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贝加尔湖南岸行驶的火车,已经驶离了这段环湖铁路,抵达了离开湖畔之后所驻停的第一座车站,苏联伊尔库茨克州的首府伊尔库茨克市。

这里是白军首领高尔察克被枪毙的地方,未来还会建立起一个大型的飞机制造厂,生产像空气和面包一样重要的伊尔-2型攻击机。

虽然这一系列的飞机名字都叫伊尔,但却和生产地伊尔库茨克没什么关系,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伊尔库茨克算是苏联西伯利亚铁路靠近中间位置的一座车站,往西距离起点站符拉迪沃斯托克四千一百多公里,往东距离终点站鄚斯科,有五千一百多公里。

只不过陈慕武和奥本海默是从哈迩滨站上的车,两个人的终点站也不是鄚斯科,所以属于他们两个的旅程,还远没有到达一半。

由于地形和建造难度等诸多问题,西伯利亚铁路途径贝加尔湖的这一段,历史上也曾经没有修建,而是通过把火车拆成几段,然后靠轮渡的方式运送过湖。

直到几年前,才终于修好了这段环贝加尔湖铁路,只是路上仍然会有落石的风险,也经常会重新启用轮渡火车的方式恢复通行。

算是陈慕武和奥本海默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两个人来回来去都没有赶上乘轮船过河这件事。

火车停靠站台之后,已经看腻了在那种荒无人烟的树林和湖畔中穿行的奥本海默,第一个跑出车厢,到站台上活动筋骨,购买吃食。

刚刚写完《大国崛起》书稿的陈慕武,则是懒洋洋地翻身躺到铺位上,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几乎堆满了半个包厢的行李上。

他们两个人买了一个四人大包的票,不是因为奥本海默在来时从瑞典王室那里打麻将赚到了足够多的钱,而是因为返程时带的行李,甚至都比来时的还要多。

陈慕武匆匆忙忙地赶回欧洲,一方面是想回卡文迪许实验室,继续在他刚刚才建造好的粒子加速器上做实验。

另一方面则是要赶上今年十月份,艾芙她大姐伊蕾娜和约里奥的婚礼。

至于陈老太太、他大哥还有二哥,虽然因为事出突然,要预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他们年底才会坐轮船从上海赴法。

但是人不到,礼必须要到。

听说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家,是一位学术界的大佬倌,陈老太太就觉得必须要给陈慕武未过门的媳妇的姐姐准备一份厚礼。

听老二陈慕平说,租界里面的那些洋人,很多都喜欢收藏古董花瓶,于是陈老太太便想着自己出钱买上那么一对,当做是伊蕾娜他们的新婚贺礼。

虽然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清末民国这一段时间里,古董实在是不值什么钱。

再加上紫禁城里的那个清逊帝,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变卖起宫中的珍宝来毫不手软,极大地活跃起了现在的古董市场,但也让古董的市价大为降低。

别人都是哄抬,到了他这里则是哄降。

即使现在买一对不那么顶级的明朝青花古董花瓶也花不了多少钱,即使陈家不缺钱,但陈慕武觉得也没必要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要不是最顶级的那一批收藏家,剩下的老外基本上都是对青花罐子上精美的花纹感兴趣,而不是其背后厚重的历史。

只论花纹的话,那么现在民国时期的工匠也能做的很好,没必要花大价钱买上那么几件国宝做礼物,甚至还让陈慕武顺便做了一个帮助国宝流出海外的帮凶。

于是陈慕武以各种歪理邪说,说服了陈老太太改变了想法。

派人到江西专门订制了一套花瓶和盘子,陈慕武甚至还别出心裁地设计了这些青花瓷器上的花纹。

别人都是什么八仙过海、五福捧寿,到了他这里,盘子正中央画的都是镭原子和钋原子的原子核示意图。

当然这个示意图既不是他的量子力学模型,也不是玻尔的原子模型,而是最简单也最直观但是不正确的太阳系模型。

陈慕武甚至还顺便多订做了一套,准备带回剑桥大学,送给太阳系模型的提出者,他的老师卢瑟福。

只能说小陈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卢瑟福在剑桥大学帮助了他三年多,自己回国一趟,送给他些礼物又有什么不妥吗?

什么叫谄媚?

什么又叫拍马屁?

纯属无稽之谈。

这叫做浓浓的师生情谊!

