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云风的话,也未能让石勇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一遍遍发泄似地张弓,射出,张弓,射出,渐渐地,演武场上只剩下他拉弓射箭的破风声。

直到弓被拉断,石勇的手往后伸去:“再给老子拿张弓来,你们全都残废了?”

“石校尉……”有人斟酌着喊了一声。

石勇倏地转过头去,望向开口那人的方向:“再他妈出声,自己去领四十军杖。”

军有军法,营有营规,即便下手的是自家兄弟,也必然不会留太多手,何况,石校尉下的令,他自己肯定会亲自在旁边看着,谁敢放水。

四十军杖下去,不送一条命,半条也差不多。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

但是看看逯云风,他们也不敢拿弓过来啊。

哪边都得罪不了。

众将士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逯云风径直走进中军营帐,再出来时,手上多出了一把弓。

弓是乌木的,看起来就比他们训练时用的那种质量要好得多,当然,也沉得多。

倒不是装饰用的,这把弓是他在军营里带着那帮兵崽子们训练时自用的。

逯云风将弓递给石勇,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呶。”

石勇的手仍是向后撇着的,弓甫一入手,往下一沉,他竟差点没拿住。

将弓接过来,拄在地上,石勇嘴硬道:“我刚拉累了,歇会儿。”

然后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将焦点抛回给逯云风:“逯将军,我刚才没看到你,这样吧,你这么久没来军营了,要不给兄弟们露一手?”

逯云风打了个呼哨,唤了一声:“乌骓!”

石勇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然而嘴上仍是不依不饶:“不至于吧,逯将军,就是让你拉个弓而已,你这就要逃了?在战场上,当逃兵可是要杀头的。”

逯云风唇角微勾:“谁说我要逃?”

许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乌骓从军营门口一路小跑过来,兴奋地喷了个响鼻,扬起前蹄呼律律地示威。

逯云风一拉缰绳,翻身上马,将手伸向石勇:“弓给我。”

石勇下意识地照做,伸出两只手将弓举着递给逯云风。

逯云风以腿夹着马腹,调整好姿态:“驾!”

乌骓便欢快地在演武场上飞奔起来。

眼见得到了射箭线以外,逯云风拧身,对着靶子便是一箭。

箭矢破空而去,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

脱靶了。

石勇刚想要出言嘲讽,便看到逯云风又驱马快速地奔跑起来,一面奔跑,一面搭弓射箭,马背上晃动得厉害,但是他射出的箭竟都正中靶心。

就这么一路过去,原本靶心上插着的那些箭矢也都被强大的力度撞击得掉落了下来。

即便是最后又脱了一次靶,石勇也不敢再说什么。

因为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些。

他的射术在营里不算最好的,但也绝对算得上前几,然而逯云风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望尘莫及。

“将军,我服了。”逯云风翻身下马,石勇单膝跪地,一拱手:“你罚我吧。”

石勇虽脑子轴了些,但到底也是个知错能认的汉子。

逯云风将人扶起,语气平静:“我为何要罚你?”

石勇低着头,有些不敢看逯云风,犹豫了半晌,还是豁出去了:“我刚看到将军皮肤养得白皙水嫩的,还带着个娘们儿来军营,加上将军月余未露面指导我们,所以心有怨气,才没有打招呼。”

至于这个娘们儿,自然就是指沈同尘了。

对于这种称呼,沈同尘倒也不是很生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沈同尘是面前这些将士们的话,她也会觉得逯云风估计是被女色掏空了脑袋,所以才会这么荒唐。

一直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逯云风带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说得好。”逯云风波澜不惊,将手背过去:“众将士听令。”

“唰”的一声,演武场上数万人齐齐跪下。

沈同尘吓了一跳。

“校尉石勇,不听将军号令,但念在事出有因,责其军杖十,立即执行。”

“是!”石勇应道,十军杖而已,他皮糙肉厚的,在他看来,这已是很轻的惩罚了。

他自觉去旁边领了军杖。

回来的时候,即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他还是很顽强地跪回了原位。

“其余将士,在石校尉要弓的时候,你们竟无一人听从,枉顾军令,罚拉弓五百次,不拉完的不许吃饭睡觉。”

“是。”这下子,所有人都苦了脸。

五百次,已是他们现在压榨潜能以后所能做到的极限,拉完这五百次以后,别说才能吃饭睡觉了,到时候他们能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还是个问题。

但是,有石校尉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乖乖拉弓去了,争取早做完早了事。

石勇捂着屁股,正准备回营帐中上点药的时候,逯云风勾了勾手:“回来。”石勇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

“你也要拉,一百次。”

“好嘞。”石勇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百次而已,相对于其他人的五百次而言,他已经很轻松了。

下一刻,逯云风将身上背着的弓扔过去:“你拉这个。”

石勇僵在了原地。

这一下,就连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沈同尘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就连她都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是记仇了。

然而逯云风并未管这么多,他将乌骓在栓马桩上拴好,从马鞍上的搭扣里拿出了足够马儿今天吃的顶级饲料,又回到靶子后面,捡出了一只被箭射穿头部的兔子和一只被箭射穿胸腔的野鸡,将东西交给沈同尘,笑得温柔:

“同尘,今晚给你加餐。”

回去的路需要一个多时辰,逯云风说,还有事要交待,他们晚上便宿在军营里了。

营里没有设伙头兵,吃饭都是这帮将士们自己解决。

所幸东西齐全得很。

沈同尘将射到的兔子烤了,鸡炖了汤。

怕军营里一万多人不够分的,她索性全都吃了。

香气馋得那些训练中的大头兵一片哀嚎。

当然,逯云风也是没得吃的。

中军营帐被打扫得很干净,显然,石勇刀子嘴豆腐心,说是埋怨他,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他回来,带领他们。

沈同尘躺在硬硬的行军榻上,丝毫没有睡意,这就是逯云风睡得最多的地方吗?她开始想念起将军府的温香软衾了。

逯云风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在等待什么。

果不其然,刚过亥时,营帐外,烛影闪过,一片人影攒动。

“石勇!”逯云风冷不丁开口。

“有!”正准备听将军墙角的石勇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然后,石勇便听到了恶鬼的低语:“再加两百个,不做完不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