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沈寂看向沈清:“他的人生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他父亲是给我父亲赶车的,他母亲是我们家里的佣人。他呢,只有两个选择,要嘛像父亲一样做个合格的车夫,要嘛像母亲一样做个佣人。显然,他的父母认为做车夫是比做佣人更好的选择。”
“可他胆子小。”
“临江不大,他平时也不需要去外面跑,偶尔出去,也是跟他父亲一起。”沈寂解释着:“若不是今天夜里他父亲喝醉了,他是不会出来的。”
“比起害怕,他更在乎他身为车夫的责任。”沈清笑了:“改天,我帮他一下吧。”
“你能更改人的八字?”
“不能。”
“那你要怎么帮他?”
“只要让他看不见那些东西就好。”沈清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带我们去洋人的教堂吧。”
一鞭子下去,马儿开始在空****的街道上奔跑,可驾驶着马车的沈寂,心中仍有自己的疑问。
“他,我的那个车夫,也能看见哪些东西吗?”
“能!”沈清肯定道:“不只是能看到,他还能听到。”
“他从未说过。”
“他怕被人当成异类。”沈清道:“这种感觉,我很清楚。”
“你也是从小就能看见吗?”
“不是!”沈清摇头:“我是过了八岁才能看见的。”
“是你的义父沈望春?”
“与阿爹无关,是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沈清想到了自己被钉在棺材里活埋的情形:“我的这双眼睛是后天的,是因为接触到了太多的死气,所以才能看见的。你的那个车夫是天生的,应该跟他母亲怀着的时候遇到的事情有关。”
“很可怕吗?”沈寂问。
“什么?”
“那些东西……很可怕吗?”
“刚看见的时候是会觉得挺可怕的。”沈清看着那个女学生:“可见得多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可怕了。等到你有能力帮助他们的时候,你还会觉得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拥有可以帮助他们传达信息,送他们离开的能力。他们每一个都曾是与我们一样的人,都曾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爸爸亦或者是妈妈,也都曾是别人放在心上,心心念念着的,舍不得的亲人。”
听到沈清说最后一句话时,原本安静下来的女学生突然哭了。可她既没有眼泪,也发不出声音,她只是徒劳的张着自己的嘴,让沈清看着她被人拔掉牙齿,拔掉舌头后空****的嘴巴。
沈寂背对着车厢,看不到车厢里的情形,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若他的那双眼睛属于我就好了。”
“你没有进入过他的世界,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焉知拥有了那样一双眼睛的你,不会变得像他一样胆小。”
“那清儿你,又焉能知道我不会变成像清儿一样的,可以帮助他们的人。”沈寂反问,沈清看着他挺直的脊背,没有回答。
临江只有一座洋人的教堂,是清末的时候盖的,据说当初盖的时候,遭到临江城不少百姓的反对。可百姓反对的呼声再大也不急官员一人的声音。
为了给洋人保驾护航,当时的县令,不仅抓捕了许多百姓,还将为首的,反对声音最大的那几位以乱党的罪名公开处斩,而后还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教堂外面,直到教堂完工。
教堂是盖成了,可被绑在教堂里的那个男人,也就是洋人口中的耶稣却不能庇佑他的信徒们。教堂落成当夜,他们的洋人神父就自杀了。随后教堂失火,被水淹,甚至连老鼠跟蛇都成了教堂的常客,随后教堂没落,直到民国,直到有新的神父到来。
沈寂所说的返修教堂,就是那个新的洋人神父来到临江之后的事情。算算时间,教堂应该已经返修完了。
黑夜中,一座与临江城格格不入的洋人教堂坐落在那里。
高耸的屋脊上,落着几只乌鸦。
沈寂驾驶的马车刚一靠近,那几只乌鸦就扑啦啦的飞了起来。
马车内,女学生明显变得焦虑和紧张起来,她先是不安的看着外面,紧跟着缩成一团,最后开始发出无意识的尖叫。就在沈清试图安抚她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女学生的表情以及肢体动作,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恐惧,而是在告诉沈清,她在教堂外面都经历了什么。
“你是被人带到教堂来的?”沈清一边观察着女学生的肢体动作,一边问:“祭祀?你说你是被那些人捂住了口鼻,强行拖到马车上带过来的。他们……要用你祭祀他们的神?”
女学生又是摇头,又是着急地比划着。
终于,沈清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止抓了你一个!”
女学生快速点头,然后怯怯地用手指了指教堂前面。
教堂前面是一片花圃,花圃里散落着一些四四方方的水泥墩子。没有人知道那些水泥墩子是做什么用的,只觉得那个东西散落在花圃中有些碍眼。可洋人有洋人的习惯,即便附近的百姓们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因为那个泥墩子去跟洋人搭话。
沈清搭着沈寂的手跳下马车,见女学生仍坐在马车中不动,于是挑开帘子说了句:“放心,没有人能在欺负你。”
女学生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飘了下来。
沈寂虽然知道沈清在干吗,但见她跟旁边的空气说话,仍觉得有些怪怪的。
“我跟季风来过这里。”沈寂指着眼前的那片花圃:“季风喜欢长在这里的虞美人,特意带我过来,让我帮他向神父讨要一株。”
“虞美人,全株可入药,有镇咳、止泻、镇痛的作用,可用于咳嗽、痢疾以及常见的腹痛。季风他,应该不只是图那花长得好看吧。”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沈寂有些吃味儿道:“季风的母亲患有咳症,因吃的药多伤了脾胃,过了三十后,便选了食疗的法子慢慢养着。这虞美人花粥是她最喜爱的。”
“难怪季风如此上心,为了讨一株上好的虞美人,竟不惜把你这位沈少爷给拉了来。”
“那虞美人,神父给你们了?”
“给了。”沈寂指着西南方向的那个水泥墩子:“就在那个墩子旁边,神父挖了好几株给季风。”
“给季夫人入药了吗?”
“应该还没有。”沈寂道:“这还没到虞美人开花的季节。”
“告诉季风,别给季夫人服用。”沈清蹲在花圃边,捏起一些土壤,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花圃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