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城确实繁华得很。
不过中原的人就算啦,阿妹心里只有苗寨呢。
苗服的小姑娘坐在酒肆里,端着鲜珍鸡汤,听完隔壁桌这个中原流传的苗家故事,心下觉着有些新奇,却对故事里头涉及南疆的一概事物不以为意。
中原人对寨里的想象嘛,有差也很正常。
“小姑娘。”
苗家小姑娘回身看向隔壁桌,浑身银饰细细簌簌的轻响:“怎的呀?”
隔壁桌的食客刚听得乐人念着唱着述完一个有关苗女的故事,转头瞧见邻桌就背身坐着一个苗家小姑娘,一时没忍住,打声招呼。
这会儿小姑娘回身问有何贵干,食客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到方才的故事里,那阿幼朵好似很喜欢很留恋中原的繁华,他便好意提醒苗家小姑娘:“今晚有个花灯夜市,热闹得很,来到这里可千万别错过。”
小姑娘眨巴眨巴清澈的眼,应下了。
花灯夜市,很好玩吗?
薄暮冥冥,初入夜。
夜市千灯照碧云。
车马如龙,人如潮。临街的门面尽数开张,大楼小店不胜枚举。每家门外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工艺精巧绝伦的,创造奇思妙想的,也有古朴的,花哨的,或是偷懒买了统一制式的。
门内更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高楼红袖客纷纷。
歌楼舞榭中嬉笑嗔闹声不绝,彩绡挂上招牌旗子,乘夜风而飘舞。脂粉酒香与袅袅笙歌自敞开的雕花镂刻窗中漾出来,飘到街上。
街上人潮涌动,成人幼童、轿子牛车马车与大大小小的摊子拥在宽敞的街面上,也觉着挤了。
苗家小姑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闹拥挤的场面,人山人海,踮起脚也看不清谁谁,一眼望去全是脑袋。
她被人流裹挟着缓慢移动,急不得进退,明明方才就瞧见的小摊子,却也要挪上一小会儿,才能够到跟前。
这是一辆神奇的小摊车,车轮旁挂满了物什,竹筐、木锤、铜镜,还有她不怎么认识用途的光滑短圆棍,自称卖货郎的摊主介绍说那是擀面用的,就是用来做好吃的包子饺子的。
车里还放着许多东西,有水盆、碗筷、几样中原人的乐器、几卷花纹好看的粗糙厚布,还有摊主推荐说是小孩都喜欢的玩具,如拨浪鼓、鸡毛毽子等,简直应有尽有。
来自南疆的小姑娘扒着这个杂货小摊片刻,被摊主热情洋溢的招呼与推荐一通忽悠,离开杂货摊时,两手抱着,肩臂处挂着,好几样不怎么了解什么用处的物件。
她抱着这些东西在人流里挤了一小会儿,热乎乎的脑瓜被夜风吹清醒过来,再艰难踮起来,瞧瞧下一个摊位——整整一车层层叠叠的笼子里都是各种羽毛各种叫声的鸟——那好像更有意思!
于是,她趁着挪到一处人不那么多的巷子口,先进了小巷子。
往里走没几步,瞧见一抬轿子与四个童子,敞开的轿门内,只见一个苍白而冷隽的青年,双腿盘膝而坐,白衣如雪,两道直黑的眉下星一般的眼睛,眉头微蹩,有点郁郁。
小姑娘扫了那青年一眼,也不去管他们几人不去挤花灯夜市,躲在这里做什么,径自到一边,把怀里乱七八糟的玩意随意堆在角落,便返身出去,打算继续游玩。
小巷子里。
端坐轿子内的青年对那四个童子道:“你们也去玩罢。”
四个童子面面相觑,多少还有些踌躇之意。
青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眉宇轻舒,嘴角只稍稍牵起一丝弧,便仿若冻雪中忽生莲。
他道:“你们还能担心我不成?”什么人能轻易近得我身?
童子们想想也是。他们觉着公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又不是随便什么杂碎玩意儿都可能伤到的。
“去吧,玩得开心点。”青年执起书,垂眼看起来,“回来记得给我也带点好吃食。”
童子们高兴地领了命,欢快奔去夜市上。
“给公子带什么?”
“先看看,挑最好的!”
一个童子忽然拉住另一个的衣领,指指前面:“糖葫芦、糖葫芦!”
“啊?公子不吃那个吧?”
童子没好气道:“我们吃的呀!”公子清逸绝伦,哪里能吃这种孩童小食!”
走到那根插冰糖葫芦的稻草靶子下,戳戳背对着人群正在看戏的“小贩”:“卖不?作价几何呀?”
那浑身裹着古怪大斗篷的“小贩”冷不丁被戳,转过身来。
啥?
陆炤自从那日讲完苗家小姑娘与目盲的孪生兄弟的故事起,又一连好几日被那位天天驾临的金主大小姐投赏点单。
连带舒先生也受到了金主大小姐的恩宠,也被投赏点单了几天。
这几天,陆炤被点名专门说阿幼朵与云家兄弟,舒先生被点名专门说香玉与李巳,两人轮着来。
说得陆炤都觉得腻味了,那位阔小姐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在这几日赏钱是真不少赚啊。
陆炤、舒先生,连带张掌柜与李二子都赚得红光满面、脚下生风。
陆炤已经交给花满楼又一份生活费与房租了,还托他帮忙留意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屋院落正考虑出手的。
可惜今日最后说书完散场时,金主小姐面露不舍的告知他们,师门催得紧,她明日就必须启程离开了。
茶馆四人当然是有些遗憾的。
多好相处的女侠啊,出手还大方。
陆炤怀揣着几分可惜与几分解脱下班回去,就收到陆小凤与花满楼的花灯夜市邀请。
一起出来逛时,陆炤三人还恰好碰上张掌柜两人与舒先生一家子。
舒先生家有好几个小孩,小儿女、小孙辈都有。
陆炤惊讶于才是中年的舒先生居然都有孙辈了。
陆小凤笑:“其实花满楼这个年纪也可以当爹啦。”
花满楼也笑:“若是认你做个义子,我当即就是个爹了。”
陆炤: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你打趣花满楼就从来没赢过吧?咋都不长记性呢?是不信邪吗?
