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和老汤姆孙度过了几天悠闲的时光,又陪叶公超到伦敦的唐人街里买过一次厨房中要用到的各种香料,以及每天中午都到康河中参加俱乐部的游泳活动之外。

留在剑桥大学的陈慕武,在这个夏天还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以及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北京大学的物理系主任颜任光,在今年的课程结束后,选择保留教职离校,出国到欧洲美洲的各所大学,考察物理教育和实验室情况。

在原时空,颜任光确实曾经出国考察一年,不过那是在一九二四年的夏天。

而现在他之所以提前一年出发,这其中和陈慕武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今年年初,在北大完成讲学的陈慕武,宣布把讲稿出版后的稿费全部捐给物理系,供他们建立物理实验室。

这笔钱其实并没有多少,但随着陈慕武第二篇论文的发表,他和他的时间旅行观点瞬间风靡全英国。

《泰晤士报》派驻远东的记者,花大价钱从北大方面买到了这份演讲稿的英文出版权。

这样一来,就使得陈慕武能够分到的稿酬大大增加,同时也就意味着北大物理系的实验室经费,愈发地充裕了起来。

陈慕武在欧洲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是国内的报纸上却鲜有提及。

他们更热衷于刊登军阀之间的战斗,政客之间的攻讦,以及津浦路上的那桩震惊全世界的火车大劫案。

如果不是有英国记者找上门要购买演讲稿,北大的诸位教授估计仍然还要被蒙在鼓里。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才打听到了零零碎碎的消息。

然后又过了一个多月,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从欧洲寄来的各种物理学期刊之后,才在上面读到了陈慕武发表的两篇论文,以及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们针对伽马射线散射所做的各种实验。

颜任光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邀请陈慕武留在北大来当老师,会被陈慕武所拒绝。

原来这个年青人根本就是志不在此,他研究的伽马射线,可别说是北大了,就连全国范围内都找不出来一台伽马射线源!

留在国内,只能白白耽误前程。

有了这样一大笔钱,又在陈慕武这里受到了一些刺激,让原本只打算向上海租界里的洋行订购一些基本实验器材的颜任光改变了主意。

在和系中的教授们以及代校长蒋梦麟商量过后,他决定还是亲自往欧美去一趟,在考察各所大学先进教育的同时,也为北大添置些先进的器材。

就这样,暑假开始后,颜任光乘坐西伯利亚铁路上的火车来到欧洲,先后拜访了德国的柏林大学、哥廷根大学,法国的居里夫人实验室,然后又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卡文迪许实验室所在的剑桥大学,也见到了留守在这里的陈慕武。

当颜任光还在德国时,就专门给陈慕武写了一封信,告知他自己接下来在英国的行程,并询问他是否有时间,能够给予自己一定的接待。

在北大讲学时,颜任光便对他这个后辈多有照顾。

如今到了自己的主场,陈慕武觉得更不能慢待了对方。

所以陈慕武才能算准时间,提前等在剑桥火车站外,迎接这位从国内远道而来的物理学前辈。

“汉臣,好久不见!”

刚走出站的颜任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高个子。

与此同时,陈慕武也发现了对方,他赶快向颜任光的方向走去:“耀公,一路上风尘仆仆,真是辛苦你了!”

两人坐上了火车站外等着搭载客人的出租马车。

刚一上车,颜任光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汉臣,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当初还在北大的时候,你的那篇伽马射线散射的论文,就应该已经在欧洲发表了吧?”

陈慕武点点头。

颜任光长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后生可畏!难怪你会瞧不上我们北大的教职。”

“先生,并不是这样。实在是因为晚辈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担当大任,所以才推辞不受的。”

“不用谦虚,你在英国做的那些事情,前段时间我在德国和法国访学考察的时候,都已经略有耳闻。汉臣,你的这几篇论文确实给我们中国人长了脸,争了气。

“在法国的时候,居里夫人甚至都问我,中国还有没有像你这样聪明的学生,能不能给她的实验室里也推荐几个。

“汉臣,你这样惊天动地的才干,是一尊大佛,假如真留在了我们北大这座小庙里,反而是一件屈才的遗憾事。”

陈慕武没想到,连居里夫人也对自己有着不错的评价。

不过算算时间,用不了多久居里夫人应该就能找到她的第一个中国学生了。

从国立东南大学毕业的严济慈,此时应该已经坐上了前往法国留学的轮船。

马车很快就把两人从城外的火车站,拉到了剑桥的市中心。

即使已经下了车,但颜任光对陈慕武的夸赞却仍未停止。

从前者感谢的话语里,后者才知道英国人花大价钱买了自己的一份演讲稿。

陈慕武劝这位曾在北大对自己照顾颇多的物理系主任不必客气,只要能让国内的物理学教育更进一步,他的那点儿小钱又算什么?

