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朱婶安顿好后,饶是每日都休息得还算好,沈同尘也有些疲惫。

朱婶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程大勇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天之间,所有虚妄的美好都被打碎了,只余下人性的丑陋。

忘不掉。怎么可能忘掉。

沈同尘静静地退了出来,有些事,外人是帮不了的,要走出来,只能靠朱婶自己。

“怎么样了?”听着房间内传出的压抑至极的哭声,看着沈同尘眼里的红血丝,逯云风有些心疼。

“唉……”沈同尘轻叹一声。

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但是二人都没什么胃口,他们坐在房间里,看着夕阳缓缓下沉,暮色四合,直到长夜将尽才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逯云风揉了揉酸痛的腰,拉着沈同尘去用早膳。

短短的时间,沈同尘昨晚也睡得极不老实,一直在说胡话,他凑近了本来想仔细听听的,结果被一脚踹到了腰上。

他怕她伤着,卸去了护身力道,结果被这一脚踢得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这小东西,看起来没几两肉,力气倒是挺大的。

民以食为天,昨日晚膳都没用,今天他必须让沈同尘吃些东西。

他是无所谓,但是沈同尘不能饿,她已经够瘦了。

踏进前厅的时候,侍女们正在布菜,自把桃香逐出府去以后,府上并没有招新人,但是之前那些侍女和小厮做起事来似乎更有干劲。

府上的事越发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名女子正端坐在桌前,筷子上夹着一根青菜往嘴里送。

她看起来似乎清减许多,变得文静了些,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在颊边带出浅浅梨涡。

总是穿着艳色衣裙的她,这次换了一身嫩绿色衣裳,十分素净,头发也从高束的状态放了下来,挽了个少女髻,余下的则规矩地披在肩后。

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更大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沉稳了一些。

“月明。”逯云风轻轻唤了一句。

自打这个妹妹上次留了书信离开以后,已有个把月没有见到了,此番见,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哥。”逯月明回应,随即望向沈同尘,点了点头招呼道:“嫂嫂。你们快来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饭间吃得鸦雀无声。

才吃到一半,归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张口就是质问:“你们怎么都没个人叫我一声?我上学要迟到了。”

她衣裳的绳结随意地系着,箧里的书塞得乱七八糟,一副随时会满得掉出来的样子。

根本不像平日。

听到她这么说,立时便有两个丫鬟上前来,熟练地跟在身后,帮她把衣裳整理好,再把书整齐地摆放好。

归晚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这才看到逯云风,吓得打了个嗝:“大……大坏蛋,你怎么在这里?”

逯云风很少主动来这里用早膳,他多是自己凑合。

然后她转头看到逯月明全新的样子,一口气没顺过来,噎住了。

好不容易将包子咽下去,归晚指着逯月明,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你这是什么打扮,鬼上身?”

逯云风刚预备呵斥,逯月明便开口了,脸涨得通红,怒目而对:“呸,没礼貌。”

逯云风笑了,嗯,这倒像是她了。

终于在正常的氛围下用完了早膳,将归晚送上了去学堂的马车,逯月明赶了许久的路,有些劳顿,主动提出要去歇息了。

逯云风松了口气。

他有事要办,带上沈同尘无妨,但是他不想带逯月明。

也算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吧。

在他心目中,逯月明依然是那个咬着手指头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屁孩儿。

他要走一条孤绝之道,沈同尘有他陪着,逯月明没有,也不会有。

“同尘,陪我去个地方。”逯云风有些严肃。

他做好准备,将自己一点点分享给她了。

沈同尘很少见到逯云风这般神情,下意识开口问道:“去哪?”

逯云风珍而重之地从腰间拿出一枚虎符,细细摩挲:“军营。”

这一次出城,他们没有步行,也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共同骑乘了府里养的那匹叫乌骓的宝马。

寻常马儿很难跟上不说,若是有人跟踪,目标小一些,也好脱身一些。

一路来到城外,景色飞速倒退,逐渐变得荒凉,沈同尘觉得颠得慌,估摸着屁股上都快磨出茧子了,终于有人拦下了他们:

“站住,军营重地,禁止私闯。”

逯云风跳下马去,揭开头上戴着的斗笠:“是我。”

“原来是逯将军。”那名守营兵对着逯云风拱了拱手,看了一眼沈同尘:“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将军夫人吧,逯将军,您今日怎么得空带着夫人一起来军营了?”

沈同尘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名守营兵的语气怪怪的,似乎是在阴阳怪气。

逯云风也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便不动声色,不理会守营兵的嘲讽:“你们石校尉在哪?”

“石校尉在演武场。”那名守营兵指了一个方向,便懒懒地让到了一旁。

按理说,逯云风过来,是可以让石勇亲自来接见的,只是,逯云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大踏步走向了演武场的方向。

演武场在哪里,他自然是记得的,还没有昏聩到需要人指路。

毕竟,在那件事之前,他每日都会来这里指导那群兵崽子们演练各种战时阵型,以期不荒废武备。

他们的怨气来源于哪里,他也明了,现在让他们发泄一下无妨。

到了战场上,不离心,才是正途。

到了演武场,一群汉子们正在场地上拉弓。

天气炎热,他们也都穿着轻甲,不曾脱下。

逯云风之前的要求是,需要他们引弓二百八十斤,臂张弩射达二百六十步,四发三中;单弓弩射则需达二百步,四发三中。

十分苛刻。

从他们使用的弓距和靶距来说,他们应该依然是按照他之前制定的要求来约束自己的。

此时斗笠已拿在手中,逯云风露出了真容,看到逯云风过来,有些将士下意识想与他打招呼,随后想到什么,生生止住。

又不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手上停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气氛诡异地凝重。

演武场上,只有一个人还在一遍一遍地张着弓,仿佛不知疲倦。

“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