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这次为期一个多月的国内之旅,基本上把这么多年来计划上的事情,全都给做了一遍。
张元济同意让他以缩微摄影的办法,对东方图书馆内的全部馆藏书籍都进行备份之后,陈慕武就让奥本海默往美国国内拍电报,通过他的家庭在美国的关系,联系到了那位银行家,购买能够拍摄微缩胶片的设备。
当然他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联系比利时的那两位工程师,从原理上自行设计一套缩微摄影的设备,然后直接进行拍摄,应该比直接购买成品要少花不少钱。
但这种办法实在是太费时间,陈慕武在上海待不了多久,就连馆藏图书的拍摄工作,他都要拜托商务印书馆那边派人处理。
——人工费也是陈慕武自己掏钱,但还是需要打着瑞典王储的名义。他依然是费力不讨好。
让奥本海默帮忙购买机器这件事,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展开。
奥本海默那个靠着纺织业发家的富商父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令他骄傲的儿子,会让自己购买两部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器材,并寄望中国。
但他十分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缩微摄影技术未来在银行业中的前景,所以老奥本海默不光替他儿子搞到了所需要的两台机器和数量足够多的胶片,甚至还出钱直接向那位业余爱好是搞发明的银行家,购买了这种缩微摄影支票记录仪的专利。
历史上,直到几年后,这项专利才被柯达公司意识到有多么广阔的前景,并且联系银行家进行购买。
陈慕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还帮奥本海默家狠狠赚了一笔。
只希望老奥本海默别用他赚来的这笔钱转头就投入到股市当中,否则很可能到最后就赚了个血本无归。
陈慕武在自己家里忙东忙西的那些日子里,跟随他一同回国的奥本海默,基本上就处于一种“放养”状态。
反正上海一共就那么大点的地方,租界里面又满是洋人和讲洋泾浜英语的买办。
再加上奥本海默又一直都在学中文,此时正是一个检验他学习成果的好机会。
只要他不乱跑,按时定点地回到老陈家吃饭的话,也就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偶尔在坐黄包车时,奥本海默这个外地人,会被精明的黄包车夫们收上比市价多几倍的价格。
但是这对有钱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奥本海默甚至还觉得别人付出了体力劳动,在炎炎夏日里拉着自己在大马路上东奔西跑,付出的劳动就值这个价钱。
这座远东的十里洋场,不愧被称作是“冒险家的乐园”。
富有探险精神的奥本海默在上海如鱼得水,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把租界内外大大小小的地方基本上都走了一遍,极大地丰富了自己那本日记型游记的内容。
他甚至还尝遍了伥海城内的大大小小的饭馆,仿照米其林指南,专门做出来一版属于他自己的版本。
除了商务印书馆这边的事情和自己的家事,陈慕武在上海就只剩下选拔考试那么一件事。
但这件最重要的事,却没用到他亲自东奔西走,而是由瑞典在上海的公使馆人员来完成的。
和其他国家的驻华公使馆都在此时中国首都北平的东郊民巷,在上海的外事机构只有领事馆或者总领事馆不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瑞典的驻华公使馆,从始至终都在上海。
因为中国是弱国,现在基本上世界各个国家和民国的外交关系都是公使级而不是大使级,公使馆就是外国在中国国内的最高办事机构,比起领事馆和总领事馆来,外交级别要更高。
因而瑞典公使馆办起事情来,相对来说也很方便。
在还没来中国之前,瑞典王储就通过国内的外交部,给远在上海的公使馆发来了选拔考试的种种细节。
虽然不知道自己家的那位王储殿下,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在国内办学校,又为什么会在中国在上海选拔人才。
可既然上峰传来了命令,那他们这些下层跑腿儿的,也就必须严格按照命令来执行。
