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雾是豌豆布丁的暗黄色。它在一夜之间潜入,翻滚下河面,遍布街道,环绕着房舍,伏蹲在门下。伊莱莎从砖头的缝隙间观看。在浓雾沉寂的斗篷下,房舍、煤气灯、墙壁全都化为怪物似的阴影,来回晃动,就像含硫黄的云朵在身边穿梭。

斯温德尔太太留下一堆衣服给伊莱莎洗,但就伊莱莎目光所及,在这种浓雾下,没有必要白费力气洗衣服,原本是白的到最后都会变成灰色,还不如将没洗过的湿衣服挂在外面晾干,于是她就这么做了。这样可以节省肥皂,还有她的时间。因为在浓雾降临时,伊莱莎有更好玩的事可以做,那就是捉迷藏和偷溜出门。

开膛手杰克是她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刚开始她都自己玩,后来,她教会了塞米游戏规则,现在他们轮流扮演母亲和开膛手的角色。伊莱莎从来无法决定她偏好哪个角色。有时候她认为是开膛手,因为他有慑人的力量。带着罪恶感的欢愉让她皮肤泛红,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塞米身后,压抑住咯咯轻笑,准备抓住他……

但扮演母亲也有某种魅力。她走得又快又小心,拒绝回头看,拒绝撒腿跑,试图一直走在身后的脚步声前,她的心脏怦怦狂跳,声音大到可以淹没周围的一切,因此她无从听到适当的警告。甜美的恐惧让她的皮肤因兴奋而刺痛。

斯温德尔夫妇都出去捡破烂了(浓雾对以无耻的方式谋生的河畔居民来说,是种大礼),但伊莱莎还是尽量安静地走下楼梯,小心避开屋内其他人的注意。莎拉,那个照顾斯温德尔夫妇的女儿海蒂的姑娘,总是通过打伊莱莎的小报告,博取雇主的欢心。

伊莱莎在楼梯底端停住了,仔细观察店内斑驳的阴影。浓雾钻进砖块间的裂缝,弥漫在房间内,沉重地在陈列品上盘旋,围绕闪烁不定的煤气灯形成黄色光晕。塞米在后面的角落里,坐在凳子上清理瓶子。他正陷入沉思,伊莱莎认得他脸上做白日梦的表情。

伊莱莎偷瞥了一眼,确定莎拉没在偷看,蹑手蹑脚地走向他。

“塞米!”她接近他时低语。

没有反应,他没有听到。

“塞米!”

他的膝盖停止晃动,歪着身体,他的脑袋出现在柜台旁边,直发倒向一边。

“外面有大雾。”

他木然的表情反映了这句话不言而喻的意思。他轻轻耸肩。

“浓得像水沟里的粪便,路灯都消失了。玩开膛手的最佳时机。”

这引起了塞米的注意。他呆坐半晌,考虑再三,然后摇摇头。他指指斯温德尔先生那把垫着肮脏坐垫的椅子,他每晚从酒吧回家后,都要将他瘦嶙嶙的背靠在垫子上。

“他不会发现我们溜出去的。他和她都会很久以后才回来。”

他再次摇摇头,但这次没有那么用力。

“他们整个下午都会很忙,他们不会错过可以多赚点铜板的机会。”伊莱莎知道,她快说服他了。毕竟他是她的一部分,她总是能看穿他的心思。“拜托,不会去很久的。我们一到河边就回来。”快了,快说服他了,“你可以选择你想当谁。”

她就知道这招有效。塞米忧郁的目光与她的交会。

他举起一只手,紧握成小而苍白的拳头,仿佛抓着一把刀。

塞米站在门边,扮演开膛手的人总要数到十秒让母亲的扮演者先走,伊莱莎溜出门外。她低头避开斯温德尔太太的晒衣绳,转过收破烂的马车,开始往河畔而去。兴奋使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危险的感觉无比甜美。她鬼鬼祟祟地一路向前,穿梭在浓雾中的人群、马车、狗和婴儿车之间,一阵阵刺激的恐惧感在她的皮肤下翻滚。她注意倾听着背后的脚步声,等它悄悄爬上来,爬上来,赶上她。

和塞米不同,伊莱莎喜爱河流。它让她感觉更亲近父亲。母亲从来不主动告诉她过往的生活细节,但她有一次告诉伊莱莎,她的父亲正是在这条河的另一个河湾旁长大的。他在运煤船上学会怎么做水手,然后加入另一个船队驶向大海。伊莱莎喜欢幻想他在河湾处会看到的事物,那儿就在执行死刑的码头附近。海盗在那里被吊死,尸体随着镣铐摇晃,直到潮水冲走他们。老人说,那是吊死鬼的狂舞。

