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戴好朝服,赶到午门外时,已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此,等待放行的钟声。
逯云风平日里甚少上朝,树敌不多,所以不断有大小官员过来与他打招呼,他简单地一一回应。
当然,这些官员也并不与他多说什么,他们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的小圈子里去了。
逯云风本就不擅长应酬,他找了个少人的角落,笔挺地站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这一等,候来了沈知山。
看到逯云风,沈知山阔步走了过来。
沈知山平日里便没什么架子,且二人还有那么层关系在,是以也没人觉得奇怪。
估摸着时间还早,二人便决定先去用早膳。
内城里是有摊点的,律法上没有明确规定不能在宫里摆摊儿,所以太监们抓住这个漏洞,上下打点好,再吆喝一些城里路边较为有名的摊主,摊位就这么支了起来,并且逐渐做得有声有色。
平日里没有早朝的时候,有点油水的太监和宫女们,若是宫里的饭菜吃厌了,也会来这里打打牙祭,甚至一些后宫的妃嫔,也会偶尔派人过来采买。
原本宫中有拨出一部分库银用于大臣们早朝前的早膳开销,大臣们在退朝之后会按品级顺序吃饭,然后再跪谢离宫。
但是由于早朝的次数渐渐屈指可数,加上宫里觉得给大臣们准备早膳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这一制度便废除了。
沈知山找了个馄饨摊位,径直走了过去,逯云风紧随其后。
这里的摊主经过层层筛选,都是些普通人,所以他们说话倒是不用担心附近有耳朵。
摊主麻利地下锅,起锅,没多久,两碗绉纱馄饨便上了桌。
然后,摊主便远远地走回了自己架着热水的锅旁边坐着,看着很是识趣。
沈知山和逯云风都没有开口,食不言,寝不语。
这里的馄饨皮薄馅嫩,汤料精致,里面加了虾皮、榨菜末、蛋皮,在还有些微冷的清晨吃起来,算是一种享受。
逯云风吃起饭来很快,这是行军时养成的习惯,他吃完了,就静静地看着沈知山,也不催促。
沈知山丝毫不受视线影响,细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掏出手巾来擦了擦嘴,这才问道:“可是想到法子了。”
这句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逯云风点点头,没打算隐瞒。
说着便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将沈同尘告诉他的方法复述了一遍。
沈知山听着听着,身子不觉往前倾了三分,待得完全听完,抚掌笑道:“妙极。”
说完,他目光炯炯地望着逯云风:“没想到一夜间,你竟想出了如此绝妙的方案。”
毕竟是久经官场沉浮的老狐狸了,他让逯云风助他的时候,逯云风的神色十分严肃紧绷,分明还没有头绪。
逯云风没有揽功,他摇了摇头:“不是我。”
若是再给他久一些时间,他或许想得到,然而这么短的期限内,绝无可能。
当然,他也没打算说出真相。
沈知山微楞,难道逯云风身边还有什么智囊不成。
不过,他也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回到午门的时候,天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似乎马上就要天亮了。
沉重的钟声响起在每个人耳边,厚重的午门徐徐开启。
整座皇宫仿佛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所有人吞没。
不知为何,逯云风的心里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不安感。
他深吸一口气,随着队伍走了进去。
“有……有尸体!”经过金水桥的时候,原本肃静的队伍里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
旋即,整个队伍炸开了锅。
要知道,这帮老家伙多是文官,许多人大半辈子打交道的都是书卷,没见过什么残忍的场面。
平日里,他们都会豢养一些高手用以自保,但问题是,这里是皇城,不得带随从进入,更不得携带刀兵。
若是杀人者在内城,他们中的许多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虽然华朝文尊武卑,平日里,有些酸腐文官没少骑在武官头上作威作福,但是在这种时候,武官们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情愿,站了出来,将文官拱卫在中间。
原因无他,若是这帮人死了,那日常的大小事务运作势必会有麻烦,细论起来,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当然,若是真护不住了,他们还是会优先选择自保。
晨光熹微,一个被白布蒙住的人形静静地躺在金水桥的尽头。
逯云风这才想起来,平日里应该会有御使负责纠察才对,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记录下来,等候处理。
今日,却没有看到御使出现。
太久没有上朝了,他竟忘了这一点。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掀开了白布,只见李公公双眼圆睁地直视着上方,面目狰狞,他的眼睛处被横着切了一刀,刀口处,肉整个翻了出来,眼眶里不见眼珠,只有两个黑漆漆的孔洞。
离得近的人中,有些猝不及防下看到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忍不住扒着左右两侧的栏杆吐了出来。
“啧啧。”有人突然出声。
由于场面混乱,这声带着嘲弄的啧声格外引人注目。
逯云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个声音,跟刚才“惊慌地”说有尸体的声音,分明是同一个。
一个青年从队列中缓步踱了出来,悠闲得似乎不是正走在皇宫里,而是正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所到之处,所有人下意识微微退后了半步。
那是一张陌生面孔。
先前天色暗着,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混进来了,况且,在进入内城时,需要经过牙牌和注籍两道查验身份的程序,也不会有人想到,竟有人能够、胆敢混到早朝的官员队伍当中来。
经过了一个黎明的混乱,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将那位青年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长得异常的俊美,嘴角边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长得与四皇子有九分相似,又或者说,四皇子长得有九分像他。
一个答案浮现在心间。
果然,下一秒,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云南王危晖,前来拜谒庆历帝。”