至于老师卢瑟福的老师老汤姆孙,也曾经提出来过一个葡萄干布丁模型。

只是那个模型画出来太过复杂,印制到瓷器上又不好看,就只能被陈慕武给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瓷器的订制工作,从陈慕武归家伊始就开始筹备,直到他们临出发的前几天,才最终拿到了手上。

仔细算下来,定制这么几套崭新的瓷器,竟然和直接购买明朝的古董,价格也差不到哪去。

只是有一点,就是瓷器送到家的时候,陈慕武已经当了甩手掌柜,一个人从杭州直接沿着京杭大运河到了苏州。

他只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回乡祭祖时穿的几件换洗衣物。

但是返回英国的绝大部分行李,都还留在上海的家里面。

这些行李物品只能苦了奥本海默,只能由他一个人押车,送到苏州去和陈慕武汇合。

再加上奥本海默这位大少爷,这么多天在上海的吃喝玩乐,他本人也买了许多东西。

虽然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奥本海默不怎么受欢迎,但朋友还是有那么几位的。

除了几个来自纽约或者哈佛的美国留学生之外,他在剑桥大学的社交圈子,基本上和陈慕武重合。

其中和奥本海默相处得最好的,除了曾经朝夕相处的赵忠尧和施汝为,应该就是狄拉克了。

因为他和狄拉克一样,都是剑桥大学的那帮物理学者当中,不善于动手做实验,但是精通理论计算的人。

即使没有陈慕武的原时空里,奥本海默和狄拉克的关系依然很亲密。

他们两个人在剑桥大学的校园里初相识,又在到哥廷根大学深造时继续相遇。

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他们两个都不怎么动手做实验。

在哥廷根,他们又都融合不到德国学生的圈子里,也就只能惺惺相惜。

即使奥本海默曾经想用泡了氰化物的毒苹果鸩杀狄拉克的好朋友布莱克特而未遂,但这件事也并未影响到他和狄拉克之间的友谊。

在《三国志》系列游戏中,武将有一项数值叫做相性。

只有和自己相性值相近的武将,才容易成为好朋友,触发结拜、招降等各种特殊事件。

奥本海默和狄拉克应该就是属于相性相近的那一款,陈慕武的出现,则促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千里迢迢来了中国一次,等回程的时候,怎么说也要给这些朋友们带点儿礼物。

于是奥本海默在上海各地买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比陈家给陈慕武准备的行李和礼品少。

他一个人携带这么多行李,根本没法去坐火车。

陈慕平只好找了两辆车,连奥本海默带行李,一起送到了上海北站,还特意花钱打点了头等车厢的乘务员,让他在旅途沿线对这个外国人多加照顾。

陈慕武在苏州火车站登车,然后于列车上和奥本海默汇合。

自那之后,他们又沿着来时的路线南京、天侓、奉天、哈迩滨、满洲俚一路北上,进入西伯利亚大铁路后,又转为西行,直到此刻火车停留在的伊尔库茨克。

从车厢里下到站台上的奥本海默去而复返,怀中抱着各种吃食。

连票价最高的火车车票都买了,自然也不缺去火车的餐车吃饭或订餐那点儿钱。

但奥本海默似乎是在中国时养成了喜欢,每到一处就总喜欢买点儿当地特产长长见识。

他这次怀里抱着的有一路上随处可见的主食黑面包,还有为了配黑面包而特地买的蜂蜜。

除此之外,买水果补充维生素C才是重头戏。

奥本海默这次买了伊尔库茨克当地出产的各种浆果,基本上都是红色、黑色、蓝色的树莓,还有醋栗。

除了吃食和水果,他这次下车,甚至还从站台上带回来了一张报纸。

虽然沿途的车站都有报纸售卖,供困在车上半与世隔绝的乘客们了解他们在乘车跨越西伯利亚时,苏联国内和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奥本海默根本就不认识俄文,陈慕武也只和卡皮察学了几句三脚猫的话,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两个面对一张俄语报纸,完全就是大眼瞪小眼,硬是把文字的载体当成画报看。

陈慕武很不理解,奥本海默买这张报纸的动机是什么。

似乎看出来了陈博士的疑虑,他打开报纸,指着某一版上的某一张照片说道:“博士,你看,是王储殿下,看来他已经平安顺遂地到达了日本国内。站在他旁边的这个人,是日本的皇帝吗?”