务必要在赶来参加这个选拔考试官宣的瑞典王储到达上海之前,处理好有关此事的方方面面。
这无意间也让陈慕武落了个清闲,否则只凭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东奔西走,什么时间能把这件事落实下来,那就全都是个未知数了。
陈慕武忙完商务印书馆这边的事宜,参观了故宫和宫内一直密不见人的精制藏品,又到著名的京剧大师家里听了几段完全不知道唱什么内容咿咿呀呀的京剧演唱,爬了长城去了香山的瑞典王储一行,没有选择再遵循原来的历史轨迹,到仙西省内的考古工地参观访问,而是直接也沿着津浦铁路南下,从北平来到了上海。
可能是为了不引起友邦惊诧,也可能是因为瑞典公使馆的外交人员为了王储殿下此次访华的做的充足准备起到了作用,此时已经处于交战状态的南北双方,很默契的没有在津浦铁路附近发生战斗和摩擦,这才让瑞典使团一行很顺利地到达了上海。
在奉天和北平已经被热烈欢迎过两次的瑞典王储,来到上海也迎来了他到了中国之后的第三次热烈欢迎。
上海各界名流,驻上海的各国使领馆的官员,还有两处租界工部局和公董局的董事们,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等等,纷纷对瑞典王储一行进行宴请。
经过完头几天这种十分热情的款待之后,大家才终于得以办正事。
瑞典王储包下了四马路尽头的一品香饭菜馆,对之前的众人进行回请。
他在晚宴上高调宣布,为了促进瑞中文化的交流与发展,自己在瑞典的首都开办了一所宣传中国文化的学校,同时每年也可以接纳一定数量的留学生赴瑞留学。
陈慕武作为现在全世界最知名的一个中国人,不仅将作为学校的宣传大使,更将会在学校里开设课程。
虽然一路上已经向很多人都透露过自己的此行的目的,但是这所学校,还有选拔考试这件事,在那一天的晚宴上,才最终得以公之于众。
初步的考试日期,定在了1926年底,因为只是每年一次的考试,所以在场所选择上,瑞典方面没有在租界内外购买地皮新建学校,而是已经和交通部南洋大学那边谈好了合作,在每年考试的那几天,借用学校的教室做考场。
南洋大学这边的帮助,是陈慕侨在背后帮个忙。
作为学校校长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教务长,他这个人正直的很,原本是不愿意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家人或朋友谋私利。
只是这个选派向瑞典输送留学生的考试,在陈慕侨眼中看来,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情,所以他才破例头一次,帮别人开了一个方便之门。
这也可能是他利用权力的最后一次,因为陈慕侨很快也会辞职,跟着自己的家人再次一起去往欧洲。
只是毫不用担心,陈慕侨卸任南洋大学的教务长之后,瑞典公使馆和南洋大学的合作会就此终止。
这个项目有陈慕武这个活广告的存在,它在中国的影响力就一定不会小。
而且就算没有陈慕武,出国留学对国内的学生来说也是很具影响力的。
不管是为了讨好陈慕武,还是为了自己做主场,方便学校里的学生更多的通过考试,南洋大学都不会终止这次的合作。
至此,这项留学生选拔的前期准备工作就全都结束,至于后续运转的情况如何,就要看当年年底举办的第一次选拔考试,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说之前被徐志摩邀请吃饭、深夜到张元济家里拜访商谈出书的事情,陈慕武算是小打小闹般的抛头露面。
自从那天的瑞典王储回宴之后,当着上海各界名流的面,又经过上海几家大报的一报道,他这才算是正式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刚刚平静下来没几天的陈家,又在那次晚宴之后重新热闹起来。
而且登门拜访的人数和之前相比,更是大大的增多了不知道几倍。
这其中有些是陈慕武的故旧相识,但更多的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面的上海名人,想要和陈慕武这个后起之秀结识相见。
时间有限,陈慕武只从旧相识中挑了一部分人,邀请到自己家中简单见个面。
其中也有他在巴黎参加奥运会会时,结识的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
他们目前也全在上海,并且已经指挥了几次大型的罢工运动。
