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犹带露水。
从餐盘中取走自己那份吐司面包的时候,佩柯·罗伯茨的目光在时宜手中正待修剪的花枝上停顿一瞬,然后看起来严肃的眉眼微微泄露出一点温和,“很漂亮。”
喀嚓一声,最后一片枝叶从剪刀口掉落,时宜收拾下残局,抬起眼朝发出赞美的人笑笑。
“昨天忘记买好足够的食材了,今天我出门的时候会采购一些新鲜的回来,你想吃什么?”
隔着餐桌,不远的距离,足够时宜观察到佩柯·罗伯茨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往下压的眼尾,似乎暗含着审视之意。
但他调整得很快,下一个瞬间那种有几分压抑的气质就已经被很好的归拢起来,只剩一些与生俱来的古典和严肃,合乎任何一个出身正派,人品端正,教养良好的贵族后代应当做的那样。
“往常那样就很好。”
他脸颊有些瘦削,但肤色白皙且眼窝深邃,自有一种古典美,倒是很衬小提琴家的身份,开口时声线很低很沉,配合眸眼里一点浅淡的温和笑意,倒像是很感激似的。
就算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只要看着这张脸与风姿,他仅仅拎着琴站在一边也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位不世出的大家
——只可惜,或许是罗伯茨家族与生俱来的叛逆,落到佩柯·罗伯茨身上,注定了他不会循规蹈矩地遵循命运规划好的完美路径那样,安安分分发挥他在音乐上的天赋。
佩柯·罗伯茨是走出两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要说些什么的,但对上时宜那双微有疑惑的眼,愣是迟疑了一会儿,询问噎在嘴里。
“您要问什么吗?”时宜很善解人意地为他铺台阶,一面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着他。
“没什么……”佩柯·罗伯茨斟酌着语气,“只是……别走太远了,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早点回来吧,好吗?”
他用的是最委婉的措辞和语气,与其说是建议,倒更像是一种隐秘的请求,语法谨慎到可以堂而皇之写在最正式的书面场合。
“是有什么问题吗?”时宜闻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自觉皱起眉,“我确实听说了,这两天的治安不是很好……”
“不是因为这个,别担心。”佩柯·罗伯茨轻轻吸了一口气,笑得看上去很从容,眼尾轻轻压着,像在克制什么,又像是纯粹的安抚,“算了……是我不好,还是按照你的心意来感受这座小镇吧。”
深沉的严肃和自然而然安抚式的温和在他的气质中反复交织,令时宜产生一种错觉,这样的气场似乎断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是如此年轻的青年,怎么承担得了这样复杂的多面性……
一共也就一片吐司的早餐,时宜吞咽下最后一口,抬起头朝他颔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后面的话,“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佩柯·罗伯茨不无意外地轻轻挑了下眉峰,神色更柔和一些,“那很好。”
折过身上楼的时候,最终没忍住多次到了嘴边又想克制的叮嘱,“小心些,你上一次扎到手指哭了很久。”
时宜捏着花枝愣了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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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面包店的时候,老板正在看报纸,手扶着不合尺寸的眼镜低头的样子看上去有两分滑稽。
“赫……夫人您来了,您该把我叫起来的,在您面前怎好这样失礼。”
余光在不经意间看到徘徊于面包展柜前的时宜,老板立刻扔了眼镜和报纸站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在围裙上搓两下。
这个态度来对待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小提琴家未婚妻,似乎是有些太显得殷勤,难道要解释为是罗伯茨家族一些该死的贵族底蕴?
时宜转着提篮,倒没摆出在这种情形里合乎情理的架势,“劳烦您,还是老样子。”
“好,好。”他连忙打包起面包来,时宜则趁此时间用眼睛研究过他柜台上每件东西。
将一切尽收眼底后,语气像随口一问,“南面还好吗?我都没听到过什么消息呢。”
刚刚还在阅读的报纸被随手扔在柜台上,崭新得没有一道折痕。
“嗨,还是那样子,没什么新鲜的。按说,还是南城走运呢,听说他们那儿连面包都卖到这儿两倍的价格了。”老板还在继续着打包,语气中隐隐有些羡慕,“要不怎么说那些能源珍贵呢,流入了南城就是不一般,可惜咯……”
时宜面色如常,“您也不用太忧心,谁知以后是什么情形呢?”
“夫人您说的是。”老板笑着把面包放进时宜提着的篮子里,“说起来,夫人您是南边来的啊,您来匹斯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不回南边瞧瞧?”
刚说完这话,还没等时宜回答,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不顾时宜在场就给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我这嘴巴混账,大脑不过事,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天也沉的厉害,我都没怎么睡,这脑袋不舒服着,尽是胡言乱语,夫人您别往心里去。”
“没事,”时宜抓紧了提篮,指尖掐进肉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有思想因为遇到了这条全新的信息,兴奋得像要坏了,偏偏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还要装出平静的样子套话,“都过去了。”
“诶……是啊……都过去了……这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再怎么痛苦的事儿,过上几年,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要不然,这人可怎么活呀,夫人您说是吗?”
她的话像是打开了老板的话匣子。
“我劝夫人您也看开些,虽然家里不幸有难,但……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至少您来了这儿,有佩柯先生在,您可不用担心了,老爷老夫人若有知,必然也高兴啊。”
时宜凝气听着,大概拼凑出了原身来到匹斯小镇的原因。
只是除了提琴世家和潜藏的犯罪小说家两重身份之外,她尚未发现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到底还具有什么能令眼前人说出这番话的本钱。
佩柯·罗伯茨对她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差,可是今天早上来到这个位面,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就令时宜下意识觉得不适,这不像是原身的反应,倒像是源于她的本能。
似乎这个位面的疑点交相重合之后,最亮的那块光点,已经在自己身边,唾手可及。
于是想起他早上曾对她说的话,她承诺他会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