把无花与妖僧的对应公告天下了。

陆炤对此有些心痒痒的,想知道移花宫是怎么与无花扯上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