伊莱莎颤抖着,想象那些毫无生气的尸体,想知道从脖子吐出最后一口气是什么感觉,然后责骂自己分神。塞米常常因分神成为牺牲品。这对塞米来说不关痛痒,但伊莱莎知道,她得更为小心。

现在,塞米的脚步声在哪儿?她集中精神专心聆听。她倾听着……河畔的海鸥,主桅绳索嘎吱作响,船体木材伸展,手推车滚过,卖粘蝇纸的小贩叫着“活捉它们哦”,赶路的女人匆忙的脚步,收破烂的男孩高唱他的破烂价码……

突然,她身后传来撞击声。马儿嘶鸣,男人惊呼狂叫。

伊莱莎的心脏狠狠地跳着,她差点转头。她很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及时制止了自己。这并不容易。她天性好奇。母亲总是这样说。她摇着头,啧啧出声,告诉伊莱莎,如果她不学会三思而后行,她总有一天会一头撞上她想象中的山脉。但如果塞米就在附近,看到她在偷窥的话,她便会丧失游戏权,何况,她已经离河畔这么近了。她闻到泰晤士河河泥混杂着硫黄浓雾的臭味。她就快赢了,只要再往前跑一点。

现在,她身后一片喧闹声,噼啪咔嗒作响,一个铃铛的叮当声愈来愈近。愚蠢的马也许撞上了磨刀匠的马车,马儿在浓雾中总是变得有点疯狂失控。这真讨人厌!如果塞米现在扑上来攻击她,她怎么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

河堤边的石墙出现了,隐约飘浮在浓雾中。

伊莱莎咧嘴笑了,开始跑过最后几码。严格来说,跑步是犯规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的双手撞到沾满泥泞的岩石上,她不禁发出快乐的尖叫。她成功了,她赢了,再次骗过开膛手。

伊莱莎爬上墙,以胜利之姿端坐在上面,面向着她来时的街道。她的鞋跟在石头上不断敲击,目光在浓雾中扫视,寻找塞米鬼鬼祟祟的身影。可怜的塞米。他从来不像她一样擅长玩游戏。他总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学会规则,不太会扮演所饰的角色。塞米不像伊莱莎,他的天性使他不擅长假扮。

她坐在那儿时,街道的气味和声音往回冲到她身上。每一次呼吸,她都能闻到浓雾的油味,刚才听到的铃铛声现在变得很响,愈来愈近。她四周的人们似乎莫名兴奋,全往一个方向跑过去,可能收破烂的儿子癫痫发作了,或是弹手风琴的男人又来了。

当然啦,弹手风琴的男人来了,塞米一定在那里。

伊莱莎从墙上跳下来,将靴子在凸出墙基的一块石头上蹭干净。

塞米总是无法抗拒音乐。他一定就站在弹手风琴的男人身边,嘴巴微张,凝视着手风琴,将开膛手和游戏全部抛诸脑后。

她跟随着人群,经过烟草店、制靴店和当铺。但人愈聚愈多,铃铛声渐渐消失,伊莱莎还是听不到手风琴的乐音,她开始快速前进。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感在她的胃里下坠,她用手肘推开其他人,努力往前。穿着花哨裙子的妓女、身穿燕尾服的绅士、街头男孩、洗衣女工、店员……她在推挤的过程中一直在寻找塞米。

“报道”开始从众人聚集处的中央往外扩散,伊莱莎从盘旋在她头上的兴奋低语中抓到只言片语:一匹黑马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小男孩没有看到它;这可怕的浓雾……

不是塞米,她告诉自己,不可能是塞米。他就在她身后,她一直在听他的……

她现在靠得很近了,几乎抵达了大伙儿空出来的地方,几乎可以看穿浓雾。她屏住呼吸,挤到旁观者的最前面,残酷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全部,立刻明白了。那匹黑马和男孩破碎的身体躺在肉店门口。草莓色头发在鹅卵石上被染成深红的一团。胸部被马蹄踢开个大窟窿,蓝眼睛木然地睁着。

屠夫走出店外,跪在男孩身旁。“已经死了。小家伙毫无生机。”

伊莱莎回头瞪着马。它还在乱蹦乱跳。浓雾、人群和嘈杂声令它恐慌。它喷出热腾腾的气体,在浓雾中清晰可见。

“有谁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

人群移动、推挤,大家面面相觑,耸耸肩膀,摇摇头。

“我可能见过他。”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说。

伊莱莎直视着马儿闪烁的黑色眼睛。这世界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她身旁旋转,而那匹马安静地站着。他们凝视着彼此,在一瞬间,她感觉它看透了她。它瞥见了她内心迅速扩张的空洞,她将以余生来试图填满。

“一定有人认识他。”屠夫说。

人群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伊莱莎知道她应该痛恨这黑色的禽兽,她应该轻蔑它强壮的下肢和平滑结实的大腿,但她做不到。她凝视着它的眼睛,几乎感觉到一种认可,仿佛马儿了解无人能懂的事,了解她内心的空洞。

