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鸣柳没有说话。

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在很长久的沉默之后,时宜只听到他叹在自己耳边的一声呼吸。

时宜有点没琢磨清他的想法,想再仰起头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表情,头却被他手掌压了下来。

然后很轻地拍了两下。

“来打个赌怎么样?”首辅大人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整理官服,又回到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时宜只挑了挑眉,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为陛下尽心筹谋,难道不想看看,陛下会不会亲自着急来救你吗?”

“就算陛下不来,我也不会站到您这边的,大人。”时宜假模假样,装出遗憾的叹息。

孟鸣柳冷笑了一声。

“本官很想看,就算你不愿意,也得在这儿陪本官等着。”

时宜没看他,眼睛低下来,引着他的目光,让他看自己两只手在缠着的丝绸里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动的可怜样子。

意思是,这也由不得她选,她是被迫上赌局的。

孟鸣柳黑眸微挑,倒是比时宜还会装无辜。

睨了她一眼,然后索性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假寐。

像是真要把周景懿等来。

时宜无趣地用眼睛研究他官服上繁复的花纹,却突然发现一边窗外映着的黑影。

于是计上心来。

“孟大人。”时宜高声。

孟鸣柳烦躁地拧起眉心,支着头睁开眼看她,从喉咙里勉强发出个疑问语调。

“为什么要等陛下,您……很期待见到陛下与往日不同的样子吗?”时宜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询问。

孟鸣柳不知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看向时宜的眼神,让时宜有一种什么都被他看穿了的错觉。

时宜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拼命想要眨眼的心虚念头,依旧维持着镇定回望他。

“不……”孟鸣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站起身,一步步朝时宜走过来,说话的尾音拖得很慵懒散漫,“无论陛下是什么样的,都与我无关。”

时宜看到窗外的黑影动了。

也看到向自己逼近的孟鸣柳。

正是孟鸣柳俯下身,贴着她耳廓把“看来,这场赌局是本官赢了”这话送入她耳中时,殿门被推开了。

时宜翻了个白眼。

谁跟他赌周景懿不会来了。

周景懿才舍不得她这个贡献奇策的谋臣呢。

“孟首辅,在皇宫内对朕的人用私刑,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周景懿的怒喝从殿外一直传进来。

“给陛下请安。”孟鸣柳像是毫不意外,拱起手俯身行礼,语气淡然。

闯进来的周景懿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时宜,确认她是全须全尾的之后,才冷冷地一甩袖,“还不快滚。”

时宜知道她这话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但……对孟鸣柳?

转变确实挺快的。

时宜为自己富贵险中求,引孟鸣柳说出那句绝情的话而感到得意。

其实周景懿的转变也算合理。

毕竟她跟孟鸣柳,还没经历过原著中写的,在朝堂争斗的残酷中,相拥取暖的剧情。

感情是有,但不深,在动真情之前,又几次三番发现孟鸣柳觊觎的是她的权势地位,也足够令她心寒了。

但现在可不能让孟鸣柳就这么走了。

时宜想起来,他一开始给她手腕上抹上的能产生剧痛的药膏。

她疑心这是什么毒或者蛊之类的。

“陛下,御书房候着好几位礼部的大人呢,这……这祭祀一事……”正也是这时,小太监跑进来,为难地递话。

周景懿急着回来,救被孟鸣柳绑了的时宜,大约是后面的祭祀仪式都没顾得上。

机会来了!时宜眼睛一亮。

“陛下,您先去吧,政务要紧。”时宜适时劝言。

时宜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还活的好好的,而且自己都来了,料他孟鸣柳也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吧?

周景懿这么想着,便点了头,匆匆往御书房赶。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大约是怕孟大人趁陛下走了的时候痛下杀手,竟还贴心地站在门口候着时宜。

“解药呢?”时宜只能压着声音,用重获自由的一只手掩着口打掩护,悄悄问正屈了膝给自己松绑的孟鸣柳。

“什么解药?”孟鸣柳抬头,漂亮狭长的眼底勾着疑惑,竟不避人,说话音量一如往常。

把时宜一吓。

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以后用这个来威胁她?

她有点心里没底。

小太监也在探头探脑着,疑惑地往里看。

她只能点了点手腕暗示他。

不知是哪个动作刺激到了孟鸣柳,竟让他在一点迟疑之后,笑出了声,眼眯起来,全是不知名的愉悦。

正是松了绑,他正好起身,便又是居高临下地看她,嘴角分明还带笑,但极强的压迫感侵了过来。

“你觉得,本官会给你下毒?”他垂下眼睑,动作细致地捋了捋衣袖,并不再看她。

这样的反应并不能让时宜安心。

更不能说明他没下药。

反而……时宜看了一眼他阴沉的神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更像反派了呢。

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看他的架势,是不愿给自己解药了。

又见他侧了身子,像是给自己让路,时宜便干脆往外走。

走出偏殿时,孟鸣柳跟在她身后一起出来。

等她走了几步路,踏入旁边的回形连廊,就听到孟首辅刻意抬高了,在对自己随从说话的声音。

“差事办的不错,这祛瘢膏果然是味猛药,赏。”

时宜寻着声看过去,正好看见孟首辅从袖中掏出那熟悉的,给她留下了阴影的小盒,说着话,抛给随从。

然后负手站在原地,似有若无地往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哈……

祛,瘢,膏。

时宜恨不能回到几分钟前,把那个问解药的笨蛋自己掐死。

撩起袖子一看,被丝绸绑过的腕上,的确白皙如旧。

倒确实是味猛药……

丝绸?

时宜愣了愣神。

孟鸣柳关心一个,在他视线里,本来今天该死的人会不会在手腕上留痕干什么?

她的那句“您为了不杀我,真是煞费苦心”,当时只是当玩笑而已。

但或许……他确实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