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心有不甘的看官探头探脑也找不着某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陆续散场走人。

而此时,陆炤正蹲在茶馆后厨帮忙看火。

这活计相比起其他厨房工作要简单一点点,因为烧饭炒菜的掌勺人李二子会“口动”指挥,遥控陆炤增减灶膛里的柴堆。

陆炤只要放空自己,时不时在提醒下用火钳从火里头夹一根柴拖出来,或是往里头再塞一根柴进去。

舒先生就站在灶台旁边的案台处,挽起袖子洗菜择菜、切菜配菜,偶尔还给杀鱼切肉的张掌柜搭把手。

烧好的菜打上来放在一边,盖上盖子保温。大铁锅里再“滋啦”一响,弥漫出的新的香味就盖过了上一道菜香。

见李二子正把最后一勺菜扣到大汤碗里,张掌柜洗净双手,招呼人都到后院里去。

后院里已摆上两张桌子,五把椅子。

后厨里烧好的菜都被端上其中一张桌子。张掌柜与李二子还额外抱了好几个空碗碟来,两张桌子都分别放几个。

舒先生从里间出来,把手里拿着的大碗递给张掌柜。

张掌柜依次拨了桌上各样菜肴的一部分在舒先生的大碗里。

舒先生就捧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碗出了茶馆的门,走了。

走了?

这就走了?不留下吃饭吗?

陆炤迷惑不解,不住看向门口。

张掌柜又在分剩下的菜到另一桌的碗里,看他如此,笑道:“舒先生中午也包饭,不过他总要带菜回家去,和家里人一块吃。”

哦哦哦!

“这样啊。”陆炤顺手掀开兜帽,挠挠后脑勺。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他转过身,果然看到一脸放空的李二子攥着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来?

好在李二子被张掌柜轻轻踹一脚,就清醒过来,除了手松没拿稳掉地上的筷子,并没有什么大场面。

李二子反而眼睛更是发亮的看着陆炤,语带点点羞涩、点点激动地握拳道:“陆先生!果真非凡人!”

不是、小兄弟啊,我是凡人、一般人、普通人。两只眼睛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浑身上下就没有超出人类范畴的额外部件,就只某些地方颜色款式特别了那么亿点点而已——不至于就这么把我开除人籍吧?

“不赖嘛,小伙子胆挺肥。”难得有这么一个没被吓到的“寻常市井小民”。

循声看去,原来是陆小凤与花满楼端着盘子回来了。盘子上搁着几碟肉菜、一大碗鸡汤。

陆小凤把手里的菜肴在另一桌放下,看到桌上已放着分拨来的几样菜,也端起盛菜碗碟给对面桌分去。

张掌柜打眼瞧陆小凤两人带回来的菜肴,随口道:“这是对街那酒肆打来的吧?他们家的鲜珍鸡汤居然给外带。”

陆小凤得意道:“本也就是试试,问一嘴能不能外带到茶馆,想不到东家正好从外头回来,当场就拍板应许了。”

几人依次落座,张掌柜与李二子一桌,陆炤与陆小凤、花满楼一桌。

陆炤给同桌的两人递去筷子汤勺。

花满楼在陆小凤小声的介绍过桌上的摆放后,点点头表示清楚了,拿起汤勺舀了一口鱼汤,轻吹后送入嘴,细细品味,展颜赞道:“这鱼汤炖得醇香浓郁,又不见一丝腥味,实在好手艺!”

李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挠后脖颈。

张掌柜与有荣焉,笑靥如花,嘴上倒还念两句谦辞:“哪里哪里……我们家二子就只会这么一招,别的都拿不出手。”

陆炤闻着鱼香,虽然也对据说不怎么给外带的鲜珍鸡汤好奇,但还是向鱼汤伸出第一勺。

热腾腾的鱼汤入口——

“烫烫烫!”陆炤被烫急得跳脚。

李二子立马冲去前头取来已经放凉的茶水。

陆炤仰头猛灌凉凉的茶水。

“哈——”缓过来了。

花满楼关心道:“原来你这么怕烫,那可要慢慢来。”

张掌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猫舌头吃不来烫鱼汤。

小插曲过去,继续用饭。

陆炤心有余悸地看眼鱼汤,吸吸鼻子,还是没忍住又伸过去夹了一筷子鱼肉。

鲜香嫩滑~

低头顺嘴吐出一撮鱼刺。

又去夹一筷子鱼。

“咔,he……”抬头看去,是李二子捂着嗓子,表情痛苦。

张掌柜朝他们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被鱼刺卡住罢了。”说着,她起身去取来一个细细长长的物件。

……镊子?夹子?

