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不哼曲儿,我们家三爷就能活过来?”冯饶不以为意地反问道:“既然知道三爷活不过来了,我又何必为难自己,愣是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来。我们家三爷说了,人生在世,只有两样东西是自己说了不算的。一样是生,一样是死。既然生死没有办法把握,那就随它去了。”
“冯兄不伤心,不难过吗?”
“伤心?难过?”冯饶摇头:“伤心跟难过一定要挂在脸上吗?人死了未必是坏事儿。”
“不是坏事儿,难不成还是好事儿?”
“当然是好事儿。”长褂道:“只要你这双眼睛还睁着,你就得为柴米油盐忙碌,为父母子孙拼命,你就得应付那些无休止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两眼一闭,反倒能歇着了。至于我们家三爷,他没完成的事儿,我们家二爷会接着忙,若是我们家二爷也不在了,自有我们这些兄弟们接着。若我们都不在了,那就爱是啥就是啥吧。人都死了,还能管得了那么多嘛。”
“冯兄对这生死之事,看得比我还通透。”
“我知道你姓季,是临江城警察局的法医,你若是跟我比别的,我自是比不过,可若是比这生死,我冯饶略胜一筹。”
冯饶长出一口气:“我从不避讳我的出身,我冯饶是孤儿,打从记事那天起就在街上乞讨,我被人欺负过,也欺负过别人。你见到的多半是死人,而我见到的都是从活人变成死人。”
“冯兄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夸张?”冯饶轻笑:“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外头还有些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我就是其中一个。天冷的时候,不是靠在破庙里猫着,就是靠两条腿不停地跑着。我得过很多病,却没吃过任何一种药。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压根儿就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药。我能做的,就是亲自跑到阎王跟前,跟阎王爷讨命。”
“大概是我的命足够硬,每次到了鬼门关前,都能拐回来。六岁那年,我被人带进了饶帮,七岁不到就开始杀人,杀了一个总欺负我的人。我记得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可我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杀他,他就会一直欺负我,欺负到我死的那天。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我就要被欺负。”
“后来呢?”
“后来啊?”冯饶得意的笑:“因为我心狠手辣,饶帮主特别器重我,将帮里的一个档口给了我管。我就是因为那个档口才认识的三爷。三爷他救过我的命,想要我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我这人知恩图报,既三爷那么说了,饶帮主也同意,我便脱离了饶帮,跟了三爷。三爷他待我不薄,不仅管着我的吃喝,还给我娶了房媳妇儿。要不是怕报应,我现在孩子都有了。”
“冯三爷对你这么好,你都不为他伤心啊?”
“伤心要是有用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冯饶了。”冯饶猛地打了一个转向:“我冯饶信奉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谁杀了三爷,我就杀了谁。我不光要杀了他,我还要灭他满门,让他全家老小都到底下给我们三爷磕头谢罪。”
街边儿,两个年轻人鬼鬼祟祟的,见冯家的汽车行来,坐在大树下佯装抽烟的那个人,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汽车行走的痕迹,一边压低声音跟旁边叫卖的小贩道:“冯家的汽车来了,我可瞧着那车上不像是只有冯饶一个人。”
“那就一起杀了。”小贩嘟囔着:“跟冯家牵扯到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得对,一起杀了!”胡子紧张地压了压衣角:“这洋人的东西靠谱吗?”
“放心吧,都试过了。”小贩盯着那辆车:“来了,我先过去。”
“阿城!”胡子喊小贩的名字。
小贩扭头冲他一笑:“到了那边儿,咱还做兄弟。”
胡子点点头,把压在衣服下的那支枪拔了出来。
胡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汽车,看着汽车一步步往这边驶来:“冯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几位爷,要香烟不!”小贩瞅准时机,趁着汽车减速的功夫直接扑到了车头上。
穿着长褂的冯饶眸光一冷,冲着趴在车头上的小贩说了句:“滚!”
才说完,就见小贩笑眯眯地掏出枪来,冲着冯饶就扣动了扳机。
“队长!”季风下意识的搂住沈寂的头,将他按在自己腿上,同时拖到了椅被后面:“有刺客!”
“松开!”沈寂冷着脸道。
“队长,我这是在保护你。”季风刚想把头探出去,“砰”地一声枪又响了,紧跟着是“砰砰”地几声,耳边随即传来车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冯饶反应不慢,早在击杀小贩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小贩会有同党。等到第二声枪声传来时,他已经护着头,藏在了方向盘下。
胡子看不见汽车里的情形,只能跑过来。冯饶瞅准时间,对着胡子连开两枪。胡子猝不及防,右边胳膊被子弹打穿,手里的枪也掉了。
“冯兄,留活口。”季风看到了车外的情形,赶紧喊,冯饶那边却已经打了第三枪出去。
胡子胸口中弹,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哎呀,怎么打死了!”季风松开压着沈寂的手,急匆匆下了车:“希望有的救。”
“没救了!”冯饶收了枪,看了眼被子弹擦破的肩膀:“这俩是生茬子,压根儿没摸过几回枪。”
季风已经跑到了胡子跟前,胡子瞪着眼睛,还有口气在。看见季风,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别怕别怕,我不是冯家的人,我是季家的,我是法医。”季风查看着他的伤口:“你这枪伤太重了,我估摸着我是救不了了。要不,你把遗言告诉我。”
“杀……杀冯饶。”
“这不行,我是警察!”季风摇头:“我是警局的人,我可不干杀人的事儿。”
“冯饶……”胡子紧抓住季风的胳膊:“冯饶该死!”
“他为什么该死?哎,你先别死啊,你话还没说完呢。”看着已经咽气的胡子,季风显得有些沮丧:“你好歹把话说完再死,这没头没尾的,你死了也不能瞑目是不是?你瞧你这眼睛瞪的。算了,我帮你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