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做一个梦。”
纷纷扬扬的纸张沾着不知是血还是其他红色**,从二楼飘落,时宜走进来的时候,正踩上飘落下来的一张,抬头就看到佩柯·罗伯茨站在楼梯口,神情似悲似喜。
原来严谨和崩溃可以仅有一线之隔。
“什么梦?”时宜弯下腰去捡掉落的纸页,一张一张按照页码顺序排布折叠,试图将它们恢复到最开始不受侵扰的状态。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佩柯·罗伯茨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就停下制造混乱的行为,鲜红的纸张依旧徐徐从二楼飘落下来,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
“很早以前的事情,你还没有来匹斯,但这里并不冷清,住了很多人,我被关在房间里,天太冷了,壁炉在外面烧,但我被关在房间里,似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来到我身边。”
佩柯·罗伯茨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却又像能直接从空气中坠落到地上一样沉重。
“罗伯茨夫人呢?”时宜虽然听着问着,却只一心一意地捡着零碎的乐谱,偶尔还要停下来分辨一下上面的字迹。
“别提她。”
佩柯·罗伯茨安静地垂着眸,从二楼的视角往下看,只能望见时宜的发旋。大概是为了方便在集市穿行的缘故,她柔软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
匹斯小镇上的很多已婚妇人都会做这样的发髻,显得端庄成熟而正派,在她身上却很难令人产生这样的联系,直观感受是她大概只是觉得方便而已。
佩柯·罗伯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随意而宁静地评判一件毫不相干的身外之物,抽离的冷静。
可是时宜刻意不往他的方向去看的地方,他指尖正缓缓在刀刃上移动着。
“我可以不听。”他忙于摩挲刀锋,纸张飘落的速度自然减慢下来,时宜终于追上并且抹平了之前的痕迹,然后握着一沓已破碎的乐谱走上楼梯,语气淡淡的。
她说,她可以不听。
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是她知道他不可以不说。
怎么会不想说呢?
太多太多的情绪都被强行压抑埋葬在内心最深处,以至于写作血腥的犯罪故事反而成了他最平和的一种治疗方式。
他试图把痛苦和血泪都用文字和故事宣泄,他以为这是自己除了音乐之外与生俱来的另一种天赋,实际上恐怕是骨子里的良好教育给他最后一道以禁锢为名的保护。
但即便如此,即使尽力寻找其他的方式转圜,即使痛苦的记忆已经化作另一种形式烙印在身体上,仍旧免不了偶尔的失控。
“我听橘子汽水厂的老板说,罗伯茨夫人交代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同你说抱歉,请他转达。”
时宜的语调四平八稳,仿佛说的不是对佩柯·罗伯茨而言最残忍的话。
成串的血珠从刀锋滚落,时宜视若无睹,佩柯·罗伯茨毫无感知。
“是吗?”他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般疑惑,偏了偏头来看她,眼神的空旷茫然却泄露了真相。
他的母亲,罗伯茨夫人,并非像他告诉她的故事那样,是死于为意外离世丈夫和揭穿了自己面目的儿子的叛逆。
她不是自杀。
对幼年的佩柯·罗伯茨造成的伤害却未必比自杀更小。
在劝诫童年的佩柯·罗伯茨练琴无果后,她如往常一般失了贵妇人气质一般恼怒谩骂,结果突发心脏病而死。
那时,叛逆的小佩柯早跑出了家门,没有人能给她喂入一口救心丸之类的药品,前来送水的橘子汽水厂老板发现问题后,从小佩柯怒而离家时未关紧的门进入,只来得及听到罗伯茨夫人临终的最后一句话。
在佩柯·罗伯茨的认知里,他的母亲是因他而死。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佩柯·罗伯茨终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看着时宜微笑,是询问而非质问的语气,时宜却立刻感受到了透不过气来的压迫。
“先生,我很遗憾,虽然美丽,但五月的匹斯长不了那么热烈的玫瑰。”时宜将一片玫瑰花瓣放到佩柯·罗伯茨手心,即使是在鲜血的对比衬托里,红玫瑰依旧不曾被夺去半分姝色。
虽然五月的确是玫瑰的花期,但常年多雾的匹斯小镇实在是太冷了,玫瑰受不了这种湿冷,何况是那么娇贵的品种,那么浓烈,一齐绽放的整个玫瑰花丛。
如果这个位面真的有系统所说的生命值重置,会像她猜测的那样,一次一次在经历生与死的循环里要求她靠近真相,混乱的时间线和小镇所有人都对此毫无感知的表现令她怀疑是否在生命之外,其他的东西也会随之重置。
这个位面最害怕她知道什么呢?
那个长期摩挲下变得光可鉴人的铜制日历和日记本给了时宜最后的灵感。
既然她的任务是还原位面世界的真相,也就意味着这个位面必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扭曲,真相是不害怕被扭曲的,如果有心,真相会在所有不经意的角落里留下供有心人搜寻的证据,还自己一个清白。
它最怕的是遗忘。
被扭曲只会加剧人们想要挖掘的渴望程度,而遗忘则会让人失去出发的原始动力。
如果在一次次循环中她最有可能丢失,位面世界最希望从她身上夺走的,也就是关于过往的记忆了。
这和她要完成任务的宗旨是截然相悖的。
于是时宜详细记录下来所有曾在小镇居民中探知到的事情和那一天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唯一不确定的是生命值被重置之后,时间线会不会被改变,时间线改变后是否这一天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除,连同她作为记录的纸张都会强制回到最初干净未曾涂染的模样。
于是视线落在那片玫瑰花丛。
她把记录下详情细节的纸页放入那片从清晨到夜晚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的花丛,并寄希于这种稳定的亘古不变可以穿透时间和空间的所有束缚。
记忆丢失也没关系,它这样美丽又如此特殊,每一个失去记忆后全新的她都会一次次陷入对它的探寻,就像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位面的清晨被吸引到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