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将军沈德海是两朝老臣, 除了喜欢养小妾这个嗜好之外,风评还是不错的,他为官多年, 一手创建了飞羽营, 两个儿子如今也都在朝为官,大儿子沈飞稳重练达,交际甚广,二儿子沈羽虽带了些江湖气,却是豁达开朗, 待人真诚, 回京不久就赢得满朝上下一致好评。
是以今日寿宴, 上门贺寿的人加起来竟是占了半个朝堂, 沈府门口车水马龙,道贺声欢笑声不绝。
李靥跟着哥哥一起来,攥着自己的请帖, 摇头晃脑得意得很:“哥你看, 是我的名字呢!不是李栀之妹, 也不是李学士之妹, 是李靥!是我!”
她举着请帖,不知道第多少次显摆。
李栀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笑着摇头:“你这话三天说了八百遍,若被旁人听到,还以为你有多讨厌当我妹妹呢!”
“我才不讨厌当哥哥的妹妹, 只是第一次收到这么郑重的请帖,稀罕嘛!”她今日穿了件梅红色的小袄, 下着墨蓝色百褶裙,蹦跳间裙摆飞旋, 小鸟一样围着哥哥叽叽喳喳。
李府没有马车,所幸离得不远,兄妹俩干脆用走的,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沈府门口,有相熟的官员上前来跟李栀打招呼,几个人就这么站着寒暄起来,李靥笑意盈盈站在一旁,被相熟的女眷拉了去。
拉走她的是之前的手帕交,翰林院典籍金河海之女金玉叶,两人一向私交甚好,只是重活一世,李靥选了不同的路,来往自然少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跟我联系。”金玉叶抓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娇嗔道,“该不会是李学士明年要高升,李娘子看不上我这小小典籍之女了吧?”
李靥低眉浅笑:“最近忙了些。”
“那咱们可说好了,便是李学士将来做了掌院,咱们也是好友,到时可莫要装作不认得我呀!”金玉叶说着抬手翘起小指,“拉钩!”
“净讲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无聊不无聊。”李靥笑骂一句,拍掉了她的手。
哥哥才冠古今,深得圣上赏识,早已内定为下一任掌院,她作为哥哥唯一的亲人,自然是各府女眷拉拢的对象,金玉叶做出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可讽刺的是上一世哥哥去世,李家坍塌,她在赵府又失宠,金玉叶却是当真做到了自己说的那般,装作不认得她。
此一时彼一时,人情冷暖,瞬息万变。
李靥兀自感叹,只听得几声马嘶,循声望去,是尚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帘一掀,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跨下来。
她高兴地想上前打个招呼,却见尚辰下来之后原地没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先是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接着便打车里出来一位娇娇柔柔的蓝衣女子。
“那是杨尚书的孙女杨梦芝,听说是皇后娘娘点了名要撮合给尚少卿呢。”金玉叶见李靥看得入神,奇道,“尚少卿不是你义兄吗?你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李靥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像堵了棉花一样难受,“义兄罢了,哪能告诉我那么多。”
尚辰受了皇后旨意,将杨梦芝接来沈府,这会儿见人安然下了车,便再也不理,只大步流星朝站在门口发呆的小姑娘走去。
两日未见,很想她。
李靥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慌得后退两步,行礼:“尚少卿万福金安!”
“靥儿也安。”尚辰在她面前站定,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天寒,为何不进去?”
他边说边解斗篷,小姑娘今日这小袄真好看,哪里哪里都是最好看,只是看起来单薄了些,千万可别着凉了。
“对啊,李娘子快进去暖和暖和。”后面杨梦芝追过来,乖乖巧巧立在尚辰身边,温柔体贴,“尚家哥哥也快进去吧,一早就在我家门外等着,一定冻坏了。”
“义兄进去吧,我等哥哥。”李靥听杨梦芝喊得如此亲密,又听他一早就在杨府门外等候佳人,只觉得心越来越难受,低了头又退一步,喃喃重复,“我、我等哥哥。”
又一辆马车停下,这次是赵府的,赵南叙下了车,一眼就看到被一群人围着的李靥,兴高采烈走过来,解了自己斗篷给她披上:“小靥,天寒地冻的等在外面做什么?”
他眼神扫过尚辰手里还未递出的斗篷,看向杨梦芝:“杨家娘子跟尚少卿一起来的?”
“是啊,是尚家哥哥去接的我呢。”杨梦芝行礼,甜甜地笑,“赵少监对李娘子可真体贴。”
金玉叶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笑道:“尚少卿,人家杨娘子挑理呢,您手里拿着的斗篷还不快些交出来?”
