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朱炳坤与现在差不多,不善言辞,总将心事闷在肚子里。郁闷时,会穿过柳林巷,到那院子坐坐,跟死去母亲说上几句话。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淡,朱炳坤从柳林巷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有些不对。
柳林巷内常有野猫野狗聚集,只要听见一点儿动静,就会狂吠乱叫。可那天晚上,安静的很。当他从野狗旁边经过时,它也只是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头低了下去。至于那些野猫,全都卧在墙头上,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就在朱炳坤将目光从那些野猫野狗身上移开时,他看见了一个打扮诡异,行踪鬼祟的人以极快的脚步进了旁边的院子。
朱炳坤心中好奇,就装作酒醉的样子跟了上去。
他在那破门上敲了半天,里面的人才把门打开。
乍暖还寒的时节,那人竟然穿着一件补丁落着补丁的短衣,裤子也是补丁的,裤腿向上挽着。他头上带着斗笠,斗笠压得很低,叫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问朱炳坤做什么,朱炳坤则反问他是谁,并且指着那个破院子说那是自己的家,让他赶紧从家里出去。
原以为那人会惊慌失措,没想到他却笑了,指着隔壁说那才是朱炳坤的家。
说罢就回到那张破桌子前喝起了他自己带来的酒。
朱炳坤愣在当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随后说出来的话却更让朱炳坤更加得不安。
“他说了什么?”沈寂追问。
“他说我是土生人。”
“土生人是什么?”
“就是从土里刨出来,且还活着的人。”朱炳坤笑:“他说我身上带有泥土的味道,而那种味道,只有在土里埋过的人才有。说白了,他知道我被人活埋过,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朱炳坤。”
“他怎么知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他说他用鼻子闻出来的。接着他还跟我说了很多与死人有关的事情,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说我是天生的赶尸人。我那时才注意到,在墙角的阴影里,还站着两具尸体。”
朱炳坤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他说他只能给我半个时辰让我考虑,说半个时辰后,他就要带着那两具尸体回湘西,还说下次再见,我与他之间必有一个是死人。”
“母亲大仇未报,我怎能离开临江。”朱炳坤眸光决绝:“我愿意拜他为师,愿意跟他学那些赶尸的技巧,但我不能跟他走,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他很欣赏我的坦诚,也愿意收我为徒,并且愿意传授我一些最简单的控尸方法,但他有自己的要求。”
“什么要求?”
“若是它日再见,我为活人,他为死人,我要为他寻一处宝穴,风光大葬。”
“如果他是活人,你是死人呢?”
“我要随他回湘西,心甘情愿地供他驱使。”
“你同意了?”沈寂问。
“为什么不同意?”朱炳坤反问:“即便我没有掌控整个朱家,依着我朱家大少爷的身份,帮他风光大葬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后者,死都死了,还管躯壳做什么,他愿意驱使就驱使呗。”
“你就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像佛家,道家说的那样,死后不入轮回,不能在世为人?”
“不能在世为人不是好事儿嘛。”朱炳坤笑:“这当人有什么好的,生由不得自己,死由不得自己,是否健全由不得自己,就连妻儿都由不得自己。当你害怕被人驱使的时候,你又何尝不是在被命运驱使。”
朱炳坤起身,看着外头逐渐散去的血雾:“这世间很好,可我宁愿不再有什么来世。太苦了!”
“忠叔是被杀的?”趁着朱炳坤分神,沈寂出其不意地问道。
“还能是谁,姓朱的呗。”朱炳坤看向沈寂:“沈队长莫不是以为忠叔是被我杀的?”
“不能吗?”
“不能!”朱炳坤道:“我杀谁都不会杀他,倒不是我念旧,而是他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可没办法,命这种事儿,不是由某个人说了算的。”
“你刚刚提到我的白流苏,可是忠叔在将白流苏放回你身上时候出了意外?”
“对,那姓朱的以为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冯西河的鬼魂作祟,为了保全自己,不惜牺牲我这个儿子。当他看到忠叔偷偷将白流苏放回我身上时,他怒了,他以为忠叔选择了我这个少主人,放弃了他那个所谓的老爷。”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朱炳坤摇头笑着,在屋内踱步的同时,还挥舞着他那只不用拄拐杖的手:“这个姓朱的哪里知道,忠叔打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他恼恨背叛自己的人,一次背叛终生不用。当他看到忠叔把白流苏放回到我身上时,他就已经放弃了忠叔,并且想要除掉他了。”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捅了忠叔一刀,在忠叔倒下后,又试图用那把刀把我给结果了。可惜啊,自古以来,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他再怎么着,也还记得朱炳坤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就是趁着那个机会,用他手里的刀抹了他自己的脖子的。”
“你们见过血从脖子上喷射出来的样子吗?太好看了,就跟我们朱家后院里的那个西洋喷泉似的。”朱炳坤捂着自己的脖子:“当我告诉他,我不是真正的朱炳坤,而是当年那个差点被他活埋的孩子时,他的表情简直太好玩了。”
“他应该很震惊吧?”沈寂问。
“不,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早在我那么跟他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我跟忠叔的关系,想到了这里头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到死都想不明白,我这么一个打从外头来的孩子是怎么收服忠叔的。”
“你没有告诉他,你母亲跟忠叔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朱炳坤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癫:“我就是要让他死不瞑目。”
“那朱夫人呢?”
“她啊?”朱炳坤不屑地看了朱夫人一眼:“当初她找到我的时候,就是让下人这么对我的。我只不过是用她当年对待我的方法对待她了而已。”
朱炳坤撩起朱夫人的头发:“你们瞧瞧她这个样子,可真是难看,不晓得那地府里头的黑白无常来带人的时候会不会被她给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