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曲折幽长的回廊, 来时却变得很短,尚辰看着终于裹上了自己斗篷的小姑娘,恋恋不舍:“回去吧, 多吃些。”
斗篷是尚夫人专程差人送来的, 昂贵且保暖,严格按照尚辰的身形裁剪制作,穿在比他矮了一头的李靥身上,显得又大又长。
她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小心翼翼捧着半边斗篷在怀里, 不时回头看看, 生怕拖到地上弄脏。
“义兄也要多吃些, 少喝酒。”
“好。”他弯了眼睛,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嗯……也要哥哥少喝酒。”
“好。”
“还有这个。”她裹在斗篷里,小手窸窸窣窣半天,变出几颗荔枝来, “刚才只顾着给哥哥了, 这是义兄的。”
尚辰笑着拿起一颗, 剥了壳, 如刚才一般送到她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低了头,将脸埋在他手心,啊呜一口吃掉了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少卿大人僵住了。
身后转弯便是喧嚣热闹的酒席, 不绝于耳的觥筹交错声瞬间变得遥远,天地间安静到只有柔软唇瓣擦过掌心的轻微摩擦声, 带着凉凉的湿意,像春日清晨沾了露水的花。
“谢谢义兄, 我吃掉了哟。”李靥自他掌心抬起脸,甜甜地笑,见他呆愣不语,红着脸将手里剩下几颗荔枝塞给他,转身跑回偏厅去。
酒席已经过半,金玉叶见她回来了,高兴地招招手:“叶子回来了,头还晕吗?”
“吹了阵子冷风,这会儿清醒多了。”李靥将斗篷脱下来妥帖叠好放在身后,“多谢关心。”
“这么客气作甚,刚你没来,上了道果子怪好吃的,我给你留了两个。”金玉叶殷勤地端过两个精致的果子,又给她添了杯茶,“吃点喝点,冻坏了吧?”
李靥抻着小袄袖子给她看:“没关系,我穿的厚。”
“李娘子这袄面是宫里御赐的料子吧?”有同桌的娘子问道,见她点头,便多了几分羡慕,“都说李学士出了名的疼妹妹,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另一个也凑过来摸:“就是说呢,我们家赏赐的料子都给了男丁跟几位夫人姨娘,再贵重些的便存进库房,哪里轮得到我们。”
“这斗篷也是上品呢,也是御赐的吧?”
“这是今年刚时兴的花样,外面是蜀锦,里子是羊毛织的,贵着呢,我哥有一件,宝贝得紧,旁人都不许碰。”
杨梦芝打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件斗篷瞧,她认得那是尚少卿的,刚才在沈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求而未得,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披在李靥身上,心中难免不忿。
这会又见大家都围着她吹捧,忍不住搁了筷子,假意笑道:“小袄花花绿绿的真好看,不像我们家,祖父规矩多,从不让穿太招摇的颜色。”
李靥被她的招摇一词说的微微皱了眉,却还是礼貌回应:“杨府家风严谨,是楷模。”
“祖父的确教导我们严谨低调。”杨梦芝不由得挺直腰板,微微昂着头,傲然接受了这份赞誉,“衣贵洁不贵华,简单大方便好。”
她说着话锋一转,看向李靥身上小袄,“不过话说回来,这梅红小袄色彩艳丽,也只有如李娘子这般热情奔放不拘小节的女子可驾驭。”
这番话出口,火药味顿起,桌上霎时没了动静,刚才还互相笑着打趣交谈的一干女眷全都不再说话,只等被说成热情奔放不拘小节的李家娘子要如何回应。
李靥正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送,还没来得及咬,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就扣下来,她若是就此认下了,今日回去后各家后宅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想到这儿,她放下果子,温婉道:“杨娘子言重了,哥哥只我一个妹妹,自然把瞧着鲜艳好看的都给我,且这是宫中赏赐,艳丽与否,也都是官家与皇后娘娘选的。”
杨梦芝没想到她会搬出圣上,一时不敢再妄言,只闷闷地哼了一声:“李学士年近三十未娶妻,一颗心果然全系在妹妹身上,也不怕人笑话。”
“杨娘子的哥哥不也是同样年近三十未娶妻?只是那颗心系在哪里我们便不知了,你可回府试着去找令兄讨了料子来,也做件小袄穿穿。”李靥重又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突然笑出声,“哦对,令兄富贵闲人,没有赏赐,令、尊、也、是。”
她一笑,桌上有知道杨家底细的也跟着笑,众所周知,杨尚书年逾六旬还未致仕,除了圣上的一再挽留之外,就是一大家子人都要靠他挣的荫恩过活。
杨老爷子官居一品,又是阁老,年轻时也是名噪一时的才子,寒门清流的典范,这么一位才情横溢的人物,却有个平平无奇的儿子,杨梦芝的父亲杨光赫考了半辈子科举,屡试不中,全靠着老爹的脸面在六部当个闲散差,而杨梦芝的哥哥则干脆连书都不读了,整日里跟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喝酒打架,调戏民女,除了不务正业,什么都做。
同样年近三十未曾婚娶,李栀与杨家这位长孙,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杨梦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一张脸涨的通红,双目泛起泪来,李靥可不管这一套,吃完果子又去舀鸡汤,哼着小曲悠哉悠哉。
今日这是在别人家寿宴,总要收敛些,若是平日里有人敢说哥哥一句不好,她可是要撸袖子上去干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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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宾客尽欢,除了杨家娘子。
杨梦芝眼眶红红地跟在少卿大人身后,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委委屈屈带着哭腔:“尚家哥哥,您会送我回家吧?”
尚辰无奈点点头,看向神清气爽的李靥:“靥儿,我送你回家。”
“那倒不必了。”李靥把他那件据说很金贵的斗篷团成个团,“我跟哥哥坐沈大哥的车回去,您去送杨家妹妹吧!”
她笑着,声音清脆,把杨家妹妹四个字咬的极重,跟斗篷一起没轻没重丢给他,转身上了沈羽的车。
沈羽在车前笑得见眉不见眼:“尚少卿还是送杨家娘子要紧,旁的事就甭操心了哈。”
李栀喝了酒,打开半个车窗透气,问刚上车的妹妹:“杨家娘子得罪你了?”
“没啊,她得罪我干嘛?”李靥矢口否认,凑到车窗前去看,就见杨梦芝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垂着头跟着尚辰后面,满头珠翠叮叮当当,时不时就要蹭上他的衣服。
“你看,俩人还挺般配的。”李栀杵着头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乐呵呵地评价道。
“可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呢!”李靥气得刷一声关上窗,“沈大哥,我们走吧!”
沈羽乐坏了,马鞭一扬绝尘而去,只剩个尚少卿在原地吃了一嘴灰:小姑娘怎么阴晴不定的?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