陈慕武顺着奥本海默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在博纸上看到了一身戎装的瑞典王储,和一个同样戎装戴眼镜的矮个子日本人的半身像合影。

作为北欧人,古斯塔夫·阿道夫王子的身材高大,他怎么也不像是能和日本人身形差不多的样子。

估计这就是报纸上只有半身像合影的原因,日本人不是踩着箱子,就是和瑞典王储一起坐在了椅子上。

不过这个日本人却不是奥本海默口中的日本“皇帝”,而是现在的皇太子,裕仁。

由皇太子出面接待王储,在外交礼节上看,这是完全对等的。

但这背后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裕仁他爸嘉仁,也就是现在日本的年号大正的天皇,是个精神病患者,经常在朝堂上做出一些可笑的荒唐举动。

为了防止有辱国格,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丢人现眼,于是日本的贵族和政界元老们联合起来商议的结果是让嘉仁去当“太上皇”,而让皇太子裕仁提前摄政。

不过1926年秋天的大正,正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到今年年底,嘉仁就要驾崩,然后这位摄政的皇太子也会顺理成章地登基改元。

“不,不是,这不是日本的皇帝,而是他们的皇太子。”

反正坐火车也是闲着无聊,陈慕武就把这背后的来龙去脉,给奥本海默详细讲了一遍。

“可笑,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居然是一个精神病,而且他们每天还都要对着一个精神病人顶礼膜拜。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会坚持,帝制这种从封建时期残余下来的糟粕,而不是采用像中国和美国这种更为先进的政治制度……”

听着奥本海默的吐槽,陈慕武心说,大可不必如此。

且不说他一套帝制组合拳,同时打了多少诸如英国、瑞典之类的欧洲国家的脸。

就说他说起两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说美国还可以理解,毕竟是现在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

但是奥本海默居然说中国的先进,这让陈慕武实在是想笑。

不管是现在的北洋政府,还是未来的南京政府,他们可都和先进这两个字毫不沾边。

他大可不必为了讨好陈慕武,而吹捧任何和中国沾边的东西。

陈慕武有心问奥本海默,让他说说中国先进的地方在哪里,但是又不忍心并拆穿他的话。

但他还是打断了奥本海默对日本人和日本帝制的批判,跟自己说这些又没有用,什么时候他回到美国,找一个叫麦克阿瑟的人说,或许还会有些效果。

要不然就直接一个大蘑菇扔到江户,拿那帮皇室贵族和政客们做个实验,让他们先人一步,亲自试试被辐射过的水和食品到底有没有危害。

——但这件事奥本海默也说了不算。

陈慕武打断了对面仍然喋喋不休地对日本皇室长相的批判,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你那本游记,写得怎么样了?”

写游记这件事,奥本海默也没有藏着掖着。

他甚至还对陈慕武进行过多次采访,就为了能够掌握详实的第一手资料。

“基本上已经修改补充完成了,等回到英国之后,我就想把书稿向英国或美国的出版社投稿,看看能不能得到出版机会。”

陈慕武觉得,奥本海默这本游记里,肯定有好多不能出版的东西。

就比如自己拜托他给父亲写信购买缩微摄影机器这件事,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也已经把这些都写到了游记里。

日本人的情报系统那么发达,肯定能从这里面见微知著,说不定就会了解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那自己前期的各种准备工作,不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吗?

可陈慕武又没办法直接说,只能选择换一种方式:“罗伯特,你知道企鹅出版社吗?”

“当然了,就是出版陈乔治系列的那个出版社,最近几年在英国和美国都非常火。”

“我恰好和他们出版社的一个编辑很熟悉,要不然,我帮你把你的这本旅行日记,推荐给这家出版社,怎么样?”

“那是再好不过了!”

奥本海默有些惊喜。

陈慕武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能答应就行,到时候在出版合同上写出出版社有权对内容进行一定量的删改,然后悄悄再把不利于自己的那些话删除掉就好了。

惊喜之后,奥本海默突然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陈博士,为什么你会和企鹅出版社的编辑很熟悉?难不成,你真的如传言所说,是陈乔治系列的幕后作者?但我怎么一直都没见你动笔写过什么东西?”

只能说奥本海默不但观察能力实在是太差,而且联想能力似乎也不太丰富。

他虽然没怎么看到过自己动笔写过东西,但是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领完诺贝尔奖从瑞典去法国的路上,他总应该见到了叶公超笔耕不辍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