杨梦芝被她说的红了脸,满怀期待地抬头望向身边高大英俊的男子:“尚家哥哥……”
李靥只觉得一刻也看不下去,垂了眸转身:“我先进去了。”
“我陪你。”赵南叙跟她并行,顺势揽住了她肩膀。
“哎呀,真真是好的蜜里调油呢!”金玉叶见两人转身走了,做出一副很熟的样子调侃道,“叶子啊就是脸皮薄,说什么等哥哥,其实就是在等赵少监。”
“女儿家总是害羞嘛。”杨梦芝掩嘴轻笑几声,去扯尚辰手里的斗篷,“尚家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尚辰回过神来,抿抿薄唇没说话,冷着脸跟了进去。
***
李靥浑浑噩噩进了沈府,只觉心乱如麻,赵南叙连唤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清梦茶庄有山有水,是个闲暇好去处,最近还有白狐出没,据说谁能寻到它,便有一年的好福气。”赵南叙紧紧她肩膀,“咱们也去寻寻看?”
“赵少监不是已经与哥哥说好三日后去那里小住吗?”李靥挣脱几下,轻声道,“我听安排便是。”
“那咱们一起去寻白狐,你煮茶给我喝,好不好?”赵南叙倒也没有勉强,笑着放开她,“很久没喝小靥煮的茶了。”
“嗯。”
“母亲也去,最近外面风言风语很多,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你可要谨慎些,莫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啊?”李靥懵了,前几日还听说赵母因为算命之事大吵大闹,怎的这么快就被安抚好了?
“你也很惊讶对不对?我可是十八般招数都使上才换来这个结果,得来不易,且得珍惜。”
他看起来特别高兴,伸手捏捏未婚妻脸蛋,“所以小靥也暂时收敛下脾气,顺着母亲些,等顺顺利利成了亲,什么小性子为夫都依着你。”
“……”
“怎的不说话?是不舒服吗?”赵南叙见她眉头皱着很难过的样子,不由得担心,伸手摸摸她额头,“没有发热,是肚子疼?”
“不不,没有,许是早上起太早,有点犯困。”
“小懒虫,吓死我了。”他点点她的鼻头,又把斗篷给她裹紧些,“犯困就去花厅眯一会儿,那边有几个同僚,我得打个招呼。”
“赵少监慢走。”李靥木木地低头行礼,再抬头时冷不丁被他在脸上亲了一口,整个人愣在当场。
“小靥真甜。”赵南叙满意的直起身,表情愉悦,“待会儿宴席上见!”
他转身离开,李靥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抬手在他亲过的位置用力地擦,又把他的斗篷脱下来揉成一团。
她边擦边走,行至无人处忍不住掉了眼泪:“今日真是倒了大霉,我就不该来!”
“李娘子说这话就有点让人伤心了。”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沈羽从廊柱后闪出来,“今日可是家父寿辰。”
“沈大哥?”李靥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是我失言,您莫怪!”
她说着就更想哭,真是倒霉,背地里说句话还能被主人家听见。
“不不不,我没怪你,哎呀,真的没怪你!”沈羽被她哭得心慌,急得团团转,“你别哭啊,别哭。”
他将小娘子拉到一旁坐下,手忙脚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条手帕,干脆从自己袍子上撕了块布条下来,“你,你别哭!”
李靥本来哭得伤心,这会儿眼睁睁见上好的锦袍就这么白白撕掉一条,竟一时止住了哭声,她目瞪口呆将布条接过来,有点懵:“不、不会被骂吗?”
“唔,我就说不小心刮的。”沈羽见她不哭了,一高兴又撕下一块,“呐,这条也给你。”
“我不哭了,您别撕了。”李靥手里攥着两个布条,又想哭又想笑,干脆捂住脸,“别撕了,太浪费。”
“你不哭,我就不撕了。”
李靥点点头,象征性用布条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沈大哥如何、如何在此?”
“刚刚厨房送来上好的荔枝,居然是新鲜的,我恐被旁人吃光了,便特意装了些,来寻我邀请的客人。”沈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打开,里面是一颗颗饱满鲜红的荔枝,纹理细腻,散发着甜香。
“真的是新鲜荔枝啊!”李靥抹抹眼泪凑过去瞧着,“这个时节很少见呢。”
她哭过之后带了点鼻音,囔囔的像个小娃娃,沈羽笑着将瓷罐放进她手里:“都是你的。”
“可你说是给客人的。”
“是给我邀请的客人。”他看看小姑娘快要被擦破的脸颊,不动声色,“我初来东京城没几个朋友,只邀请了李娘子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