看起来,他们对未来还是信心满满,认为自己正走在一片光明的坦途之上。
陈慕武没忍住,只能拐弯抹角的提醒了几句,他们在广东合作过的那个校长不太可靠,如果遇到些什么突**况的话,希望大家能够便宜行事。
实在不行的话就跑到瑞典公使馆里,提他陈慕武的名字。
虽然和英国的关系也不错,但陈慕武却不建议他们到英国的总领事馆避风头。
英国人主打的就是一个二五仔,你越是信任他们,他们就越能在你的背后帮你搞一个大新闻。
在把事情搞砸这一块儿,他们总能够做到极致。
在剩下的旧相识里,有好多陈慕武都没能见面。
就像他在上海两路铁路局里当工程师的时候,铁路局的那个经常帮他请假的英籍总工程师,还有曾在唐山交大任教,又在爱因斯坦演讲上做主持人的工部局工程师查特莱等等。
他们都想趁着这个大科学家回家的机会,和陈慕武之间再续前缘。
只是陈慕武的时间有限,纷纷拒绝了这些见面的请求。
不出意外的话,彼此之间这辈子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一面了。
连之前相识的人都没能一一见面,更别说之前不认识的人了。
这些不认识的人中只有唯一一个例外,那天陈慕武正在书房里埋头接着写他的《大国崛起》,家里的一个阿叔跟他通报,说外面有个学生打扮的年青人,叫什么王金昌。
听到这个名字,陈慕武摸不到头脑。
直到阿叔又递给他了一封信,说是那个学生交给自己让他转交,看到信里叶企孙的文字,陈慕武才意识到,这是自家这个阿叔认字不全,念字只念一半,所以才把淦给念成了金。
看到信上的名字,陈慕武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位叶企孙还真是什么好学生都往自己这里送,之前介绍了赵忠尧和施汝为到剑桥留学,这次又送来了王淦昌。
那天陈慕武和王淦昌在自己家里谈了很长时间,临别之前又写了一封信,让他拿着信到天侓的南开大学,找另外两位吴大猷和陈省身,结伴一起去英国。
他还给王淦昌另外准备了一份路费,然后才把这位曾经的前辈如今的青年学生给送出门外。
陈慕武的浙江老乡,家里住的甚至离上虞还不远的那位会在明年年底再次结婚的校长,也派人给陈家递来了帖子。
这种重量级人物,自认为给陈慕武送名刺就是给他脸,可能用不了多久,陈慕武就会乖乖上门回访。
陈慕武可受不起这种见面的代价,于是他找了个回乡祭祖的借口,从上海坐着自家的小汽车,沿着沪杭和杭绍公路,悄悄地跑到了上虞老家。
在陈家祠堂里,陈慕武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自己博士毕业之后,老太太派人制作的那块“博士及第”的牌匾。
就在他哭笑不得的时候,耳边又听到了老太太和自己大哥商量的声音,他们在讨论,是不是应该再挂上一块奥运会金牌的匾,外加一块诺贝尔物理学奖。
陈慕武那次回家祭祖,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躲清闲,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老太太的要求。
她倒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给儿子挂的那块匾,而是想着自己家马上就要添丁进口,得先向祖先们告知一下才是。
在陈慕武采用各种理由劝说之后,老太太终于点了头,打算今年年底到欧洲走一趟,参加小儿子的婚礼。
那次在上虞老家的回乡祭祖之后,陈慕武没有跟着家里的汽车一起返回上海,而是半路上在杭州下了车。
他到武林门外京杭大运河上的码头,买了一张去苏州的船票。
之所以不回上海,而是选择走了这么一条捷径,是因为回到西摩路上的家之后,每天肯定又要面对数不尽的拜帖和请柬。
刚好就到了快要返程的时候,陈慕武决定提前等候,让奥本海默自己一个人带着行李出发,两个人在苏州汇合,然后继续乘火车北上,沿着来时的路继续返程。
之所以返程的时候不和瑞典王储一行人一起走,而是继续和奥本海默独来独往,是因为这位王储殿下到了东亚之后心血**,想着既然已经到了中国,那不如再东去日本,最后横渡太平洋到美国,再返回国内,也来一个环球之旅。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人居然没像之前在列宁格勒时说的那样,继续找陈慕武的麻烦,邀请他去日本讲学。
有瑞典王储更大的鱼要到日本去,他们也就没必要再盯着陈慕武这个小虾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