“好吧。”屠夫吹声口哨,一个年轻学徒出现了,“把手推车推来,将这孩子搬开。”学徒立即返回店里,推出一辆木制手推车。当他将男孩破碎的身体搬上车时,清道夫开始打扫沾满鲜血的街道。

“我想他住在巴特斯教堂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母亲工作的律师事务所里的男人,不全然是个有钱人的声调,但口音显然比其他河边居民浑厚。

屠夫抬起头,看看来者是谁。

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穿着整洁但有些破损的外套的高个子男人往前跨了一步,从浓雾中现身。“我前些天才在那里看到他。”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窃窃私语,重新看着小男孩毁损的身体。

“你知道是哪一家吗,先生?”

“恐怕我不知道。”

屠夫冲学徒打了个手势。“带他到巴特斯教堂街,到处问问。应该有人认识他。”

马儿对着伊莱莎点点头,三次低下头,然后叹息,将头转开。

伊莱莎眨眨眼。“等等。”她几乎是耳语。

屠夫看着她。“嗯?”

所有的眼睛都转过来望着她,这个绑着金红色长辫子的女孩。伊莱莎看着戴夹鼻眼镜的男人。镜片闪闪发光发白,她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屠夫举起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嗯,孩子。你知道这个不幸的男孩的名字吗?”

“他叫塞米·梅克皮斯,”伊莱莎说,“他是我弟弟。”

母亲曾为自己的葬礼留下了几枚铜板,但她没有为孩子们准备好这类不时之需。这很自然,哪有父母会想到准备这种事?

“他会在圣布莱德教堂举行一个贫民葬礼[6]。”斯温德尔太太在那个下午稍晚时说。她喝着汤匙上的汤,然后用汤匙指着坐在地板上的伊莱莎。“他们会在星期三挖开那个坑。在那之前,我想我们得将他留在这儿。”她咬着脸颊内侧,噘起下唇,“当然是放在楼上。不能让尸臭味吓跑顾客。”

伊莱莎听说过圣布莱德教堂的贫民葬礼。他们每个星期重新挖开那个大坑,往里倾倒成堆的尸体,牧师不知所云地快速举行仪式,这样他才可以尽快摆脱那里可怕的臭味。“不,”她说,“别在圣布莱德。”

小海蒂停止咀嚼面包。面包屑粘在她的右脸上,她睁大眼睛,在她母亲和伊莱莎之间逡巡。

“不?”斯温德尔太太细长的手指抓紧了汤匙。

“求求您,斯温德尔太太,”伊莱莎说,“让他有个体面的葬礼,像母亲一样。”她咬着舌头,免得哭出来,“我希望他和母亲葬在一起。”

“哦,你希望,是吧?也许还要马拉着灵车?再请几个专门哭丧的人?你认为斯温德尔先生和我应该为这个体面的葬礼付钱是吧。”她嗤之以鼻,发出尖酸的咆哮,“与人们普遍的想法相反,小姐,我们不是慈善机构。除非你自己有钱,否则那男孩就得葬在圣布莱德。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够好的了。”

“不要灵车,斯温德尔太太,不要哭丧的人。只要让他有自己的坟墓。”

“你打算让谁安排这一切?”

伊莱莎吞了一下口水。“贝克太太的哥哥是个殡葬业者,他也许愿意。如果您肯问他的话,斯温德尔太太……”

“我就该帮你和你那白痴弟弟吗?”

“他不是白痴。”

“他都笨到让自己被马踩死了。”

“那不是他的错,雾太大了。”

斯温德尔太太喝了一大口汤。

“他甚至不想出门。”伊莱莎说。

“他当然不想,”斯温德尔太太说,“他不会做这种事。你才会。”

“拜托,斯温德尔太太,我会付钱。”

两道眉毛高高抬起。“哦,你付得起,是吗?用什么付?空口承诺?”

伊莱莎想到了那个小皮袋。“我……我有些铜板。”

斯温德尔太太张大嘴巴,一些汤顺势流了出来。“铜板?”

“一点点。”

“你这个鬼鬼祟祟的坏丫头,”她抿紧嘴唇,“你有多少?”