在陈慕武的陪同下,颜任光参观了大名鼎鼎的卡文迪许实验室。

当在一楼的开放实验室中,看到那几张黑乎乎浸满油污的桌子,以及上面摆着的十分简陋的仪器,甚至其中还有许多都是自制的,颜任光虽然没说话,但脸上那种十分惊愕的表情是掩盖不住的。

陈慕武也很尴尬,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卡文迪许实验室虽然名声在外,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钱,能为实验者提供更好的实验环境和实验。

三一学院有钱,是因为每年都有大量功成名就的校友向学院捐款,然后学院又拿着这些捐款进行投资以钱生钱,积累了巨额的财富。

而卡文迪许实验室,完全就是靠着剑桥大学校务委员会的拨款。

虽然每年九千英镑的经费看似不多,但已经是占了英国政府每年给剑桥大学拨款总额的近十分之一了。

陈慕武又把颜任光带到了自己做可见光散射的那间实验室,并像他演示自己是如何从分束太阳光做起,一步一步最终完成实验的。

看完这一切,这位北大物理系主任终于忍不住惊呼:“汉臣,你们平时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做实验的吗?”

陈慕武默然苦笑,点了点头。

“太不容易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颜任光不住地摇头,“在这种实验环境下,你居然还能取得新的成果。

“说实话,我感觉卡文迪许的实验环境,和我们北大也差不了太多。你的这些实验器材,国内也都能轻松找到。

“但你却能在这陋室之中写出一篇能刊登在顶级物理学期刊上的论文,而我们却什么也做不出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不过汉臣,这个实验现象,现如今有什么实际意义吗?我之前在德国看了七月份的《自然科学会报》,人们对你的另一篇论文完美反驳了玻尔荒谬的观点而津津乐道,但似乎都忽视了你新发现的这个实验现象。”

说到可见光在**中的散射,陈慕武的第三篇论文,现在确实还没有在物理学界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反响。

不过这篇论文隐隐有些“墙里开花墙外香”的趋势,因为一些化学家们发现,陈慕武发现的这个新的散射光谱,在研究分子振动和分子旋转方面很有作用。

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把这种新办法,引入到了化学分析之中,只要能够在光谱中找到特定的谱线,那么就能确定散射物质里存在有对应的成分。

虽然因为光源的问题,这种办法的效率并不高,但也算是提供了一种化学分析的一种新思路。

从卡文迪许实验室出来之后,颜任光还被陈慕武引荐着同三一学院的院长老汤姆孙见了一面。

两人见面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

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后生对物理学前辈的一次顶礼膜拜。

颜任光临走前,陈慕武特意找来叶公超,两人合力做了几道中国菜,来款待这位即将再次踏上征途的北大物理系主任,当做是在英国时的最后一场践行宴。

离开剑桥之后,他接下来还将从英国乘船前往美国,在北美大陆上继续自己的考察之旅。

席间,颜任光不断感叹着中国的物理教育和国外相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作为教育工作者,应该努力奋斗,不能让别人把自己落得越来越远。

晚餐结束之前,越聊越激动的颜任光还拉着陈慕武的手,再一次向他发出了等毕业之后去北京大学任教的邀请。

可对于这个邀请,还没想好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的陈慕武,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接受。

反而是在一旁作陪的叶公超很有兴趣,在这个话题上和颜任光多聊了几句。

……

送走了颜任光之后,陈慕武又在剑桥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在布里奇曼的指导下,哈佛大学的叶企孙终于完成了一篇测量流体静压力对铁磁材料磁化率的影响的论文,取得了他的博士学位。

毕业之后,他决定取道欧洲,先到英法德等国的大学、实验室还有博物馆中游历一番,然后再决定是从马赛港乘船,或是乘坐西伯利亚铁路上的火车回国。

在美国读到欧洲的物理学期刊,比远在东亚的中国要方便的多。

前面提到,一月份叶企孙还在哈佛写毕业论文时,就曾经被杜安教授喊到办公室中,询问认不认识一个叫Chen Muwu的中国人。

而当在七月份的《自然哲学会报》上,读到了陈慕武发表的第三以及第四篇论文,看到他的通讯地址后,叶企孙了解到了这位一鸣惊人的天才同胞,应该是已经进入到了剑桥大学。

于是在离开美国之前,叶企孙给陈慕武写了一封信,说他不日即将到剑桥大学参观,冒昧写这么一封信,希望陈慕武能给予一些方便。

对于这个物理学老前辈,陈慕武是十分乐于尽其所能提供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