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身体不好,极少外出走动,但他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想方设法的为他寻来。”沈寂道:“临江多雨,且都是这种恼人的细雨。小时候,我最厌烦这样的下雨天。因为每次下雨的时候,我大哥都会拉着我写字。”

“你不会逃吗?”沈清下意识地接话,却见沈寂看着她笑了。

“你们真得很像,她当时,也是这么问我的。”沈寂道:“我当然可以逃,但我不愿意逃,我怕气着大哥。他每次生病的时候都会很难受,看见他难受,我更难受。我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老天能让我们的身体互换一下该有多好。如果我大哥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他将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

“是,这只是我的想法,大哥这个人无欲无求,他最在乎的除了沈家外,怕也只有那个丫头了吧。”沈寂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

沈清认得那个东西,是重阳节的香囊,她做的,一共三个。做得最好的那个给了沈辞,最差的那个给了沈寂。她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沈寂竟然还留着那个丑东西。

沈寂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此时此刻,他全部的视线都停留在那个香囊上,记忆则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期。

“那个丫头是我捡回来的。”沈寂道:“那天与往常一样,因为下雨,我被迫在大哥的看管下一笔一划的写字。才写了半张,大哥突然间咳嗽起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我让陈妈去给大哥拿止咳的枇杷露来,陈妈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个空的罐子。我心中着急,便从家里跑了出去。”

“那枇杷露是季风的祖母特意帮大哥调配的,里头除了止咳化痰的枇杷外,还加了一些别的药物,除了季风的祖母外,没有人知道那几味药材是什么。”沈寂回忆着:“因为走得急,我没告诉家里的人,连雨伞都没带就跑了出来。快跑到季风家时,我发现了那个丫头,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屋檐下。”

沈清眼前也出现了那一幕,可她轻轻甩头,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我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尤其不爱管那些陌生人的闲事,可奇怪的是,我竟然被她吸引到了。”沈寂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大概是因为她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太像是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了。”

沈清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直接瞪了沈寂一眼。

“真的,真的特别像是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又白又瘦。”沈寂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原以为她是个小乞丐,走近了才发现她身上挺干净的,就是头有些烫,脸颊红彤彤的,像是秋天里吃的苹果。”

“后来呢?”

“我见没人管她,就大发善心,把她背到季风家里去了。”

难怪沈清一见季风就觉得他有些熟悉,原来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沈寂将香囊收起:“她病得很严重,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可除了我,她不让任何人碰她。季伯母请了大夫给她看病,她就用眼睛狠狠地瞪人家。大夫配了药给她吃,她却咬着牙,死活不肯张嘴。情急之下,我只能帮着大夫去掰她的嘴巴,结果她咬我。”

沈寂抚着右手手腕儿:“那么瘦小的一个丫头,咬起人来却是生疼生疼的。”

“后来呢?”沈清问,盯着沈寂的手腕默默出神,完全不记得自己咬过他的事情。

“我也生病了。”沈寂道:“因为淋雨,又因为背着那丫头走了那么远的路,风寒来的时候没挡住,一下子就病倒了。”

沈寂摇头:“大夫不清楚那丫头的来历,给大哥送药的时候顺带着把我俩也给带了回去。我回了母亲身边,丫头则被我大哥给留下了。等我病愈已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我心急火燎的去找那个丫头,才知道她已经被母亲收入府中成了我大哥的童养媳。”

沈寂捏着手:“我时常想,若那个时候我没有遇见她,我和她之间会是什么样。亦或者,当日母亲将她与我一起带走养病,她会不会成为我的童养媳。如果她是我的童养媳,她大概不会……算了,这世上哪有如果啊。”

沈清没有说话,思绪却与沈寂一同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她八岁,跟着父亲一路颠簸来到临江城。因为缺吃少喝,身子骨弱,加上不适应临江的气候,一下子就病倒了。

父亲无奈只能将她留在旁人家的屋檐下,揣着身上仅剩下的母亲的一支银钗去药店给她换药。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沈寂吧,然后被沈寂当做弃儿背回时家,后来又被大夫当做沈家的丫头一同带了回去。

她记得,她是在一间特别漂亮的房间里醒来的。

房中,四壁都是书架,睁开眼就能看见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养着一盆兰花。房子里充满了药香,和一种淡淡的檀香气息。起初,她以为那药香是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沈家大少爷沈辞常年服药留下的。

对于沈家大少爷,她的第一印象是“长得真好看!”,第二个印象是“怎么这么瘦?”

而他只是轻轻捏了捏她没有肉的脸颊,说了句:“你比我还瘦,怎么有资格嫌弃我呢?”

他笑得很好看,一下子就迷住了她的眼睛,随后像中邪一样,他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得知她不是被人遗弃的,他便和善的吩咐下人去帮她找父亲,找了整整两日才找到。

本以为离开沈家后,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不曾想,沈家的人却找到了他的父亲,问他愿不愿意将女儿嫁到沈家去。八岁,似懂非懂的年纪,却也听懂了那人与父亲的对话。

大少爷生病了,很严重,需要一个八字相合的,为他冲喜的新娘子。

她父亲身无分文,带着她根本没有办法在临江生存下去,如果父亲同意将她嫁到沈家,他们会给父亲一笔钱。只要他不将那笔钱拿去吃喝嫖赌,足够后半生过得安安稳稳。

沈家允诺,一定会善待于她,但要求拿到钱的父亲必须远离临江,且终身不得回来与其相认。

父亲很是犹豫,还是时年八岁的她帮父亲做了决定。

她安慰父亲,说沈家大少爷人很好,她愿意去给大少爷冲喜,做沈家的童养媳。她让父亲不要想念她,带着那笔钱去找个青山绿水没有纷争的地方,再寻个媳妇儿,生个孩子,过安然无虑的日子。

父亲嚎啕大哭,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可最后还是抹掉眼泪,接了沈家给的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