“一先令。”

斯温德尔太太尖声大笑。这个可怕惊人的声音如此陌生,如此阴冷,小女孩被吓得放声痛哭。“一先令?”她啐了一口,“一先令连买棺材的钉子都不够。”

母亲的胸针,她可以卖了胸针。母亲的确让她答应过,除非“坏人”出现,她才可以卖掉它,但这种情况应该……

斯温德尔太太正在咳嗽,意料之外的欢笑差点让她窒息。她拍了拍自己骨瘦如柴的胸部,把小海蒂放在地板上,让她匆匆爬走。“你别再哭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看着伊莱莎的方向。她点了几次头,似乎有什么计划逐渐成形了。“你的哀求让我下定决心。我会确信那男孩不会得到他不配得到的东西。他将有个贫民葬礼。”

“请……”

“你要把那一先令给我,弥补我遭受的麻烦。”

“但斯温德尔太太……”

“别再叫我。这是给你一个教训,竟然敢私藏铜板。等斯温德尔先生回家,听到这个消息后,你就得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她将碗递给伊莱莎,“帮我再盛一碗,然后去哄海蒂睡觉。”

夜晚最难熬。街道上的嘈杂声愈来愈响,阴影毫无来由地突然出现,伊莱莎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待在那个小房间里,噩梦连连。那些噩梦比她在故事里想象的任何事物都要狰狞。

白天,世界仿佛翻转过来,像晒衣绳上的衣服。所有事物的形状、尺寸和颜色都没变,却错得离谱。尽管伊莱莎的身体像以前一样运作如常,但她的心思却漫游在恐惧之地。她一再发现自己正在想象塞米躺在圣布莱德坟坑的底端,四肢歪斜被丢在一堆无名尸体中。他困在泥土下方,眼睛圆睁,嘴巴试图大声喊叫他们弄错了,他还没死。

结果,斯温德尔太太赢了,塞米举行了贫民葬礼。伊莱莎已经把胸针从藏匿的地方拿了出来,而且走到了约翰·皮克尼的房子那儿,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卖掉它。她在外面整整站了半个小时,试图下定决心。她知道,如果卖掉胸针,她将有足够的钱为塞米办个体面的葬礼。她也知道,斯温德尔夫妇一定会想知道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为她私藏这么珍贵的东西狠狠惩罚她。

但她并非出于对斯温德尔夫妇的恐惧才作此决定。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记忆中大声回**,那甚至不是母亲的声音,要她答应,只有在那个幽灵般的坏人出现并造成威胁时,才能卖掉胸针。

那是她本身的恐惧,她害怕未来会比过去更为多舛。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潜藏在浓雾般的几年之后,那个胸针会成为她赖以生存的唯一宝贝。

她没有踏进皮克尼先生的家便转身离去,匆匆赶回杂货店,胸针在她的口袋里像要烧出一个满怀罪恶感的窟窿。她告诉自己,塞米会理解她的,他和她一样清楚,在河湾处生活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后,她温柔地将关于他的记忆包裹在层层感情中,欢愉、爱和奉献,她不再需要这些,因此,她将它们深深锁在体内。去除这些记忆和情感似乎是对的。因为塞米死后,伊莱莎只剩半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烛光的房间,她的灵魂冰冷、黑暗、虚无。

她第一次有那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后来,伊莱莎一直无法确定。那个白天没有什么不同。她像在过去那样,每天早上在幽暗的小房间里睁开双眼,静静地躺着,在一个悲惨伤心的夜晚过后,重新进入躯体。

她掀开毯子,坐起身,光脚踩在地上。她的长辫子垂在一侧肩膀上。天气寒冷,秋天已然向冬季投降,早晨如夜晚般黑暗。伊莱莎划了一根火柴,将它凑到灯芯上,然后,抬头看着她在门后挂围裙的地方。

是什么让她这样做?是什么使她越过围裙,伸手拿起挂在后面的衬衫和马裤,顶替塞米穿上了他的衣服?

伊莱莎从来都不知道,但这个感觉正确,仿佛这是她唯一该做的事。衬衫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像又不像她自己的衣服,当她套上马裤时,她细细体会脚踝**的奇特感觉,冰凉的空气拂过习惯穿袜子的皮肤。她坐在地板上,系上塞米的旧靴子,尺寸刚好。

然后,她站在一面小镜子前凝视自己。烛光在她身旁闪烁,她仔细看着镜中倒影。一张苍白的脸瞪着她。金红色的长发,蓝色眼睛,淡淡的眉毛。伊莱莎目不转睛,拿起放在洗衣篮里的一把剪刀,将辫子拨弄到一侧肩膀上。她的发辫厚重,她得使劲剪。终于,它掉落在她手中。头发摆脱了扎绑的束缚,感觉十分轻松,蓬松地环绕着脸庞。她继续剪下去,直到和塞米以前的头发一样长为止,然后,她戴上塞米的布帽。

他们是孪生姐弟,看起来如此相像一点也不令人惊讶,但伊莱莎还是倒抽一口气。她微微一笑,塞米也对她微笑。她伸手抚摸镜子冰冷的表面,她不再孤零零了。

啪嚓……啪嚓……斯温德尔太太的扫把正在清扫楼下的天花板,这是她每天开始洗衣的信号。

伊莱莎从地板上捡起她的红色长辫,顶端被剪断的地方正在松散开来,尾端绑着一条麻线。她后来将发辫和母亲的胸针藏在一起。她现在不需要它了。它属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