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云风回到云栖居的时候,木樨已经将药悉数抓回来了,正放在屋内的小药炉上熬煮着。

屋里满是药的味道,发酸发苦,但是二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忙各自手上的事,倒也不觉得难忍。

沈同尘身上所有的伤势都已经被处理过,重新包上了纱布,衣裳也换成了白色的里衣,整个人有些苍白地躺在被褥里。

脸颊和额头处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晕,娇艳欲滴,逯云风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天光渐明,女医者掀开沈同尘的眼皮看了一眼,对着逯云风摇了摇头:”这样任由她烧下去不行。“

然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从医箧最下面的夹层中拿出了一块造型奇特的木板。

木板甫一出示,便有一股香味迅速散逸在空气中,逯云风眉头微皱。

沉香木。

沉香树因病变开始结香后,会经历漫长的生长期,至少需要几年至十几年的时间,一块优质的沉香木,甚至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形成,因此产量极少,十分珍贵。逯云风见过的也不算多。

而这位女医者手里的那块,木纹细密,纹理交错,颜色极深,质地润泽,一看便是上乘。

即便是一小块,也价值不菲。

一个小医馆里名不见经传的女医者,竟然怀有这样的宝贝。

”小丫头,你过来,帮我把她的衣裳脱了。“这句话是对木樨说的。

木樨麻溜地过来了。

”你,去准备一杯温糖开水,再弄一盏香油过来,最好还有盐。“女医者并未在意逯云风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嘱咐道。

”嗯?“逯云风正分心思考着沉香木的来路,乍一被叫到,有些错愕。

”还是我来吧,将军对放东西的地方应该没有我熟。“听到女医者老实不客气地使唤逯云风,木樨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弱弱地提示女医者逯云风的身份。

女医者点了点头,也未计较这么多,有人做事就好。

她其实是知道逯云风身份的,只是看不惯他明明很担心,却总让**的女子伤成这样。

让他帮帮忙是应该的!女医者心里如是想。

”还是我来吧。“逯云风按下了木樨,淡淡回复。

能帮上些忙,总比站在一旁干着急要强。

自上次他和沈同尘回来,差点吃不上饭以后,他就下令将膳房里的米面粮油并各味调料香料都备了一份,以防下次再有人半夜想加个餐。

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他自是知道。

待得逯云风带着东西返回时,沈同尘已被剥得只剩小衣和小裤,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麻烦将军将温糖开水给她灌下去。“

女医者说罢,退到一边,耐心解释:”待会儿的治疗十分耗费体力,为了不让她脱力,需要先补充一些营养。“

”好。“逯云风也不废话,把手中其余的东西递给木樨,将沈同尘扶起。

”等等。“看到碗凑到嘴边,女医者又想起了什么:”昏迷中的人无法自主吞咽,盲目灌下可能会导致反流和呛咳误吸,将军需要用内力做一番引导。”

这也是她没有贸然让木樨去喂的原因。

“好。”逯云风老老实实地回答,彷佛现下只会说这一个字。

一碗温糖开水下肚,沈同尘的神色似乎舒缓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她的嘴唇上依旧没多少血色。

逯云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了仰卧的姿势。

“接下来的治疗,是不传之密,还望将军和小丫头回避一下。”女医者不卑不亢地看向逯云风。

“你先出去。”逯云风摆了摆手,木樨便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她很想帮忙打打下手,然而她也知道,有些医者脾气古怪些,可能是怕有人偷师,这些她都可以理解,夫人能好便好。

眼见得木樨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逯云风回转过来:“抱歉。”

他眼神澄澈,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我已看出了姑娘师承苗医,今日之事,逯某以人格起誓,绝不向外吐露半个字,亦不会偷学任何,但也请姑娘体恤逯某对夫人的担忧。”

简而言之,他不够信任她。

苗人与汉人的关系并不好。逯云风不知道,这位苗人姑娘是如何混到了沧州城里,还谋取了一份差事的。

他也想要完全信任这位女医者,但是,他更要为沈同尘负责。

女医者仰头看着逯云风的眼睛片刻,有些无奈:“那你待在旁边,除了我要求的援助之外,不要插手。”

这是应下了。

医者父母心,既已走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惜把自己暴露了,怎么着也得把人治好。

师父曾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人眼力这么好,估计也认得出她手里的沉香木,识得沉香木的价值。

难怪师父还跟她说,不要与为官者打交道,当真麻烦。

这次事了,她怕是要换个地方居住了。

真可惜,她还挺喜欢沧洲城的,热闹。

汉人不信任她,她又何尝能完全信任一个汉人呢?

一念及此,方灵素深吸一口气,不再分心,对着逯云风吩咐道:“好了,帮我把她翻过来吧。”

逯云风痛快照做,还细心地将沈同尘的头扭到一边,防止她呼吸困难。

看到逯云风把人摆好,方灵素将手中的沉香木刮板蘸了香油,按照师父教她的,一刮而下。

用刮板刮完了颈与背,又让逯云风将人翻回来,刮了腹、上肢和下肢。

大小腹软肉内之痧,则用食盐以手擦之。

看到沈同尘雪白肌肤上迅速出现的一道道红痕,逯云风原本想开口问些什么,然而想起女医者行医前的警告,他理智地选择了噤声。

待得一场刮痧行下来,沈同尘身上渗出了一身薄汗,女医者将她拢在被子里,自己也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歇息。

师父可以用铜钱帮人刮痧,她还没到那种火候,许久不曾做,加上又是强行被人从睡梦中拽起来的,她也有些吃不消。

“刚才让小丫头熬的药,等她醒了给她服下去便好,诊金麻烦差人给我送到医馆。”方灵素歇了一会儿,便想离开。她只能再睡一会儿,便要给去医馆问诊的人诊治了。

“逯某不日或许还要拜访,还望先生暂时不要更换居所。”逯云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方灵素微恼:“怎么,逯将军这是在威胁我?”

逯云风摇头,语气诚挚:“不,是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