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声音,和肩膀上的感觉一同传来。
陈慕武转过身,发现本就不算太大的老鹰酒吧里,又一下子涌入进来了不少人。
他们个个体型高大,身材健硕,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剑桥蓝颜色的西装。
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剑桥大学的学生当中,最为高贵的那一批运动员。
而拍了陈慕武肩膀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前段时间,他在康河和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打过几次照面的剑桥大学游水俱乐部的会长贝斯特。
“晚上好,劳伦斯,你们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来而不往非礼也,陈慕武也和贝斯特打了一个招呼。
贝斯特有些惊讶:“有什么事情?当然是喝酒了!陈,你这个问题问得可真好笑。”
“那你和剑桥的运动员们一起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庆祝一下?”
贝斯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你没看这两天报纸上的新闻吗?”
“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时间,都忙着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并没有怎么读报纸。”
其实,陈慕武也没有什么实验要做。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来自信息时代的他,穿越半年多依旧没有养成没事看报纸的习惯。
陈慕武一般都是在实验室同人的聊天中,才能了解到最近都发生了哪些新闻。
“唉,好吧,那让我来告诉你,就在前几天举办的剑桥-牛津联合运动会上,我们学校可以说是大获成功。不光在最引人注目的赛艇方面赢了牛津,板球、足球和橄榄球,还有田径上也都大有斩获。今天我们来到老鹰酒吧,就是为了在这里办一场运动会的庆功宴。”
“恭喜,恭喜!”
对于邀请陈慕武进入游泳俱乐部这件事,贝斯特一直都不死心。
所以对于今天这个好机会,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贝斯特在陈慕武身边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他还对吧台里的酒保招了招手:“给我和这位先生各来一品脱啤酒。”
哦,品脱!
这该死的英制单位!
虽然当今世上数一数二发达的英国,和一百年后的后世比起来,生活上仍有些不便,但陈慕武都能一一接受并逐渐习惯。
他唯独习惯不了的,就是这天杀的英制单位。
卡文迪许实验室中偶尔冒出来的那些标着英寸的直尺、标着品脱的烧瓶,就已经让他非常恼火。
结果在这小小的老鹰酒吧里,他还是没能逃掉被英制单位缠上的厄运。
“谢谢,我不喝酒。”陈慕武谢绝了贝斯特的好意。
他打算再和贝斯特应付几句,虚与委蛇一番,就离开这个乱哄哄的酒吧。
陈慕武倒不是怕晚于十点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会被自己的房东布朗太太举报到学院里。
既然现在已经放了暑假,布朗太太也就不再那么死板,不会再把他在假期中迟到晚归的事情上报给学校。
他只是觉得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聒噪,如果等一会儿有哪个不开眼的喝大了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人鬼佬儿,指他的肤色说一些风凉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前痛扁对方一顿。
“赛艇队的那些好汉们留在了伦敦,明天他们将进到白金汉宫里面,去觐见国王陛下;”贝斯特却缠着陈慕武喋喋不休,他指着酒吧中一个个身材健硕的蓝西装,向陈慕武逐一介绍道:“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们是板球队的运动员;
“而那些不那么绅士的壮汉,则是足球队的;
“那个人叫哈罗德·亚伯拉罕斯,也是我们冈维尔与凯斯学院的,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飞人,这次运动会的一百码短跑,他闯进了十秒钟;……”
英制单位,又星星的是英制单位!
虽然滴酒未沾,但陈慕武的头更大了。
一码等于三英尺,一英尺等于……等于多少米来着?
在心里换算了半天,他终于得出了一百码约等于九十一米的结论。
一百码跑进了十秒,那么换成是一百米,估计也能跑到十一秒以内,算是个很快的成绩了。
看贝斯特介绍了半天其他运动项目取得的成绩,却绝口不谈他手下的运动员,陈慕武已然察觉到了里面的蹊跷。
所以他直接向贝斯特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以期能够阻止身边这位话痨,让他闭嘴:“劳伦斯,我们学校在游泳方面的成绩如何?”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果然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刚才还颇为骄傲的贝斯特低下了头,像在咸亨酒店柜台前,站着喝酒却穿长衫的那个孔乙己。
过了几秒之后,他才低声回答道:“只有在游泳方面,我们输给了牛津大学。他们学校新来了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海边的新西兰人,一百码能游进五十八秒四,我们俱乐部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
说罢,贝斯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要用麦汁汽水浇散心中的块垒,然后他高举着空杯对着吧台里的酒保大叫:“再给我来一品脱!”
