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马丁故事中的黑岩就在眼前。奈儿站在悬崖顶端观赏着白色海浪吐着泡沫,在悬崖底下急速打转,冲刷进洞穴里,再随着退潮时分隐退缩回。她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那个小海湾曾经是狂烈的暴风雨、沉船,以及午夜走私掠夺上演的地方。
越过悬崖顶端,一排树如士兵一样矗立,阻挡奈儿观看布雷赫庄园,也就是她母亲的房子的视线。
她的双手在口袋里插得更深。这里的风势很强,她用尽全力才能保持平衡。她的脖子僵硬,双颊因为风的摩擦和吹拂同时感到温暖和凉爽。她转身沿着悬崖边缘的小径走回去,路上都是被压扁的草。公路到不了这么远,小径也非常狭窄。奈儿小心翼翼地走着。昨天她一时兴起,闯入布雷赫庄园,因此膝盖瘀青,扭伤了脚。她原本要送一封介绍信过去,信上说,她是从澳大利亚远道而来的古董商,也许屋主方便的时候可以和她见个面,让她参观庄园。但当她站在高大的金属门旁时,一股冲动抓住了她,一阵如同呼吸般的渴求噬啃着她。于是她抛下所有的尊严,粗野地手脚并用攀爬大门,在装饰性的金属弯曲处寻找落脚点。
就算她只有一半岁数,这类行为对女人而言仍旧荒谬至极,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无法忍受自己离她的家族、她的出生地如此接近,却不能入内参观。可惜的是,奈儿的身手灵巧度比不上她的毅力坚强。当茱莉亚·班奈特碰巧看到她闯入私人领地时,她既尴尬又感激。好在这位布雷赫的新主人接受了奈儿的解释,邀请她入内参观。
参观屋内的感觉非常古怪,但不是她预期的那种奇异感。奈儿因满心期待而说不出话来。她走过入口大厅,拾阶走上楼梯,在门口张望,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自己:你的母亲曾坐过这里,你的母亲曾走过这里,你的母亲深爱这里;她静待着巨大强烈的熟悉感淹没她。从庄园墙壁上,某种熟悉的感觉会弹回来淹没她,而她内心深处将辨识出她回家了。但这种感觉没有降临。这当然是种愚蠢的期待,一点也不像奈儿,但它就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甚至连最实际的人偶尔都会渴望遥不可及的事物。至少,这下她能在试图重新建立的记忆上添加些背景;在真实的房间里想象曾经发生过的对话。
奈儿在微光闪烁的长草中发现一根长度刚好的木杖。带着这种拐杖行走让人无限欢愉,旅程则更添勤勉感,更别提它能稍稍减轻她肿起的膝盖所承受的压力。她走过去,拾起它,继续小心翼翼地走下坡,经过高大的石墙。前门有个广告牌,就在警告擅自闯入者的告示牌上方。它写着出售,下面是电话号码。
这就是那座属于布雷赫庄园的小屋,茱莉亚·班奈特昨天曾经提到它,威廉·马丁希望烧毁它,因为里面曾经发生“不妥当”的事,不管那些是什么事。奈儿靠在大门上。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怕。花园里杂草丛生,黄昏愈来愈接近,散落在每个角落,静静将夜晚的凉爽和幽暗带进来。一道逼仄的小径通往小屋,但在前门处突然左转,然后蜿蜒经过花园。远处墙壁旁伫立着一座被青苔覆盖的雕像,形单影只。花坛中央有个**的小男孩,睁大的眼睛朝着小屋的方向。
不,不是花坛,那个男孩站在鱼池里。
纠正来得迅速而确定,奈儿大吃一惊,双手紧紧抓住锁住的大门。她怎么会知道?
在她眼前,花园变了。蔓生了数十年的杂草和荆棘默默隐退。叶片从地面上抬起来,露出数条小径、花坛和一张花园座椅。光线再次被允许渗入,在池塘的表面上投射下灿烂的斑纹。顷刻间,她同时身处两地:一位高龄六十五、膝盖肿胀的女人紧抓着生锈的大门;一个长发辫垂到身后的小女孩坐在柔软、凉爽的草地上,脚丫在池塘边摇晃……
胖胖的鱼儿再次浮现水面,金色肚子闪闪发光,它张开嘴,细细啃咬着她的大脚趾时,小女孩纵声大笑。她喜欢池塘,希望家里也有一座,但妈妈怕她会摔进去淹死。妈妈常常感到恐惧,尤其是跟小女孩有关的事。如果妈妈知道他们今天上哪儿去了,她会非常生气。但妈妈不会知道。她今天又身体不适,躺在黑暗的卧室中,前额放着浸湿的法兰绒毛巾。
一阵声音传来,小女孩抬头张望。那位女士和爸爸走到外面。他们站了一会儿,爸爸和女士说了一些小女孩听不到的话。他轻触她的手臂,女士开始慢慢往前走。她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小女孩,这让她想起整天站在鱼池旁的男孩雕像,从来不眨眼睛。那位女士露出魔法般的微笑,小女孩抬起脚丫,等待着,等待着,想着那位女士会说些什么……
一只白嘴鸭从头顶掠过,时间恢复原状。荆棘和爬藤植物再次归位,叶片散落一地,花园重新成为潮湿的地方,隐身在薄暮中。男孩雕像理所当然地因年岁而变得惨绿。
奈儿的关节感到阵阵痛楚。她松开紧抓大门的手,眼睛盯着那只白嘴鸭,它宽阔的翅膀拍击着空气,愈飞愈高,直冲向布雷赫森林的顶端。在西边,一团云朵被阳光从背后照亮,在愈来愈阴暗的天空中投射出粉红色光晕。
她恍惚地盯着小屋的花园。那个小女孩消失了。真是如此吗?
奈儿拐着杖杵,开始朝村子走去,身处两地的奇特和欢愉感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