张掌柜驾轻就熟地让李二子张大嘴,把他喉咙里卡着的鱼刺夹了出来。

陆小凤奇道:“李小兄弟这么会做鱼汤,怎么又是不太会吃鱼的样子?”

张掌柜才搁下夹子,闻言,脸上便闪过一丝怀念,道:“他啊,苦练这么一手,可不是为的他自己。”她囫囵摸摸李二子的发顶,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忧伤,“是为的我那早夭的女儿。”

她不怎么与其他人提起这些,只是她信得过好心助人的花满楼,信得过花满楼认可的挚友陆小凤。而对陆炤,从他这几日所述的故事里透露出的,他本人的人品偏向,张大娘也愿意相信他一回。

于是张大娘将往事缓缓道来。

张大娘并未细说她不知所踪的夫君,只说起当年她独自一个女娘,带着年幼的女儿,又无宗族娘家依靠,实在不敢回想初时到底怎么煎熬过来的。

后来,张大娘带着女儿与全家那一点子家当搬了家,到她很多年不曾回去过的老家去生活。

寡妇门前是非多。

许多人欺负女人小孩,是只看男人脸色的。

于是她就时常女扮男装出入自家,传出风流名声。又对外宣称,只收用这一个“男人”,好为家里搭把手,也不打算正经办婚事,怕这“男人”鸠占鹊巢,对前头夫君的娃儿不好。

实际上,她还借着这个女扮男装的身份外出经营点小生意,只不出远门,赚得不多。

“我那闺女聪敏灵巧,早早就知事,晓得她阿娘我的难处。”

有一天,稚龄的女儿突然抱回来一个好似才两三岁大的幼童给她看,说这是个小子,可以给她做童养夫,养大了他,她们家就有男人,不怕被人发现,再被人欺负了。

她那时候看着瘦瘦小小的幼童,细细的脖颈处那一道淤痕,最终收下了那个孩子。

张大娘的眉眼处萦绕着回忆时的愉悦:“她自己才那么一点点大,就一脸正经地说要收养个‘童养夫’了。”说着说着,她轻轻笑起来,笑得没有声响。

旁边垂着脑袋的李二子早已泪流满面,偷偷摸摸抹脸上的眼泪。

张大娘忽然给李二子后背来一下,道:“你哭什么?她现如今指不定投胎到那处大户人家了。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拥,嫁妆还多,想做甚就做甚。她就喜欢那些有的没的,对什么都好奇。”

李二子还是低垂着头,压抑着哭腔,小声道:“她身子骨定然好极了,健健康康的。也说不定投胎去了什么名门正派、武林世家,成了一名仗剑江湖、替天行道的女侠呢。”

张大娘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好,好极了。”

陆炤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别样的人生过往,都是一段故事里的主角。何其真实。

陆炤苦恼于如何安慰他们,脑子一抽,说道:“怪道张小姐聪明伶俐呢,定是吃鱼吃得多。”

除了花满楼,其余三人都不由瞟了一眼陆炤面前那一小堆鱼骨鱼刺。

张掌柜三两句又把故事的后来、目前的结尾讲了。

机缘巧合之下,她突然走大运,捞得一笔横财,这才能买下这间门面,本也考虑过酒家,又担心收拾不了醉酒闹事的,最后定下开茶馆。

花满楼很敬重张掌柜的坚强,陆小凤也对此感到佩服。

往事说完,午饭也吃完了。

洗碗的是勤快孝顺的李二子。

张掌柜要去理账。

陆小凤吃多了,揉揉肚子,拉着花满楼要出去走走。

陆炤发现只剩自己没事干了。

春日午间暖熏熏的阳光照着,饱腹的陆炤感觉有些犯困。

舒展筋骨,往院中的竹躺椅里一倒,困意上袭。

轻柔暖风拂过熟睡之人在躺椅边垂下的衣角。

飘入梦中。

陆炤能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金蓝异瞳、纯白大长毛的临清狮子猫,正摇晃着尾巴趴在檐下晒太阳。

这时候来了一只小狸花,一看就很机灵,来来回回绕着他打量,然后就眼带嫌弃的走了。

又路过一只黑猫,看着小狸花远去的背影,对他喵了一声:“你要做童养夫吗?”

啥玩意?

炸毛,惊醒。

前头茶馆里声响嘈杂。

这是什么时候了?

两眼迷蒙的时候,前头那门里探出李二子的脑袋。

李二子瞧他终于醒了,高兴坏了:“陆先生,到你了!”

陆炤连忙拉起帽子,随他进去。

端坐在前面的舒先生稳得很,已经先将上午的段落重讲一遍。

正好他来接着讲下午的说书内容。

阿幼朵强吻之人,与阿幼朵所爱之人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