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尚未开始, 有专门的花厅供女眷休憩饮茶,尚辰跟李栀找了两趟,没有找到李靥。
“八成跑去哪里玩了。”李栀倒是不怎么担心, “臣北说跟靥儿是在回廊分开的, 估计是那里风景好想多呆会儿。”
尚辰眉头微皱,还是觉得不安:“我再去找找。”
“靥儿这么大了,不会跑丢的,我看你这义兄倒比我这亲哥更小心仔细。”李栀说着眼神一瞟,乐呵呵指着远处道, “这不是来了?”
尚辰转头, 穿红袄的小姑娘抱了个白瓷罐, 时不时打开看一看, 又对旁边的沈羽笑着说几句,沈羽抱着赵南叙的斗篷,跟着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微微弯着腰, 边听边点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 和谐般配, 刺眼得很。
“哥哥!”李靥看见李栀,欢叫着跑过来,“你吃荔枝没?”
李栀先是跟沈羽打过招呼,又摸摸妹妹的手,只觉得比自己的还要温热些, 这才放了心:“荔枝?”
“就是席间客人都有的——”李靥说着疑惑回头看向沈羽,“荔枝呀。”
“许是数量少, 李学士进来又晚,没吃到。”沈羽笑笑, 面不改色地瞎扯,这荔枝是大理国进贡而来,全府上下就赏赐了这一点,全被他端了,旁人哪能吃到。
李靥倒是信了,点点头打开小瓷罐,大方地跟哥哥分享:“沈大哥给的,咱们一起吃,是新鲜的呢!”
“这季节能吃到新鲜荔枝也是稀罕。”李栀拈了两颗,给尚辰一颗,“丹景也尝尝。”
尚少卿接过那颗荔枝细细端详,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大理国昨日才送来的贡品,圣上将其中一筐赏给了护送有功的金吾卫,拿回去上上下下一分,怕是沈老将军跟沈家大郎加起来也就能得这么一罐。
居然拿老爹跟大哥的赏赐来讨好小姑娘,他无语地瞥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沈二郎,低头将荔枝剥开,送到李靥面前。
“我有一大罐呢,义兄自己吃吧!”李靥并没有领他的情,鼓着小脸断然拒绝,又低头掏出几颗给了李栀,“哥哥再吃些,我先进去了。”
说着昂首迈步进了花厅,看都不看少卿大人一眼。
他自有他的杨家妹妹,剥荔枝什么的,不稀罕!
尚少卿莫名其妙被冷落,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一时愣住,倒是沈羽地跟李栀攀谈起来:“听李娘子说,过几日要去清梦茶庄小住?”
李栀点头:“是,赵少监邀请的,说两家聚聚。”
“听说清梦茶庄最近有白狐出没,白狐祥瑞,见者皆福。”沈羽见李栀点头,笑道,“正巧在下也想去见识见识,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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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是男女分开的,在花厅呆了不一会,李靥就跟着一众女眷在沈府女使的引领下去了偏厅女席,跟贵妇娘子们坐在一起,金玉叶找人换了位置挨着她坐下,巧的是杨梦芝也在这一桌。
京城的女眷总共圈子不大,来来往往差不多都认得,有与杨梦芝交好的问起今日她跟尚辰一起来的事情,杨家娘子脸儿红红,羞涩默认了大家的猜测。
“杨妹妹好福气呢。”有熟悉尚家底细的夫人聊起来,不无羡慕,“尚少卿家世显赫,又是瑞王爷的外孙,里里外外哪里都尊贵,你若嫁过去,可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莫要乱说,皇后娘娘还、还没做主呢。”杨梦芝抿着嘴,笑意却是藏不住,“尚家哥哥今个儿也只是送我而已。”
“哎呦呦,都点名让他送你了,跟指婚有何差别!”
杨梦芝羞得用帕子捂住脸:“快别说了,真真羞死个人!”
李靥冷眼旁观,一口一个糯米圆子,不多时就吃进去大半碗,越吃脸颊越热,本来垮着的小脸悄无声息浮上一丝茫然:这些人又在聊什么?怎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叶子?你不舒服吗?”一旁的金玉叶发觉了她的异样,这才看到那碗糯米圆子被她吃了大半,“呀,这圆子是酒酿的,莫不是吃醉了!”
李靥眨眨眼,觉得有些晕,她拍拍脸站起来:“不打紧的,我出去透透气。”
“还是我扶你去吧。”金玉叶见她脚步迟缓,赶忙扶住她,两个人踉跄着走了没几步,就被进来的尚辰拦住了。
“义、兄?”李靥停住脚,抬头仔细辨认了一阵,发现果真是他,冷笑:“呵呵!”
尚少卿被这句呵呵噎得不轻,皱眉:“喝酒了?”