舒先生一家也乐得不行。
小崽子们咯咯嘎嘎,眼睛都笑没了。
陆小凤就与小崽子们约定,倘若他们不再笑话他,他就包下一整根糖葫芦棍,让他们吃个够!
小崽子们当即都捂起嘴巴。
刚好一个扛着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靶子的老人家过来,陆小凤就搜罗了身上所有的零钱,还额外与花满楼兑换了一点,凑足全额,连棍带糖葫芦都买下来了。
舒家长辈们见此,当然推拒,又要还陆小凤钱。
未果,小崽子们一人只分了一串冰糖葫芦,被长辈们牵着去别处逛了。
陆小凤抬头看看剩下的糖葫芦,忽然把稻草靶子往陆炤手里一塞,拉起花满楼三两下钻进人群里跑没影了。
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剩下的——交你解决了!”
陆炤看着手中这根大棍棍:……
为什么交给我解决?
我要怎么解决?
难不成也让我也叫卖这个?
陆炤呆滞了会儿,默默把这根棍儿往肩上一扛,步入人群。
先这样吧,让我叫卖吆喝的话,现在还有点难开口啊。
陆炤逛夜市的时候,发现真是琳琅满目。
单看各种卖吃食的小店小摊,就有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丸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咸菜、杏片、梅子姜等。
用的玩的也包罗万象,字画、文房四宝、铜玉铁木所制器件、竹石摆件、古籍善本等,五花八门,异彩纷呈。
陆炤还瞧见麻沙盗版书了,为什么这么肯定是盗版呢?
除了质量看着差,还因为书的内容就是他编的两个说书故事……
他也不知道怎么维权,这年头维权也难搞不是?
陆炤边安慰自己,边远离那处书摊。
一路上又看见有什么喷火吞刀的杂耍,还有一些捏泥人、糖人与转糖画的小摊,摊位上或多或少都吆喝过一两个重复率极高的词儿——
香玉,阿幼朵。
陆炤扒着摊子艰难辨认那些,据说是他故事主角的泥人糖人们。
认不出来哎~
一个小摊一个版本。
一千个小摊就会有一千个版本的香玉吧。
再往前走,围着好多人的地方,陆炤仗着身高优势睥睨人群,然后看到里面是偶人戏,正演到,木制的“香玉”与布制的“李巳”打得有来有回,十分激烈。
陆炤:?
李巳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咋能和一流高手香玉五五开的?
同人的同人在创二代同人啊。
再走几步,前头一台影子戏,还自带乐师,咿咿呀呀得在唱阿幼朵最后的道别。
围观一众,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书生童子,都泪眼汪汪的。
陆炤:啊这……阿幼朵这么快就翻成小戏了?
边上一个魁梧壮汉用手掌草草抹把脸,犹带点哭腔的与他同伴道:“是不是极动人?听说前两日,再南的地界,已有戏班子编排好,那想必听着更是好,更是妙了!”
阿幼朵才出现多久啊?连戏曲都编排唱开了!
陆炤惊呆了。
我瞎编的同人故事竟风靡一时。
忽然,他感觉自己被戳,扛着糖葫芦大棍回过身来。
问话的是几个童子:“你这糖葫芦卖吗?”
“……卖!”
送走举着糖葫芦大棍的童子们,陆炤又感觉自己被轻轻戳了一下。
陆炤转头一看。
一只蝎子的尾勾在眼前微微摆动。
!!!
陆炤猛退好几步。
耳熟的笑声银铃一般。
是几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苗家小姑娘——阿幼朵的灵感来源之一。
“我的名字是蓝凤凰,阿哥你的名字是什么呀?”灵动顽皮的苗家小姑娘收回展示蝎子小宝贝的手。
“……我、我叫陆炤。”陆炤警惕地看着蓝凤凰那只握着蝎子的手。
天啊!虫子!好大!还有毒!危!
陆炤的毛毛都炸开了。
“你怕呀~”蓝凤凰乐得笑个不停,却不再聊,拂起额上猜灯谜奖励的面具,就走了。
陆炤迷茫:她来干嘛的?
夜市溜达完,陆炤找到陆小凤与花满楼的时候,他俩正在另一条小河的桥上。陆炤的出现还打扰了陆小凤数到不知道哪里的河灯,花满楼笑着“目”送陆炤被嫌弃的陆小凤拒绝一起回去。
陆小凤:我还就不信了,我肯定能数明白!
陆炤只好独自先往回走。
路过桥上的时候,桥洞里穿出来一艘草篷小船。
船上粗手大脚的船夫拿着一筐莲蓬冲他问话,用得方言,陆炤就没听懂。
陆炤于是俯身靠近桥下的小船篷顶,猝不及防的,就一疼,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依稀感觉自己往下掉入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