这次,轮到陈慕武来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甚至也想打破戒律,要上该死的一品脱啤酒。
因为陈慕武刚刚才计算过,英制一百码换算成公制,就是九十一米。
而他上辈子在校队时游泳的最好成绩,是一百米自由泳能进入到五十四秒。
已知九十一米小于一百米,而五十八秒四大于五十四秒,这是两道小学生都能算的出来的计算题。
也就是说,假如陈慕武当初答应贝斯特的请求,加入到他们那个俱乐部,那么这次在联合运动会上夺冠的,就是他自己了?
陈慕武倒不是有多想拿到这个冠军,只不过当初在贝斯特忽悠他加入俱乐部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能在比赛中赢了牛津大学,就能获得蓝色荣誉称号。
而蓝色荣誉称号,每年是能拿一百多英镑的奖学金的!
如果早知道,男生也会……
不是,是如果早知道,这两个学校的游泳水平这么菜,陈慕武当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贝斯特的请求,加入到学校游泳俱乐部里去。
悔不当初啊!
陈慕武端起装着苏打水的玻璃杯,和贝斯特碰了一下,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道:“劳伦斯,下次和牛津大学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明年这个时候。”贝斯特的情绪依然很低落。
不过,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明年有奥运会,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然后贝斯特抬起头,告诉了陈慕武一个确切的答案:“明年的联合运动会应该会提前到四五月份,为了不和在巴黎举办的奥运会撞车。
“要知道,哈罗德那个人的成绩,在校际运动会中逞威风完全是大材小用,他肯定是要参加明年的奥运会的。
“不过,陈,你问我明年的比赛时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你要加入我们俱乐部了么?”
陈慕武尴尬地笑了笑:“嗐嗐,不瞒你说,我现在确实有这个想法。”
“陈,谢谢你愿意加入到我们俱乐部!这可算是我这两天收到的一个最好的消息!酒保,再给我来一品脱!”
贝斯特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饯别宴之后,卡皮察回到了喀琅施塔得,布莱克特回到了伦敦的家,卢瑟福带着全家人到了康沃尔海边度假……
暑假一来临,无论是剑桥大学,还是卡文迪许实验室里,都变得比往日里冷清了许多。
欧洲学生和美洲学生,全都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回到了各自的家乡。
十月份才开始的秋季学期,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享受美好的人生。
可陈慕武却丝毫没有回家的想法。
虽然西伯利亚大铁路已经重新开通了客运,三四十天的海上航程,也被这条铁路缩短到了二十多天。
但饶是如此,陈慕武从剑桥去上海,一来一回也要在路上浪费掉近两个月的时间。
更何况,他此时回家去又能干些什么?
上赶着和老太太给他物色好了的相亲对象结婚吗?
还不如优哉游哉地留在剑桥。
就这样,陈慕武成了卡文迪许实验室的留守儿童,和他一同留在剑桥的,还有实验室的老主任,J·J·汤姆孙。
从上学开始,到之后参与工作,老汤姆孙在剑桥待了将近五十年,他早就把家安在了这里。
四月份,他的儿子G·P·汤姆孙获得了阿伯丁大学的教职,北上苏格兰,如此一来,老汤姆孙也成了孤家寡人。
他和陈慕武这一老一少,倒在这个悠长的暑假里成为了忘年交。
出于对一个回不去家的天才学生的照顾,老汤姆孙不是带着陈慕武去看板球比赛,就是带着他去打高尔夫球。
但是他对陈慕武最近的研究却不感兴趣,光是不是粒子不重要,以太存不存在也不重要。
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老汤姆孙,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晚年,直到最终长眠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中,牛顿墓的旁边。
暑假中,小汤姆孙也曾从苏格兰阿伯丁回到剑桥,探望了一次自己的父亲。
借着这次机会,陈慕武终于和他见上了一面。
他感谢小汤姆孙在今年年初,亲自做了自己在论文中提出来的伽马射线散射的实验。
小汤姆孙却像个绅士那样,劝他不用客气,称如此有意思的一个实验,即使他不做,也会有大把的物理学家参与其中。
汤姆孙父子二人都是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其中老汤姆孙的得奖理由,是他发现了电子;而他的儿子小汤姆孙,得奖理由却是通过衍射实验,证实了电子也具有波动性。
父子两个人都是凭借着对电子的相关研究获的奖,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巧合了。
几天之前,陈慕武刚把自己最新撰写完的一篇论文翻译成了德语,寄给了远在柏林的普朗克。
他本来想在这个夏天里,好好休息一会儿。
可看到小汤姆孙,陈慕武就想到了电子的波动性。
而想到了电子的波动性,他又进一步想到了那位身处法国的年轻贵族,在博士论文当中提出来的物质波。
灵感和点子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会从大脑中冒出来,让陈慕武永远也停不下来前进的脚步。
唉,学吧,学无止境,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