“吃了大半碗酒酿圆子。”金玉叶解释道。
“给我吧。”他把小姑娘拉过来,“我带她去找她哥。”
“那好,麻烦尚少卿了。”
金玉叶松了手,重新回到席位,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小声议论纷纷:
“尚少卿来干啥,怎的来了又走了?”
“来找杨娘子的吧,半路碰见李娘子喝醉了,就先扶了去找李学士。”
“兴许吧,就是看着不像呢。”
“李娘子不是他义妹嘛,照顾也是应该的。”
…………
杨梦芝耳朵里听着这些窃窃私语,眼睛往门口望着,就见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心中不适。
李娘子是定了亲的女子,这样做,不合礼数。
“放开我!您这样成何体统!”李靥努力想要甩开钳住自己的手,奈何力气不够,被他一路拉出了偏厅。
“放开我呀!哥哥不在这边!你放开我呀。”
尚辰一路无言,只管沉着脸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李靥挣脱不开,被拽的一路小跑,小声嚷道:“您若再这样我就喊人啦!”
“你尽可大声喊,把所有人都喊来。”他把她拉到一处无人角落,停下脚步转身,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不怒自威,“喊。”
“我、我才不喊。”小姑娘被他一吓,气焰矮下去大半,后退一步靠上了墙。
她酒意上涌,只觉得墙壁凉凉的很舒服,于是哼哼唧唧拿小脸在上面蹭,“您让我喊,我偏就不喊,反正哥哥找不到我,总会寻来的。”
然后还不忘斜斜瞪他一眼,娇娇地甩出个“哼!”
尚辰被她这副态度气得半死,双手抱臂看了她半天:“我今日得罪你了?”
“哟,尚大少卿家世显赫文韬武略的,我等巴结都来不及呢,何来得罪一说?”
“你——!”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好说话。”
“我就是在好好说话呀!”她把脑门抵在墙上,不想看他,干脆面壁。
“靥儿,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没别扭什么啊,您如今身份不同,是被指了婚的人,便是义妹也当保持距离,我之前属于破罐子破摔,巴不得赵南叙退婚才好,您不一样,您又不是破罐子。”
墙壁冰冷,丝丝缕缕渗入额头,进入身体,凉了她的心,“杨梦芝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重要的是她父母双全,是个有福之人……跟您很合适。”
她面冲墙,朝后摆摆手:“您快走吧,当心被人说闲话。”
小姑娘带着醉意的一番话如巨石入海,在尚辰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上前一步将兀自面壁的小姑娘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清楚,什么破罐子破摔,什么巴不得退婚?”
李靥自觉失言,捂着嘴瞪他:“不关您的事!”
“快说!”他有些急了,俯身靠近,低喝道,“说呀!”
与之前那个克制温柔的拥抱不同,这次他失了往日的理智,急切地靠过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像要捕获她的牢笼。
李靥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有些失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他,斜飞入鬓的眉,中正高挺的鼻,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此刻仿佛酝着两团烈火,要把倒映在里面的小小自己燃烧殆尽。
他的唇,偏薄,也不是跟自己一样的红,而是淡淡的,像清艳的霜。
两人的唇之间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近到只要抬抬下巴便能吻到,但又隔山隔海,远到一生都不可逾越。
她猛然用力将他推开:“我说了与您无关!”
松竹香气陡然消散不见,下一瞬又围拢上来,执拗地,坚定的,围拢上来。
尚辰拉住转身欲逃的小姑娘,温声开口:“你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便不问,可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想说与你听。”
“皇后娘娘下旨,命我今日接杨家娘子来沈府,皇命不可不从,仅此而已。”
“没有赐婚,我也没有心悦任何人。”
他自始至终深爱着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温热的触感从被他握住的手上传过来,像肆意生长的藤蔓,自手臂蔓延而上缠绕心间,满满都是他的温度。
“义兄……”半晌,李靥才从巨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别扭道,“真的没有赐婚吗?”
“没有。”
“唔,我知道了。”她抽出手,仰起小脸看他,“咱接着回去吃饭吗?”
“你肯理我了吗?”他如墨的眸子望过来,极认真的神情。
李靥点点头,又用力点点头,见他还是看自己,红着脸轻轻跺脚:“理、理您。”
认真的少卿大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回去吃饭。”
于是两人并肩往回走,平平淡淡的交谈间,多了几丝心照不宣的小暧昧。
“您吃完饭是不是还要送杨娘子回去?”
“是啊,礼数要周全。”
“哼!”
“我也送靥儿回家好吗?”
“哼!”
“哼是什么意思?”
“哼就是生气的意思!”
“刚刚不是已经好了?为何又要生气?”
“义兄是笨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