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到底还小,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同尘拉着她买了些路边常见的吃食,又给她买了支簪花后,她便一扫之前的郁郁,脸上又挂起活泼的笑来。

看到木樨打起精神,沈同尘不禁松了口气。

在她醒来后,一直是木樨在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奉,沈同尘能感觉出她的用心。

她也并不把木樨当作丫鬟,而是把她当成了妹妹看待。

一路来到了集市尾,刘婆婆的摊位还空着,上面有些鸡毛,周围零散分布着一团血迹,看得沈同尘眉头一皱。

再旁边的摊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摊位的最前方,朱婶正将东西递给客人,再将客人递过来的铜板递给旁边那个面容老实憨厚的汉子,那个汉子想来就是朱婶口中作木匠的男人了。

朱婶眼尖,看到沈同尘来,眼前一亮,摊位也顾不得,径直挤开人群来到了沈同尘面前,笑容灿烂:“沈姑娘,你来啦。”

沈同尘未告诉过朱婶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告诉过她自己的姓氏。

个把月不见,朱婶丰腴白净了些,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要年轻许多。

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跟沈同尘简单地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接替了朱婶的位置,继续应付起那些客人来。

许是看出了沈同尘眼中的疑惑,还未等沈同尘询问,朱婶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原来,朱婶听从了沈同尘的建议,咬了咬牙,斥重金买了些中等偏上的边角料子,绣了一些荷包与手帕之类的小物拿出来卖。

初摆出来的几天,也只卖出去了一两件,朱婶的男人还斥责她耳根子软,听别人的话胡乱花销。

朱婶看到这几天的惨淡收入,心里也是越发的没底。

但是,东西都已经购置了,她只能咬着牙,每日绣一点,将那点料子全部用完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过了四五天,居然有一个胡商来了,胡商在朱婶的摊位前驻足许久,拿起每一件绣品细细查看,边看边啧啧称奇,直呼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小玩意儿,说要买了带回西域去卖。

然后,他便一次性订购了朱婶摊位上余下所有的荷包与手帕,包括之前那些料子没那么好的滞销货,还大方地付清了所有货款。

集市上人多嘴杂,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加上稍微了解之后便会发现,朱婶卖得其实很实惠,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

朱婶精力有限,又不想降低绣品的质量,于是每日都能提前收摊儿。

后来她为了清闲一些,稍稍抬高了绣品的价格,却也阻挡不住众人的热情。

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她的男人没有活计好做的时候,索性也来帮她看看摊位,打打下手。

“沈姑娘,你真是我的福星。”朱婶说完,眼睛一潮,躬了身子,便要向沈同尘行礼。

之前,因为东西一直卖不太出去,这么多年都没攒下什么积蓄,男人做的木匠活她也帮衬不了多少,跟自家男人说话时多少没什么底气。

她想过许多次,将摊位盘出去,自己做些帮人缝补衣裳的活计算了。

可是,她不甘心。

自己自幼学习女红,每日不辍,一直绣到现在,从绣工闻名十里八乡,到鼓起勇气背着微薄的行李来到沧州,准备用自己的绣工大展拳脚,过上好日子。

即便停一日,也像是对不起曾经的自己。

是沈同尘的话将她从迷茫的泥淖里拉了出来,让她坚定了勇气。

如今是男人来帮衬她了呢,朱婶有些骄傲地想。

沈同尘赶忙将人扶起:“朱婶,不敢当,你赚钱是因为你踏实肯干,我只是给了一点小小的建议。”

朱婶没有反驳,这个人情,她先在心里记下了。

良久,平复好激动的心情,朱婶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嗫喏道:“沈姑娘,先前因为生意不好,我以为会赔钱,心下埋怨过你,你会生气吗?”

她只字没有提男人的抱怨,担心沈同尘甫一照面便对男人心有不满。

沈同尘摇了摇头。

其实这件事,朱婶不说的话,她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朱婶选择了实话实说,这让沈同尘对她的品性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二人又寒暄几句,沈同尘见时间差不多了,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来。

“沈姑娘,这是?”

看到朱婶疑惑的眼神,沈同尘正色道:

“朱婶,你的绣工虽然高超,但还是有被仿制的可能性,万一有人恶意降价来竞争,或是用劣质品来仿冒,势必会影响到你的生意,败坏你的口碑,所以你若是坚定这条路子,须得时不时弄出些不好仿冒的新鲜玩意儿,不过,我也帮不了你几次,一切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说罢,她将手中的纸展开,先从下半部分讲起。

沈同尘说的那些式样,朱婶闻所未闻,顿感新奇无比,沈姑娘的话,倒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譬如这蕾丝花边,往小了说,可以缝制在一些手帕、荷包上,为她现在做的事锦上添花,往大了说,则可以兜售给成衣店的老板,衔接在袖口、领口、裙摆处,想来也是极美的。

朱婶看得入了迷,沈同尘轻咳一声,朱婶这才受惊似的,脸红红地将纸递还过来。

沈同尘没有接,转而问道:“朱婶,你上次说你家汉子是做木工的,你帮忙看看,我画的这些他能做吗?”

朱婶刚就发现了上面那些怪模怪样的图案,还标明了尺寸,如今沈同尘提了,她才知道,竟是一个个木制的零件。

这些她无法定夺,便对照看摊子的汉子招了招手:“大勇,过来。”

然后对沈同尘介绍道:“这便是我家那口子,程大勇。”

男人面色不虞,但还是锁好了钱箱过来了,与此同时,也催促着朱婶快点回去看顾摊位。

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她竟然还有闲暇跟人聊天。

男人的态度让沈同尘有些不满,但是看在朱婶的面子上,沈同尘还是强行压抑住情绪,将纸上的图案展示给程大勇看:“这位大哥,这个能做吗?”

程大勇随便扫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倒是不贵。”沈同尘说着便要去翻荷包,程大勇若是接下这活,她现在便可以把钱付清。

一两银子够寻常百姓吃一个月的饭了,而且至少每天都能有肉糜。

“一两?”却听程大勇嗤笑一声,有些不屑:“我说的是十两。”

“你抢呢?”沈同尘还未说什么,一旁的木樨先站不住了,跳了出来。

木樨平日偶尔会被府上支使着出来采买,精得跟什么似的,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知道外头是什么物价。

听到男人开口就敢要十两,自然气愤无比。

沈同尘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反手拉住木樨:“我们走。”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她将下半张纸撕下来,递给了不明就里的朱婶,拉着木樨走出了集市。

能做木工的人多了去了,交给程大勇,也只是看在朱婶本分热情,这个银子,他不愿意赚就罢了。

程大勇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小小年纪没事做,偏生过来耽误他们赚银子,现在他们几天就能赚到一两银子了,何须帮她做木工活赚。

“大勇,怎么了?”朱婶依稀看到沈同尘离开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刚准备追上去问个究竟的,却被买东西的人拽了回来。

“没什么。”程大勇冷冷道,继续回到摊位前帮忙。

朱婶也不好再问,目光瞥到旁边刘婆婆的摊位:“糟了,忘记提醒沈姑娘注意安全了。”

再看沈同尘和木樨,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